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三抹微弱的光芒,摇曳生根,开出三朵尖锐如剑的长花。
“疼……”
一股剧烈的疼痛传来,惊醒了宁奕。
像是有一只大手,在识海里翻搅。
这股疼痛,不亚于颅内被人狠狠刺了一刀,然后刀尖不断滚动。
意识都要粉碎掉了。
此前的记忆,猛地一股脑涌了上来,自己被韩约追杀,东境星君前来参战,稚童身被打得破损。
……以及韩约最后的搏命一杀!
“我的神海被打中了。”
宁奕缓缓坐起身子,他端详着自己的双手,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以一种内视小人的存活方式而存在,四面八方皆是黑暗,只有远远的那宛若三叉戟的光火亮着。
韩约的最后一击,将“至暗特质”,以五大洞天之力,灌入自己的额首。
“我还没死……因为天书的原因么?”只有黄豆大小的黑衫小人缓缓起身,在自己的神海世界里活动了一下四肢,除了脑海里时不时迸发的阵痛之外,所有的行动都不受控制。
“这里是我自己的神海。”
他很快就明白了当下的处境。
“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我的神海被黑暗吞没了……等一等,这就是甘露的‘至暗’?”宁奕眯起双眼,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在虚空之中抹过,指尖的前段,暂留了一颗饱满的黑色露珠。
与神性一样,这些力量强大而富有韧性。
星君境想要成就涅槃,就需要点燃道火,这是一种饲养物质,燃烧自己,洗涤凡性,如果想要成就真正的不朽,则是需要对应的“特质”。
宁奕是真正见过不朽的人。
后山的那只猴子,身上密密麻麻堆积着“纯阳气”,九九雷劫宛若挠痒,天地意志不过儿戏,这就是大成的不朽特质!
大隋天下寻常的修行者,都会尝试去走“神性”的道路。
譬如皇陵里历代的帝皇们,他们因为神性腐朽,逐渐风化,成为雕塑。
而甘露的“至暗”,则是一条完全另辟的道路,或许是因为五座洞天内生灵的颂唱,或许是甘露自己的机缘……他开创出了另外一条特殊的大道。
“以不朽,杀不朽……”
宁奕喃喃道:“我有‘生字卷’庇护肉身,他想要杀我,也必须从神海之处毁灭我,但他没有想到,我有‘执剑者古卷’。”
三卷天书,将他的神海护住,某种意义上,宁奕神海的最后一层防线,比韩约的琉璃盏还要坚固!
他缓缓向前走去。
不断伸手去触摸,感受着漆黑的物质。
“这些‘至暗特质’,与我先前与韩约交手之时的触感不同,似乎发生了奇怪的变异。”
宁奕皱起眉头,他猛地转头,发现前前后后,四面八方,都只剩下一片漆黑,“我的‘神性’呢?”
执剑者的神性,本该填满神海,迸发光明。
但此刻……此地却沉沦长暗。
“等一等,这里本该是一片识海。只不过与‘至暗’交撞后,‘神性’与‘至暗’交融了……”他伸出手,轻轻捏碎漆黑的露珠,恍然大悟,道:“这是全新的一种‘特质’么?”
……
……
“他没有死。”
扶摇伸出手,试探了宁奕的鼻息之后,轻轻摇了摇头,但很快又蹙起眉头,道:“他的神魂……似乎陷入了一种很古怪的状态中。”
被韩约砸碎的额头,血肉模糊,但此刻萦绕青光。
这些星君围观宁奕,发现了这令人惊讶的一幕。
丝丝缕缕的金灿光芒,从宁奕凹陷破碎的眉心中溢出,游走在这具昏迷躯干的四周,不断修补着他的伤势,不多时,额头便重新变得光洁如初。
“这……真是令人惊骇的生机。”
面色苍白的纯阳星君,见了这一幕,喃喃道:“垂死之势,不过盏茶功夫,便直接痊愈。”
“小宁先生果然是有大机缘之人。”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几位星君都惊叹开口。
千觞君来至宁奕面前,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额首处,感应着将军府小师弟的神魂情况。
他皱眉沉声道,“他的确受了伤,但伤势却远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重……”
韩约出手的那一幕,可是被所有人都看见了。
那般骇然狂暴的力量,涌入识海,谁人能够不死?
“那股力量,已经媲美神性了。”扶摇疑惑道:“哪怕是涅槃境的神海,也没有强大到能够以魂魄硬守这种力量的冲击。”
“这……我就不清楚了。”千觞君摇了摇头,“但无论如何,小师弟只是陷入昏迷。他可能要昏迷很久,今夜之后,我会带他回将军府,看看师兄有没有好的办法。”
“我同意带回北境将军府。”扶摇开口,扫视众人,道:“如今的东境,很不安全。今夜韩约出手,横扫三圣山联盟……如果他再疯狂一些,发现宁奕没有死,或许会发动第二次袭杀。”
“将军府有沉渊庇护,韩约不敢踏足。”姜玉虚点了点头,道:“我也同意将小宁带回将军府。”
大真人站起身,环顾一圈,压低声音,“今夜三圣山与韩约交手的消息,贫道要暂时封锁,除了呈递皇宫的文书外,不希望有任何人外传。”
两军开战在即,此事太伤天都士气。
“斩掉韩约一尊‘稚童身’,我们并不算输,但也不算赢家。最多只是惨胜。”姜玉虚喃喃开口,望向昏迷的宁奕,道:“按照太子殿下的行棋,东境之战的胜负手在于宁奕。幸好殿下出旨让大都督北上,否则真正开打,这位主帅不参战……今夜的消息,想瞒也瞒不住了。”
“带宁奕回将军府,我没有异议。”
大雾星君开口,众星君纷纷表态。
“我也没有异议。”
“我也同意。”
姜玉虚环顾一圈,他知晓三圣山与宁奕之间或多或少存在过节,但如今东境之战迫在眉睫,个人之间的恩怨在内战之前便不足以为事。
他身为羌山神仙居大客卿,要镇住场子。
姜大真人对着将军府二先生揖了一礼,神情凝重。
“既然如此,那么事不宜迟,千觞君……劳烦你了。”
……
……
蜀山后山,郁郁葱葱。
一群猴子在蜀山后山的丛林之中嬉戏,玩闹,其中一只白猿,顺着树枝藤蔓飞跃,来到了那条禁闭的长线之前,它试着伸出一只爪子,轻轻挠了挠长线,然而畏惧的缩了回去。
那座石关前的积尘已经被清扫干净。
但仍然与世隔绝。
这只白猿抓耳挠腮,在白线前上蹿下跳,很快便引来了第二只,第三只……一堆猴子坐在白线前,围簇着石门,不敢越天池一步。
它们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扇关闭的古门。
山体的最深处。
天光垂落一线,披着黑袍的猴子,百无聊赖地靠在石壁上打瞌睡,他的身旁堆满了酒瓶酒罐,宁奕临行前给他送了好些好酒。
只不过猴子喝酒的速度比宁奕想象中还要快得多。
待在山洞里的日子实在无聊。
身为“不朽”……喝酒只是作为消遣,无论喝多少酒液,神体都不会收到损伤。
“宁小子这次送来的酒,不错。”
“就是不禁喝。”
大圣爷拎起一罐酒,缓缓举起,对准嘴巴,轻轻启唇,却发现酒罐里已是空空如也。
他皱起眉头,只不过却不是因为酒喝空了。
“‘全新’的不朽特质……出现了。”
猴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生出一撮一撮交错纵横的枯黄毛发,其中流淌着金灿的纯阳气息。
而那一缕纯阳气息,似乎有其他颜色浮现,闪烁。
他挑眉冷笑一声,尖声道:“谁跟我说,执剑者一脉,个个都是晦气的倒霉蛋?”
“砰”的一声,酒罐被猴子捏得破碎。
他愤怒的踢了一脚笼牢,扬首看着天光,那座巨大的牢笼被踢得轰隆隆发响,整座山体内部似乎都在震颤。
“喂——”
猴子高声喊道:“能不能来个送酒的?”
没有回应。
这次连雷劫都没有了。
猴子连续踢了好几脚,直接踢得巨大笼牢变形,向着一点凸起,几乎快要破碎开来,一股一股劲气席卷,如飓风一般,溢出山洞四面石壁,若不是这里的禁制拦着,单单是这几脚的劲气溢出,足以荡平蜀山整座后山。
“无趣。”
猴子闷闷不乐的停下动作,他双手叉腰,看着那座光柱笼牢缓慢恢复成原样,原先的愤怒也缓慢平息下来。
他双手枕在脑后,重新回到石壁处靠着,咕哝道:“宁奕来不了的话,我看上次那个小姑娘也挺不错……叫什么来着,裴灵素?”
……
……
后山水帘洞。
潺潺流水,清脆如铃。
水声柔和细腻,宛若一曲琴音,水帘洞四方有四枚宝珠坐镇,散发出柔和微光,而玉床之上,则躺着一位长眠的年轻女子。
“铛”的一声。
一滴水珠落在洞口边缘。
有人从长梦中醒来,缓缓睁开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