[我来找你。]
陆延把这句话反复看了两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怎么觉得这话有点引人遐想。
现在这个点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他刚把伟哥的摩托车从车棚里推出来,收到肖珩回复之前本来准备去趟酒吧。
孙钳这人念旧情,怕陆延离开酒吧之后生活困难,总联系他问他和李振两个人要不要回酒吧继续唱,就两个人也行,帮他热热场子。
陆延没接受,两个人上台算怎么回事。
但他拒绝几次,还是扭不过孙钳,最后为了感谢这份情、感谢这份爱,约好去酒吧跟钳哥好好喝一顿。
陆延一只手还得把着摩托车,不方便打字,直接按下语音键说:“钳哥,我临时有事,改天再约。”
“你小子整天有事!”孙钳也发过来条语音,声音豪放,骂骂咧咧道,“你那乐队都散了现在也没份工作,你他妈哪儿那么多事……你谈恋爱了?”
“……”
孙钳接着道:“啥时候谈的,对象是谁啊,今年多大了。”
陆延:“……不是。”
孙钳:“工作呢,干什么的。”
“你打住,”陆延打断他,“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没完了。”
陆延跟孙钳说完,又把聊天界面切回去,给大少爷回条语音:“你直接来凤凰台,知道在哪儿吗。”
肖珩走出宴会厅,宴会厅外面是条宽阔的马路,车水马龙,来自四面八方的车灯穿透过这片夜色,霎时间把这条路照得通亮。
他手机设置的是外放。
一点开那条语音,陆延的声音便从手机里猝不及防地扬出来。
凤凰台,他当然知道在哪儿。
‘凤凰台’是厦京市有名的欢场。
光是名字就取得十分露骨,虽然不在市区里,但也离得不远,那片区域就是传说中的红灯区。
肖珩看看车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回复道:夜生活这么丰富?
陆延的语音很快又来了,他那头有风,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但还是很有气势:“操!”
肖珩点下一句语音。
“你有病啊!”
再下一句。
“去凤凰台找601!”
最后一句。
“赶紧过来别让老子等你。”
陆延这几句话说得倒是大气磅礴,但一个多小时后肖珩都到凤凰台门口半天了,他还骑着摩托车在大马路上转悠。
红灯区属于敏感地段,导航上导得那条路线也不清不楚的,这就导致等陆延把车开到附近,发现面前有好几个分叉口,不知道该往哪拐。
路上也没看到什么人,陆延降下车速,停在分岔路口,左边耳朵里塞着的蓝牙耳机在播:“您已偏离正确道路。”
“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重新规划这句话说半天,就没再有别的话了。
陆延自言自语说:“你倒是规划啊。”
耳机:“对不起,当前路段没有合适路线。”
“……”
耳机:“尊贵的vip会员,本次导航结束,祝您旅途愉快。”
“……妈的?”
还知道他是导航会员呢?
为了这破导航花钱开了会员,就这么敷衍他?
陆延掏出手机,把导航关了。
消息通知栏上正好弹出来一句话。
[肖珩]:别让老子等你。
“……”
从见面头一次陆延就发现了,这少爷表面看起来懒得理人的样子,其实心里记得门儿清。
睚眦必报说得大概就是这种人。
陆延又看一眼刚才被自己关掉的导航和面前的分岔路口,最后还是决定向命运低头,他给肖珩拨过去一通微聊电话,嘟两声后对面接了,陆延组织语言说:“我这边有点情况。”
“我现在在……”
陆延说到一半又卡了。
他在哪儿?
这也没个路标。
于是肖珩站在凤凰台门口,在一会儿变成红色一会儿变成蓝色的的电子牌匾底下,顶着艳俗的光,听到陆延在那头理直气壮地说:“我现在在一根柱子边上。”
肖珩:“……”
“柱子边上,”肖珩等了快三十分钟,早就没耐心了,他指间夹着根烟,抖抖烟灰说,“啧,你怎么不说你在地球村?”
“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肖珩又问:“你身边,除了柱子还有什么,别跟我说另一根柱子。”
陆延四下看看,换了物标,形容道:“边上有个指示标,往北指,上面写着前方五十米限速……”
语音通话中断。
肖珩直接把语音电话给挂了。
…………
是、不、是、人?
过了两秒——
[肖珩邀请你加入视频通话,点击接受或拒绝]
行。
还算个人。
陆延接了,屏幕中央是肖珩那张极其不耐烦的脸,男人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薄唇,单眼皮,那双眼睛总像睡不醒一样半阖着,不过在这种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陆延居然觉得这人长得还算亲切。
肖珩:“把摄像头转过去。”
陆延切到后置摄像。
然后肖珩又说:“左转,进去之后直走……算了,你把车钥匙拔下来。”
拔车钥匙是个什么操作。
陆延:“然后?”
肖珩:“然后在那儿等着。”
通话又断了。
夜幕低垂。
陆延把车停下,倚着车在路边抽烟,等抽完半根,肖珩才出现在分岔路口。
肖珩从上到下打量他,又是熟悉的嘲讽腔:“你路痴?”
陆延刚吸进去一口烟,很想直接往这人脸上喷。
肖珩今天这身衣服是一套过于正式的正装,简直是行走的人民币,发型也特意整理过,身上还喷了香水。
陆延也确确实实站起身,凑近了,把呛人的烟味往肖珩面前带,似笑非笑说:“我是不像你,熟门熟路的,逛个夜总会还打扮成这样。”
“……”
八字不合。
陆延和肖珩两个人脑海里同时产生这个念头。
再说下去又得呛起来。
两人都选择暂时闭嘴。
陆延推着车走在肖珩后面,发现他其实已经跟目的地离得很近了,只要刚才拐对路,就能穿过那堵高楼然后看到高楼后面的会所。
等走出去一段路,肖珩才问:“你之前说,那女的怎么?”
“她叫康茹,”陆延嘴里还咬着烟,闷着声回答,“几年前在高利贷公司借了六十万。”
伟哥本身就是干借贷的,刚好有认识的人以前在那家公司做过事,抱着试试的态度,没想到这一问还真让他问出来了。
伟哥那朋友一听他打听的人是个妓/女就知道问的是谁,那朋友砸砸嘴说:“她啊,我记得,印象还挺深。她当年是来这打工的,老家好像是……哎是哪儿的我忘了,这事太久了,她当年借这钱为了给她妈治病,结果人还是没救过来。她原来在食品加工厂里干活,但就那点工资,不吃不喝两千五,拿什么还啊,就是不算利息也得还二十年。”
伟哥他们那家借贷公司是一家正规公司,借多少钱,怎么还,还多少利息都明明白白写清楚,但康茹借的那家公司是家高利贷。
高利贷可没那么多道理可讲。
不管每年还多少,只要还没还清,剩下的债务又衍生出来一笔利息,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
用伟哥的原话说就是:高利贷这种东西,借了就别想掰扯清,利滚利能滚死你。
气氛稍显沉默。
肖珩问:“那笔钱,她没用?”
肖启山给她的钱,他虽然不知道具体数目,但少说百来万肯定是有的。
“这就不清楚了。”
陆延说着,嘴里那根烟也刚好剩最后一口,眼前就是霓虹灯闪烁的“凤凰台”三个字。
陆延试图把自己摆在康茹的角度去猜想这件事,那个逼不得已从食品加工厂里走出来的康茹,最后他说:“……用了那不就真成卖孩子了么。”
陆延之前跟肖珩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想指601那女人没准不像他们想的那样,只是她没法脱身,想养孩子养不了。
但这个“好消息”归根朔源,也实在算不得是个好消息。
陆延说完把烟蒂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去地下车库停车。
他刚把车钥匙□□,就被肖珩从身后勾住了脖子,两人一下子靠近,几乎贴在一起。
陆延下意识用手肘去抵肖珩腹部,但肖珩没松手,带着他往后躲,隐匿在边上另一辆车和墙壁的夹缝里:“闭嘴。”
“噔噔噔”。
刚才顾着停车,陆延这才注意到从外面传来一阵女人高跟鞋声。
声音由远及近。
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人从入口走进来。
紧接着前面不远处一辆货车开了大灯,灯光直直地冲着她去,然后副驾驶门开了,从货车上下来五个人,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嘴里咬着烟,直接去抢女人手里的包,从里面掏出厚厚一沓钱,他掂量掂量说:“就这么点?”
女人语气没什么起伏:“就这么点,爱要不要。”
声音很耳熟。
男人使了个手势,然后边上四个人便把女人团团围住。
那男人微微弯腰,把那沓钱往她脸上拍:“就这么点钱,这点钱连我兄弟们的劳务费都不够付。”
这时候才能借车灯的光看到女人的脸——这不是就他们今天要来找的601吗。
康茹似乎已经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她脸上甚至没有其他表情。
那男人又说了几句,才让那几个人松手。
康茹整理好头发,从车库走了出去。
陆延和肖珩靠太近,车库环境又闷,只觉得热。
他往边上挪了一步。
就这一步,也不知道谁往地上乱扔垃圾,他直接踩到地上一个已经被车轮碾过一圈的易拉罐——
啪。
发出尖锐刺耳的一声。
男人正数着手里的钱,猛地回头:“谁?”
陆延:“……”
肖珩:“……”
气氛很窒息。
情况很尴尬。
陆延跟边上的大少爷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出了一种明显且坚定的讯息。
陆延想,康茹是得帮,但眼下这个情况明显不合适。
对面五个大汉。
五对二。
两个人互相眼神示意两秒,然后陆延冲肖珩点了点头。
陆延感觉肖珩可能是接收到了。
想法达成一致,陆延轻声说:“我数三声。”
“三。”
“二。”
最后那声“一”话音还未落,陆延拔腿就往车库外面跑!
陆延跑得速度相当快。
快到同一时间和陆延做出相反举动,往五个大汉面前冲打算直接干一架的肖珩整个人都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