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的剑念,存在的时间,有些不可思议。
太长久了。
十数年来,埋藏在灰之地界,于灰雾和尘埃之中蛰浅。
今朝奋起,仍然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一位修行者,想要成为“剑修”,首要的一步,就是凝聚出自己的“剑念”,这是无法被记载在书页上的必经之路,没有人知道剑念到底是什么,又该如何去定义……一般来说,宗门内的长辈,会极有耐心的教导后生,握住剑,然后感受剑。
天赋异禀的人,在握住剑的那一刻,气势都会改变。
一口剑气,千年不朽。
这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事情,除却裴旻之外,历史上也有其他大修行者,剑念强大到时间无法抹去。
比如白鹿洞书院当年的“剑器近”。
整片“小衍山界”,因为这口剑气,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紫霞自地面涌起,阵阵霞光和剑气齐飞。
双手捧住“野火”的丫头,轻轻吸了一口气。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能感受到“圆满”。
“野火”这件被埋在珞珈山衣冠冢内的先天灵宝,曾被誉为杀力最强的飞剑宝器。
但隐隐约约,似乎缺少了什么。
就是这一缕剑念。
“大造化……”
宁奕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欣慰的笑了笑,剑潮汹涌澎湃,朱雀妖珠破碎,磅礴的妖力还没有荡开,便被剑气吞噬,他的山字卷飞掠而出,“饥渴”的扫荡着赤吾妖君身死道消之后的残留,同时一整座剑气洞天都破碎开来,内里的物事稀里哗啦散落,都被宁奕挥袖收下。
裴旻大人留给丫头一整座“小衍山界”。
放在两座天下,这都是一个极其珍贵的宝物,这片完整的剑之世界,在灰界被逆天手段藏了多年,今朝展现人间。
以野火为桥梁。
接下来的事情,应当就是“炼化”了,如果炼化完成,整座“小衍山界”都可被收入剑藏之中。
“这才叫做山河万里一剑藏啊。”宁奕揉了揉面颊,他吐了一口气,笑着落在自己面前的丫头,丫头双手捧剑,神情温暖而又复杂,她手指摩挲着飞剑,沙哑着嗓子轻声道:“宁奕,我能感应到……父亲的剑念,都在这里,他从未离开过。”
宁奕眼神柔和,顺势搂过丫头靠过来的身子,轻轻拍了拍其后背。
“是啊,他……一直都在。”
心底却压抑不住的轻叹一声。
裴旻离开人间,却没有离开丫头。
那袭红衫,一直都在。
妖潮嘶鸣,剑气飞旋,宁奕微微远眺,心情有些复杂。
如今这两座天下,灰之地界,战乱不休,与当年太平形成鲜明的对比。
但使北境裴旻在……谁敢踏出凤鸣山?
思绪嘈杂。
但紧接着,穹顶便是极其沉重的一道巨响。
天幕之上,一座“琼楼玉宇”驾临,雪白楼阁雕金镶玉,凌厉杀念满溢而出,这座“琼楼”降临之时,虚空之中掠出一片金灿妖潮。
而这等气息……宁奕再是熟悉不过。
“金翅大鹏鸟。”
宁奕和丫头抬起头来,整座小衍山界的剑气都因此紊乱,丫头听到“金翅大鹏鸟”这五个字后,神情立马严肃起来,她目光死死锁在那座悬在小衍山界上空的雪白古楼之上。
裴旻留下的“小衍山界”,是一片完整的小世界,内里有着自主制定的规则,这就是山界外妖圣不敢入内的原因。
想要破开这片地界,有几种办法。
一种,是以妖潮硬生生撑破禁制,这种小世界的容纳力有限,一般来说,承载不了太多的生灵。
如今的“小衍山界”,还是无主之物。
丫头没有将其炼化。
这里的规则,自然也不能动用。
而另外一种……则是以蛮力破除,想要摧毁一座小世界,那么就是以另外一座小世界盖压下去,两座领域的对撞,强大者胜出,弱小者失败。
而那座“雪白琼楼”出现之时,虚空破碎,金色道纹弥漫,一道又一道的金色影子从虚空之中飞出,数量如潮水的金翅大鹏鸟,展翅飞翔,纵横翱掠在灰之地界的上空。
饱含戾气的啸声迸发而出!
这座“琼楼”。
是另外一座小世界。
……
……
小衍山界外。
酒泉子的瞳孔收缩,他盯住那座突兀降临的雪白琼楼,神情有些僵硬。
他的面皮阴沉下来。
“这是……东妖域的镇域圣物‘天海楼’。”
宝塔缩小,回归浮图妖圣掌心,两位涅槃悬浮而立,风暴翻滚,嘈杂的世界中心反而是一片安静。
白袍鼓荡,浮图的神情有些感慨:“听说白长灯在天神高原吃了一个大亏,他这老家伙记仇的很,别人打他一拳,他要记恨一辈子,但我没想到,这老东西把‘天海楼’都搬出来,宁奕这是刨他们祖坟了?”
天海楼之于东妖域之意义,如“铁律”之于天都。
这件圣物,坐落在东妖域的芥子山,镇压四方,由白帝执掌,轻易绝不动用。
浮图双眼眯起。
“天海楼”如今动用了……这是经过了白帝的同意,还是说……
有些意思。
近些日子,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妖族四处流淌。
白帝“出事”了。
到底有没有出事……其实已经不需要讨论,妖圣级别的大能心中都有了定数,重要的是,出了什么事。
他们关心的,是那位白帝……是不是还活着。
浮图妖圣,此刻并没有觉察到那位至高存在的气息。
白帝出行,妖族天下,凡流淌妖血之生灵,方圆十里,尽皆臣服。
这是血脉上的压制。
即便是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在面对白帝时,也能感到骨子里妖血的燃烧。
一皇一帝的称号绝不是虚名,除非是龙皇驾到,否则妖族再无第二人能与白帝分庭抗礼。
而此刻,天海楼之威能,在小衍山界上空旋转。
但白帝的气息,却迟迟没有展露。
在那座雪白琼楼面前,一起破开虚空驾临的,是一老一少两道年轻身影。
白如来神情平静,注视着身下的小衍山界。
他的目光凝聚在小衍山界雾气里的那一男一女。
他的身旁,大长老白长灯,神情肃穆,衣袍狂舞,漫天雷光如银蛇,金灿大鹏鸟围绕着两人飞掠。
白如来收回目光,望向远方,大地灰暗,剑潮光华一线袭来,蜂拥的剑修,在这片地界上厮杀,整座灰之地界前所未有的沸乱。
“北境铁骑已经开始了撤退,这些飞剑剑修是来掩护他们的。”小白帝面无表情道:“沉渊君打得一手好算盘,接完人就走……将军府从未想过与妖族真正的开战。”
白长灯双袖垂落,他的面目一片空白,看不出任何的神情,无悲也无喜。
“白早休还在宁奕的手里,决不可被他带回大隋。”老人注视着身下的那片小衍山界,他的声音里带着寂灭若死的意味,“大隋的圣山,有许多直接湮灭肉身与魂魄的秘法……你妹妹若是被带回大隋,那么妖身不保,芥子山的灯盏,也留不住魂魄。”
白帝在芥子山留了一盏灯。
东妖域的皇族们,都在那盏灯里留了自己的魂火,所以行事肆无忌惮,即便死去,仍然可以迎来第二次的生命……这就是金翅大鹏鸟气焰如此嚣张的原因。
但,此刻情况不一样了。
遥隔数万里。
若是被宁奕跨越灰之地界,将白早休带回去,那盏灯盏召引“魂火”的术法,能不能奏效,还是一回事,动用了白长灯口中所谓的“湮灭”之术,牵动因果,将肉身与魂魄一起灭杀。
那么白早休在大隋身死。
芥子山的那缕魂火,也会随之消散。
白如来向下俯瞰,他目光锁定了烟尘之中的那道身影。
小白帝平静道:“我会摘下宁奕的头颅,然后……把她安全带回芥子山。”
“这是裴旻留下来的‘剑之世界’。”白长灯轻声道:“但这片小世界如今尚未认主,我会以‘天海楼’,逼迫这里规则尽开,芥子山之力会加持你。”
白如来神情自若,默默攥拢双拳,他的背后展开一双巨大金灿羽翼。
天启之河一战,他与宁奕之间没有分出结果……大鹏一族的“爆血”秘术,对抗宁奕窃走的“生字卷”,最终以大长老和“元”出手告终。
那位栖息在天神高原地底的那位神秘修行者,实力强得有些离谱。
本来东妖域的这一举动,就有试探的意味,结果庇护了草原不知多少年,被龙皇和白帝勒令不许靠近的存在,仍然活着……因为一皇一帝禁令的缘故,在白长灯失手之后,东妖域就放弃了对草原的侵略。
这不是大损失。
东妖域最大的损失,就在宁奕身上。
掳走了“白早休”郡主,还取走西妖域棋盘的古书。
东妖域已经错失了太多次机会……而如今的灰界战争,是最后一次。
如果让宁奕回到大隋,那么这个年轻人在涅槃之前,都绝不会踏足妖土。
说完这些话后,白长灯双手抹了抹面颊,自眉尖划过,两缕眉须变得雪白,衣袍震荡发出金铁之音。
他的肩头,迎面落下了一片雪花。
东妖域大长老,神情肃杀,体内的鲜血缓慢沸腾。
面对“元”,面对沉渊君,他都没有竭尽全力去交战……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有些战斗,是可以避免的。
而有些战斗,是不可避免的。
譬如此时此刻。
天地间第一片雪花落下之时,一缕潜藏已久,若隐若现的“杀念”,便悄然浮现。
这缕杀念存在很久了,只不过一直没有人发现。
这缕杀念的主人也存在很久了,一直坐在灰界上方的云雾里,枕风沐雪,也一直没有人发现……不仅仅是宁奕,裴丫头,也包裹先行来到这里的妖族双圣,还有书院的那两位涅槃。
直到此刻,她才现身。
云气摇曳。
穹顶云雾上,一袭红袍如海藻,“红衣女童”伸了个懒腰,她微撑手肘,起身跃了下来,同时撑开大红伞,如一叶苇草,晃晃荡荡,飘飘悠悠,最终悬停在天海楼前。
她的目光望向白长灯。
然后忽略白长灯。
楚绡望向那座雪白琼楼,轻声笑了笑,道。
“天海楼挺漂亮的,要不借我玩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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