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燕王便率兵离开了永平城。
大军陆续从刘家口越过长城,沿着山脉间的一条山路,直奔大宁城方向。此时山中的草木都枯黄,风中尽是一片萧杀之气。
走了五六百里路,燕王带兵到达了大宁城城下。
大宁城门紧闭。燕王坐在马上仰头观望,见城墙上刀兵林立,四处都插着旌旗,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上面一个穿着红色袍服的人十分显眼。
燕王制止左右,单骑靠近城楼,细看之下,那个穿着红色团龙袍的年轻人,不是宁王朱权是谁?
朱权也看到单骑前来的燕王了,他的脸正朝着这边,在上面喊道:“四哥率军前来,是要打我么?”
燕王喊道:“十七弟,俺是四哥!俺已被圣上逼得走投无路了,哪是来打你啊?!”燕王说着说着,声音也哽咽了,简直是声泪俱下,“俺没想到竟会落到这般田地,圣上非得说俺造反……”
朱权的声音道:“敢情四哥没反?”
燕王哭道:“俺哪敢啊,那是被逼的!朝中定有奸臣谗言。俺真是没办法……十七弟,四哥求你件事儿,你快给圣上上书,替四哥说说情……”
朱权喊道:“四哥放心回去罢,我一定帮你求求圣上。”
燕王道:“俺回哪去哩?现在藩国都快没了,实在无处可去。十七弟,先收留四哥一阵子何如?等圣上免了俺的罪,俺就回北平。”
他又喊道:“十七弟,你叫人开开门!”
朱权道:“我不能开门,四哥还是回北平罢!”说罢转身离开了城头。
燕王哽咽着大喊:“十七弟留步,十七弟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然而朱权那红色的袍服已经看不见了。燕王纳闷地站在那里,等了许久。
就在这时,忽然城门“嘎……”地一声,缓缓开启了一条门缝。
……
燕王离开的当天,朱高煦也从永平城出发,只留下几百人给府衙,别的步骑都带走去北平了。
朱高煦回到郡王府,先安顿了军队。卸下盔甲,他便直奔燕王府,先去见徐王妃,估摸着世子可能也在燕王府……这会儿李景隆的几十万大军快到北平了!
果不出所料,朱高煦被宦官带到一间厅堂时,徐王妃和世子都在。
徐王妃站起来高兴地说道:“高煦,你回来便最好了!”
朱高煦忙上前见礼:“母妃,大哥。”
世子听到徐王妃刚才的话,似乎有点不高兴……在母妃心里,遇到事儿的时候,三个儿子中可能还是觉得朱高煦最有用。
三人顾不得嘘寒问暖,很快就说起了防守北平的事。燕王临走时,已经严令世子和诸将只可死守、不得出城,安排好了各城守军,又叫姚广孝和世子掌兵权调兵遣将。
朱高煦道:“马上到十月了,天气越来越冷。儿臣从军中有经验的将领那里听说,只要等寒气再冷一些,头晚上泼水到城上、一夜就能结冰,官军攻城会更加艰难。”
徐王妃听罢微微点头,眉毛一挑颇有几分英气:“只要坚守旬月,等你们父王挥军归来,我们便杀出去接应王爷!”
……没两天李景隆的大军已陆续兵临城下。徐王妃带着世子、朱高煦到城楼上,临阵鼓舞士气!
朱高煦刚一爬上城楼,看到城外的光景就愣了一下!
与此时北平城外的人马壮阔景象相比,之前朱高煦在永平城见识的围攻,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正道是刚离狼穴、又进虎窝,看来朱高煦是又被围死了!
在一瞬间,他便有点怀疑:北平真的那么容易守住?
北平是个大城重镇,城墙确实是又高又厚,但是任何城池都不是光靠墙守住的,必须要有充足的兵力,特别是这种大城,兵力更分散,需要的人就更多!
燕军一共才不到十万人,燕王还带走了主力,此时的北平守军,兵力恐怕有点捉襟见肘。
李景隆虽然被燕王看不起,但如果他像江阴侯吴高一样,上来二话不说就修工事围城,然后硬怼,怎么办?
四面围住,用各种重型器械蚁附攻城,加上远程兵器猛揍,办法是笨了点,但几乎不需要任何才能,李景隆大概也是可以的,他有完全足够的兵力!
何况官军中不是所有武将都是李景隆,诸如盛庸、平安者,朱高煦在真定也差点被打得全军覆没……
眼下北平这座城,防守下来确实有可能,但是风险同样不小。
“王妃!”“拜见王妃、世子、高阳王……”众将军的声音在四处传来。
朱高煦看了一眼母妃,她虽然年近四十了,但本来就长得漂亮,今天她穿了一身团领袍服更显得英姿飒爽。
母妃这样的一面,朱高煦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迎风而立,大声道:“燕王平素待将士们不薄,而今大敌当前,望诸位勉力,奋勇杀敌!”
众将纷纷抱拳道:“末将等誓死效力!”“末将等身负重任,定保王妃、世子、高阳王等无虞……”
朱高煦没吭声,只跟着徐王妃,听着她每到一处、就不断鼓舞士气……很多武将都言称要保卫燕王的妻儿。
突然之间,朱高煦感觉身上一冷!
记得在永平迎接燕王时,三弟高燧也在燕王军中。当时朱高煦没多想,现在猛然间有个大胆的猜测:万一北平被攻陷了,燕王总还剩一个儿子,那便是跟着他的高燧!?
燕王也觉得北平有可能被攻破吧?
朱高煦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猜错。不然那三弟高燧在战场上啥都不会,燕王带着他有甚么用?
他又看了一眼前面不远处徐王妃、白胖的世子,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或许自己真的想多了。
“轰!”突如其来地传来一声炮响,把走神的朱高煦吓了一大跳,仿佛醍醐灌顶!
众将纷纷劝道:“王妃当心,诸位快下城去,南军放炮了!”
徐王妃却面无惧色,依旧坚持在城墙上巡视。朱高煦也暗自有点佩服,母妃常年在王府内院,但毕竟是大将徐达的长女,外柔内刚的性子,一般阵仗根本吓不住她!
朱高煦瞧城外的大军营地时,看到人海中有一团白烟未散,刚才那一炮应该就是那边放的。这官军也是奇怪,放了一炮就不放了。
……曹国公李景隆和江阴侯吴高的套路,完全不是一回事。李景隆压根就不修工事,第二天一早就放起炮来,四面都在开火。
北平城墙上的碗口铳、洪武大炮也陆续开火还击。一时间整座城池都在响炮,城墙上下,硝烟弥漫。雾沉沉的地面上,时不时闪起无数的亮光,就好像云层里的闪电一样。
不知从哪里运来的云梯木件,已经组装好一部分了。硝烟吹散,便见城墙下无数的步卒拿着盾牌和各种兵器弥漫过来,如潮水一般推涌着高大的云梯缓缓靠近。
“轰轰轰……”火炮似乎一刻都没停过。
朱高煦又被远处的熊熊大火吸引了目光,有一架靠近城墙的云梯上方着火了,黑烟滚滚,隐约有不少士卒从烟雾中往下跳。那黑烟太浓了,根本不是木料或普通植物油能烧出来的,朱高煦估摸着是存放在城中的“猛火油”……其实就是从地里挖出来的石油。
“咚!”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一坨圆石头砸到了附近的墙垛上,顿时砖石乱飞,一个士卒倒在地上大声惨叫起来。
朱高煦转头看去,见那士卒的半边脸全是血肉,他伸出手在脸庞边颤抖,却不敢按下去,只顾“啊!啊……”地大叫。
硝烟弥漫中,细长的黑影晃动,那是箭矢在空中乱飞。周围的军士们从箭壶抽出箭羽,张弓搭箭,根本不瞄准,大概对着下面就“砰”地一声放箭。
不多时,城墙上也有箭矢飞上来了。一个士卒的胸口中箭,已经丢掉了弓,坐在墙垛后伸手抓着那根箭矢叫唤。
朱高煦按着刀柄,拖着“叮哐”响的重甲,便往城楼里面走。这样的仗,武力几乎没用,死不死全看运气,朱高煦并不想杵在那儿。
不多时,王斌、韦达、刘瑛等人也跟了进来,大伙儿无话可说。
官军第一天的进攻并不猛烈,云梯太少,主要靠火炮弓箭向城上投射火力,步军进攻时断时续,没什么规律。但朱高煦估摸着,等李景隆把更多的重型器械运过来后,战斗会更加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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