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咆哮。
硕大的一头莽牛,在数十里外,被疾风卷起,一路裹挟,重重疾射向这只队伍的前方。
队伍最前方的那位年轻护卫,怒吼着拔刀出鞘,刀罡裹挟着劲气,然而那头莽牛的体型太过庞大,一瞬之间犹如泰山压顶。
刀尖触碰到那头莽牛身躯的刹那,年轻护卫就知道,自己恐怕扛不住这股巨大压力了。
古刀切开莽牛坚韧的表皮,入肉三寸之后便卡住,压得他后背重重撞在车厢之上,车厢的“秘纹符箓”瞬间激荡开来,这“大玩意”的体型太大,再加上雪龙卷把它卷到空中落下来的冲势,压得这位护卫胸口凹陷下去。
年轻护卫面色狰狞,像是被一块陨石砸中,他神情苍白看着前方,漫天的骤风之中,无数尸体如大雨一般砸下。
另外一位护卫还在嘶吼着咆哮着,指挥自己的族人撤退。
整条车队的长龙艰难拐弯,逐渐由撞向雪龙卷,变成一条扭转的平行线,两匹大红枣骏马跑断了腿,前膝狠狠折断,身子前倾,发出痛苦的嘶鸣,上半身重重跌出,连着马背上的族人滑掠而出,一瞬之间就在雪潮之中被淹没。
田谕双目通红,天神高原上极少会出现这等异象,通常大姓的王帐会有一位阵法师,同时占卜卦象,预测吉凶,以避开这等凶厄天象,雪龙卷的来势太快,即便有所感应,也很难保全所有人。
他的反应已是极快,势大力沉的一刀,硬生生劈开一头坠落的莽牛尸体,在漫天骤雪之中夹腿策马,护在这条车队的最前方,急转之中,他胯下的良驹发出一声惨嚎,与之前一般,马蹄在草原上打滑,侧着的身子一瞬之间垮塌,田谕狠狠一刀插在草地之上,单手攥刀,半边身子挂在外面,以自己为中轴,另外一只手死死撑住马腹,急转的侧翻变得缓慢起来,这个男人掌心发力,硬生生把自己骑乘了六年视为“亲人”的黑马托了起来。
雪龙卷中,那匹黑马狂躁地抬起双蹄,险些折断的双蹄只是微微磕碰,失重的庞大身躯被田谕托起来,侥幸活了一条命。
田谕拔出古刀,二话不说,撒腿狂奔,那股雪龙卷还没有来临,但大雪潮的劲风已经扑面,氆氇大袍被他直接解开丢掉,露出一身漆黑的锁子甲,在短短的三四个呼吸之中,他竟然以双腿的速度追上了那匹大黑马,单手按在马背之上,整个人并没有翻身上马,而是侧挂在马身上,拳头大小的雪块疾射而来,他以手掌遮住面颊,手臂由黑铁淬炼的护臂不断发出叮叮当当的破碎声音,这些硬雪极其坚韧,像是投掷的石块一样狠厉。
“去队伍的最前方!!!”
他的声音在雪潮之中显得沙哑而又焦灼。
心有灵犀的黑马听懂了,踩着一线翻滚的雪潮狂奔。
在田谕心中,没有什么比“先知”的性命还要重要,沿途所过,他看着模糊的车影,马影,人影,高声嘶吼道:“卸货!卸货!不重要的货物全都卸掉!!”
整条车队正在被大雪潮追赶。
田谕神情阴沉。
整只队伍的转弯掉头已经到了最后的地步,等下完成队形,速度加快,甩掉这场雪潮应该不成问题。
他的目光四下寻找。
他在找那个陌生男人的位置。
田谕骑着黑马,奔到了车队最前方的位置,先知大人的车厢秘纹已经发动,无数银光散射开来,形成一道天然屏障,然而不妙的是,那位守护先知大人安危的年轻护卫,胸口被牛角刺穿,整个人被砸得嵌入车厢,铁皮都被砸得凹陷下去,因为这个原因……车厢露出了一个缺口。
田谕飞身掠出,以肩头狠狠撞在那头莽牛的身躯之上,同时一刀斩开那根牛角,还好,并没有刺到要害,只是刺入下肋,而且并没有洞穿身躯,这头莽牛的身子太沉太重了,他以肩头贴山靠,硬生生靠了三下,才撞开一道缝隙,借力将其从车厢前段丢下去。
莽牛下车之后,车厢的秘纹将那个缺口填满,速度骤然升快。
田谕从腰囊里取出白色纱带,快速在护卫的腰部缠绕一圈,伤势并无大碍,对他们这种中境的修行者而言,休养十天半个月便可以痊愈。
“那人呢?”
包扎之间,田谕快速开口。
那个年轻护卫有气无力道:“在外面。”
外面?
队伍的最外围?
田谕皱起眉头,自己贴着队伍转弯的外沿奔来,似乎并没有看见那个陌生男人,在往外一层,就已经是雪龙卷的裹挟范围了。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刚刚天上有着被雪龙卷从数里地外卷起来的莽牛,这种生物从不独居,都是成群结队的生活……然而一路奔行,还算太平,除了带着杀气的巨大雪块,就只有狂风在面前嘶吼。
他顺着年轻护卫的手指望向远方,雪潮之中,模模糊糊有一道身影,背对自己,双脚踩在大地之上,这一行车队向着远离雪潮的方向狂奔,然而那个模糊身影却没有被立即拉远……那道身影抬起双臂,像是在扛着一个巨大的大鼎,双脚不断在雪地上倒退。
田谕下意识抬起头来,他的神情陡然苍白起来,像是见鬼一样。
那个年轻男人抬起双臂,像是拥抱着这片巨大的雪龙卷,穹顶上无数道密密麻麻的黑点堆积在一起,砸在他的头顶十丈之外,他像是撑开了一片崭新天地。
远远看去……那场本该被雪龙卷掷下的尸雨,全都被一人拦住。
……
……
小无量山的剑阵,刀阵,星辉之阵,以及演变而出的神性之阵。
小霜山的剑意,叶长风老先生的剑意,剑湖宫的剑意,裴旻的野火,赵蕤的细雪,以及这一路修行所见所闻的剑气意境。
一整条大道,灿若星河,围绕着神池里的那颗微小尘埃。
须弥纳于芥子。
独自一人,对抗着这浩大天灾,宁奕在不断演化着自己的道法,竭尽全力,这些道果生根发芽,此刻被催动到了极点,像是一只巨大铜炉,将所有的“道”都纳入其中,只需要时候到了,便可以融会贯通。
宁奕踩在大雪潮上,双脚紧贴地面,像是在与这场巨大龙卷角力。
他的面容时而红润,时而苍白,那袭氆氇大袍早就被风雪撕裂,露出灿若金刚琉璃的肌肤,肤色苍白,但此刻像是镀了一层金,看起来神圣而又端庄。
他艰难喘息着回过头来,看着身后那只车队逐渐完成了掉头。
车队的速度逐渐加快。
他们……逃过一劫了。
这里,只剩下自己了。
宁奕深吸一口气,他双脚踩定,不再后退,任由这场庞大的雪潮“吞没”自己,无数雪块砸在他的面颊,肩头,腰腹之处,在金刚琉璃面前破碎绽开,化为雪白的烟花。
宁奕双手垂落,单手轻轻落在自己的腰间。
细雪剑柄之上。
他的神情凝重而且严肃。
这场盛大雪潮,底层一片漆黑,浓郁的煞气凝结,就连宁奕的“金刚体魄”,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雾。
这场雪龙卷并不足以让所过之处的生灵全都枯萎,霜草的根茎在地底,拔了还可以再长,草原上的生灵总是顽强而且坚韧。
然而……宁奕此刻赤足踩踏的草地,就连霜草都枯萎了,一片煞气如瀑冲散,那些莽牛有些撞入雪潮,被煞气吞没,连皮带骨都被煞气侵蚀,再次被雪龙卷吐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具巨大且枯萎的骸骨。
宁奕深吸一口气。
他拔出细雪,站在雪龙卷的天地中央,远方黑潮滚滚,陆地震颤。
神池内,狮心王的结晶再次震颤。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乌尔勒!额图!”
宁奕喃喃道:“来了。”
……
……
剧烈的奔行,在大自然的生死危机之下,但凡有一丝灵智的生灵,都会逼迫出自己所有的潜力。
马蹄如雷。
完成了转弯的车队,逐渐开始并拢,破风,加速,身后的那层雪潮,距离逐渐被拉开。
田谕蹲坐在先知大人的车厢前板,接过那位受伤伙伴的缰绳,身后传来了一阵陨石砸地般的骤响,不难猜到,被那个男人以一己之力拦在穹顶的雪潮,此刻开始坍塌,只不过只能追赶着自己一行人的末端,已经带不来太大的威胁。
车厢的车帘被拉开。
“先知大人?”田谕紧张看着老人,不知为何,他觉得先知的神情变得莹润了许多,下意识问道:“您没有受伤吧?”
老人摇了摇头。
先知的神情有些微妙,他看向田谕,不需言语,这个前些日子坚决反对救下“宁奕”的八尺男儿,惭愧的低下头来。
田谕这时候才意识到,救下这个陌生男人的重要性,这等如天神下凡一般伟岸的壮举,就算是八大姓里的“封王者”,也未必能做出来吧?
这是人族的流亡者?
等等……他之前说,他叫什么来着。
田谕嘴唇干涩,猛然想到了那几个字。
他喃喃道:“乌尔勒-额图。”
先知老人,那位受伤的护卫,正在持领缰绳的那个护卫,听到这五个字,怔了一下。
田谕喉咙一阵干涩。
他回想着那一副画面,有些失神,再次喃喃道:“他说他是乌尔勒-额图……”
老人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额头,感受那股丰盈的生机。
“两千年前,天神高原上统领八姓的大君,唯一的‘真神’。”
“乌尔勒-额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