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元山上,雾气缭绕。
一道身影盘坐在山门之前,宁奕的黑袍随风摇曳,他神情恬淡,眉心上一枚“红枣”凝聚而出。
他此刻的坐姿,就像是当年坐在紫霄宫山顶的那位白发道士。
青天在上,大道在下。
山门之中,一道又一道的阵法飞掠缭绕,在宁奕身旁凝聚,这些“蝌蚪”一般的晦涩符箓,现在看来,已经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阵纹被拆解,在大道长河之中翻滚,成为长河江水之中的雪白浪花。
宁奕陷入了入定之中。
那位符圣,坐在木质轮椅上,默默看着那道坐在山门的年轻身影,神情复杂。
他轻声喃喃道。
“真像啊……简直,一模一样。”
当初那位散仙人,坐在这里拆解阵纹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
……
日子一晃即过。
篝火缭绕,夜幕降临。
“明明说,去去就来……老哥,你是不是在骗我?”田灵儿蹲在田谕身旁闷闷不乐,怀疑道:“已经两天没看到乌尔勒,乌尔勒是不是被我吓跑啦?”
田谕哭笑不得,端起酒杯,刚刚要喝酒,差点一口气喷出来。
在田谕身旁的苏琴也被少女逗笑了。
田灵儿瞪了个白眼,用力捏了一把田谕的大腿,老实人一个激灵,浑身一颤。
“田谕,这都篝火晚宴了,乌尔勒怎么还没来?他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可要找你算账!”
田谕揉着发青的大腿,纳闷道:“乌尔勒没来,为什么要找我算账?”
少女哼了一声,双手环臂,嗔道:“我不管我不管,看不到乌尔勒,我就怪你!”
田谕笑着摇了摇头,他望向身旁空空荡荡的席位,小元山的那位符圣大人,为自己一行人都安排了住所,而且还真的留了篝火晚宴的位置,这是草原八大姓一年一度的狂欢盛会,从小就是他想要目睹的场景。
今日真的实现了。
心境有些摇曳。
据说在篝火晚宴上,八大姓会进行一场“角力”。
母河上下,分别来自八座领地的年轻子弟,会赌上自己背后的荣耀,在此相互较量,而八位草原王会在青铜台的最高处观战,他们手中握着象征着八大姓血脉和权力的“王旗”,以此来钦定下一任的继承者。
只要能够获得“王旗”的认可,那么便是王旗下的“小可汗”。
这是一场宏大的盛会。
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只不过这几年来,八大姓的“小可汗”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地位,在族内基本上没了挑战者,不过在篝火晚宴上,也能看到这些人出手的场景。
田谕喃喃道:“不知道这些‘小可汗’,跟乌尔勒比,又如何?”
在他心中,乌尔勒是一个“天神下凡”般的人物。
但田谕对于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乌尔勒给他的感觉是很强,雪鹫王给他的感觉也是很强,这一路走来,直到坐在这里,他所见到的“符圣大人”,“白狼王”,乃至白狼王庭里一些强大的修行者,都给自己这种感觉。
强。
很强。
摸不到深浅的强。
没有办法,田谕一直呆在西方边陲,而这些人,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比他的“五境”要强大太多了。
他从小就被灌输着“母河”乃是草原领袖的思想,来到天启之河,时常会有自卑之意,这里的普通修行者,都身负纯真血脉,更不用说那八位小可汗,乃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顶级天才!
能够在八大姓的母河领地成为年轻一辈的佼佼者……田谕只觉得仰望。
从小的思想原因,即便是如今,把“小可汗”跟“乌尔勒”放在一起,田谕也不觉得乌尔勒能绝对领先。
因为乌尔勒太年轻了。
年轻的有些不真实。
尤其是田谕见到了银熊,黑狮这两族,极其强壮的体魄之后。
他十分怀疑。
乌尔勒那般瘦削的身子里,所隐藏的力量,当真能够跟八大姓的野蛮血脉媲美吗?
田谕怔怔出神。
少女的身旁,有一道熟悉身影坐下。
高骅拎了一壶酒,笑意盎然,这几日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来了天启之河,顿顿好酒好肉招待着,更是赶上了一年一度的“篝火晚宴”,此刻看起来心情大好。
“据说乌尔勒在小元山修行……”高骅笑着对田谕挤眉弄眼,“我刚刚拎了两壶酒,从小元山甲卫那弄来的小道消息,说是他一人坐在山门之处,如坐雪山之巅,霜草飞掠,紫霞漫天,星辉瀑卷。”
“符圣大人可是白狼王庭的‘脊柱’。”高骅仰头,酒液顺延脖子流下,咕隆咕隆,声音含糊不清,“所以……大可放心。”
田灵儿眨了眨眼。
霜草飞掠,紫霞漫天,星辉瀑卷。
她脑海里已经隐约浮现出了一副画面。
连忙摇了摇头,少女拿起酒壶,眯起双眼,狠狠喝了一口。
高骅大声笑道:“快哉,快哉。”
歌舞升平,夜宴长乐。
四周是喧嚣的器乐交击声音。
大家围绕着青铜台,而那八面王旗之下,白狼,金鹿,黑狮……依次坐落,八位小可汗在人群拥簇之中,已经准备出手,如今的青铜台上,乃是一些族内的年轻子弟,登场交手,互有胜负。
“听说雪鹫王旗的小可汗,实力很强,不输上三姓……”高骅笑了笑,道:“待会就要见分晓了。”
田谕也听说了。
如今的雪鹫王旗小可汗,名叫“雪鸩”,体内的血脉据说抵达了返祖境界,与上一任雪鹫王可以媲美,可见血脉之强,风头大盛,一时之间,隐约让雪鹫王旗,有了第四大王姓的呼声……这一次的青铜台,雪鸩若是可以击败上三姓的小可汗,那么对雪鹫王旗来说,便是一件大喜事。
只不过,田谕丝毫不关心。
他们这一脉,已经彻底脱离出了“雪鹫王旗”。
如今再想到雪鹫王的那副面容,田谕的心底只觉得厌恶。
……
……
醉意朦胧的高骅,打了个酒嗝,他惘然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的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位相当高大的身影。
“你,你是谁?”
田谕眯起双眼。
这道身影站在这里,就像是一座小山,单单是外放的气势,就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突突尔。”
田谕眯起双眼,他记得这个汉子,当初在雪鹫王帐内,此人似乎是雪鹫王的贴身护卫。
他的手臂,被苏琴握紧。
田灵儿也下意识向后靠了靠。
田谕的心头闪过一丝不祥。
他寒声道:“怎么,你想动手么?”
突突尔并没有回答。
他只是沉默地俯瞰着身下的两男两女,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
田谕轻轻拍了拍苏琴的手,示意无事,然后猛地站起身子,他与突突尔的距离贴地很近,此刻猛地站起,他的额头几乎抵在突突尔的下颌。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高骅顿时酒醒,护住了身旁的两个女子,如临大敌,看着面前的大家伙。
“篝火晚宴,青铜台外,不准动手,这是八大姓立下来的规矩。”田谕冷冷道:“你若是动了手,违了规矩,要被流放边境,雪鹫王也保不了你。”
突突尔咧嘴笑道:“我不会在这对你动手。”
田谕冷笑一声,并没有过多纠缠的意思。
“那么就请便吧。”
说完这句,他便不打算再理会突突尔。
“田谕。”
突突尔的声音带着三分冷漠,他站在这里,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此刻喊出了田谕的名字。
四周都是一滞。
突突尔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那座青铜台。
“你可有胆量,与我登台,为大家表演一二?”
田谕笑了笑,道:“不好意思……我可没这个功夫。”
他可不会傻乎乎的答应。
突突尔平静道:“你再考虑一下。”
“我都说了……”
田谕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瞳孔收缩,雪鹫血脉的潜在视野,让他看清楚了突突尔手指的那个方向,在雪鹫王旗的方向,一个披着白袍,满头霜白长发的年轻男人,正坐在席位之上,那男人生了一张阴柔俊美的面容,一直闭目养神,此刻缓缓睁开双眼,对自己微微笑了笑。
雪鹫王旗的小可汗。
田谕攥拢双拳,他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庞然大物”,喉咙里压抑着愤怒的低吼声音。
令他愤怒的……是那位小可汗身边,有一位神态苍老,恹恹不振的老人,此刻昏昏沉沉睡去,头发披散。
“别担心,八大姓的规矩在这,我们没有对他做什么。”突突尔淡然道:“小王爷请他过去喝了盏茶,老人身体可能不太好,岁数大了,总是嗜睡……但如果你拒绝了,那么我可不能保证,他一定能醒过来。”
与此同时,一道连绵纤细的声音传来。
神情慵懒的雪鸩,睁开眼后,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他轻轻吹了吹茶盏热气,传音道。
“田谕,听说你傍上了符圣大人这座靠山,所以嚣张得很。这些年来,你是一个敢打雪鹫王旗脸面的人……”
“我是一个要面子的人,丢的面子,一定要找回来。今晚我不为难你,只要你能在突突尔手上走过三招,这笔恩怨就一笔勾销。”
田谕望向青铜台,八大王旗的执掌者,此刻高坐青铜台上,有说有笑,似乎不曾觉察这里的异样。
他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白狼王知道?”
雪鸩浑不在乎笑道:“等你捱过今晚再说咯。”
阴柔男人没了什么耐心,懒洋洋道:“登台丢个人,换他一条命,很难抉择么?”
田谕额头青筋鼓起。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高骅,田灵儿,苏琴,以及周围的人群,都愕然看着对立的两道身影。
一道饱含怒意的声音响起。
“好……我答应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