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冰心醒来时,发现女儿常婷婷坐在床上发呆,胡冰心惊坐起来,借着房间里夜灯暗红的光亮,胡冰心看到女儿的脸阴沉极了,还瞪着那双大眼睛。因为常婷婷总是做杨子楠死去的噩梦,胡冰心晚上在常婷婷的小房间里陪她一起睡。胡冰心记得常婷婷入睡后自己才睡的,难道常婷婷又做那个噩梦了?如果她做了那样的噩梦,她怎么不尖叫,怎么不哭呢?
胡冰心搂住了常婷婷,关切地问道:“乖女儿,你为什么不睡呢!”
常婷婷冷冷地说:“我为什么要睡?”
胡冰心说:“不睡明天上幼儿园会犯困的!”
常婷婷说:“池塘里的鱼都可以不睡,我为什么要睡?池塘里的鱼都不会犯困,我怎么会犯困?”
胡冰心把脸贴在女儿稚嫩的脸上说:“乖女儿,妈妈告诉你,池塘里的鱼也会睡觉的,它们要不睡觉,怎么有力气游动呀!”
女儿倔强地说:“妈妈骗人,爸爸说了,池塘里的鱼是不会睡觉的,它们不会累的,总是在不停地游动。”
胡冰心说:“你爸爸说得不对,鱼儿在晚上和人一样,都要睡觉的,听话,躺下睡觉,妈妈搂着你睡。”
常婷婷说:“爸爸不会骗我的,妈妈骗人。”
胡冰心哄着女儿:“妈妈说的是真话,你爸爸搞错了,快睡吧,明天你再问爸爸,爸爸一定会改正错误的,他会对你说,婷婷呀,鱼在晚上也要睡觉的。”
常婷婷动摇了:“妈妈,你说的是真的?”
胡冰心温存地说:“妈妈说的当然是真的啦,妈妈怎么会骗婷婷呢。”
常婷婷说:“那我现在就去问爸爸。”
胡冰心极有耐心地说:“乖女儿,明天再问好吗?爸爸辛苦了一天,晚上要睡不好觉,第二天怎么去工作呀,爸爸要是不工作了,就赚不到钱了,没有钱,婷婷就不能去幼儿园上学了,也不能给婷婷买漂亮的衣服了。你想呀,应不应该让爸爸好好睡觉呢?乖女儿,听妈妈的话,快躺下睡觉。”
常婷婷躺下了,头枕在胡冰心的手臂上。
常婷婷说:“妈妈,我怕。”
胡冰心说:“婷婷怕什么呀?”
常婷婷说:“我怕看到小姨死去的样子。”
胡冰心说:“好婷婷,小姨好好的,她不会死的,她只是生病了,等她病好了,妈妈就可以带你去和她玩了。快睡吧,婷婷,说不定明天小姨的病就好了,就可以开车带小姨出去玩了。”
好不容易哄睡了女儿,胡冰心自己却睡不着了,她听着女儿轻微的呼吸声,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胡冰心从来没有在母亲的臂弯里睡过觉,她甚至不知道母亲长得什么样子,在她的记忆中,母亲就是一座坟地,坟地上长满了野草,那块简陋的墓碑不知道有没有被风雨和时光侵蚀掉,她不敢断定自己要是回到家乡,能不能够找到母亲的坟了。
胡冰心没有见过母亲,母亲连一张照片也没留下来,她很难想象母亲的样子,或美或丑,一无所知。父亲在她们面前说过母亲是个美丽的女人,而且心地善良。事实上,胡冰心的母亲是个奇丑无比的女人,而且是异乡人。那年春夏之交,她要饭到了父亲的那个村庄,父亲看她无依无靠,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她。日久生情,父亲就把这个流浪的讨饭女娶为妻室。村里人感叹父亲的好心,同样也感叹那么丑陋的一个女人,怎么会生下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这些,胡冰心都不得而知,因为她们在5岁时就被送往外面的世界,让人收养了。胡冰心知道父亲50多岁才娶到母亲,母亲在那片野河滩的草地上难产,生下她和杨子楠后就撒手归西了。如果母亲不死,她和杨子楠现在会怎么样?事实上,母亲和父亲的死亡一起改变了她们的命运。母亲死后,父亲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从一个强壮的汉子变成了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父亲郁郁寡欢,最后还是莫名其妙地死去。那天清晨,胡冰心依稀地记得,父亲早早地出了门,出门前,他还嘱咐胡冰心,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千万不要乱跑。胡冰心和杨子楠一起出门目送父亲离去,那时,她们看到了东方天际如血的朝霞。替人看了一辈子风水算了一辈子命的父亲不知有没有算到自己会在那天死去。父亲是去山里帮一家人看风水,那家人祖先的坟老是风水不好,需要迁到一个有好风水的地方去。吃完午饭,父亲就挑着一担地瓜往回走,他帮那家人看了一上午的风水,那家人给了他一担地瓜作为报酬。父亲挑着一担地瓜经过一条大道时,迎面驰来了一辆拖拉机,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父亲那时的心情不知是如阳光灿烂而是像那黑烟般沉闷,反正,拖拉机在离他不到两米远的时候,前面的一个轮子突然脱离开来,朝父亲飞了过来,击中了父亲,父亲倒在了血泊之中,再也没有爬起来,没有见上两个女儿一面。胡冰心的泪水流淌下来,她怎么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就像她不明白杨子楠为什么会突然失去记忆一样。(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