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2章牙
温宴轻轻抚着黑檀儿的脖子。
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棂间投下来,将她的影子拉得斜长,映到了榻子前。
长公主就躺在榻子上,被刺目的日光逼得眯了眯眼,才又细细启了一条缝,打量着温宴的反应。
温宴虽没有立刻回话,但永寿看得出来,她在思考。
抚猫的动作,也是思考时手上下意识的举动。
不急不躁,不卑不亢,极有章法。
这让永寿长公主又想到了皖阳郡主。
皖阳有温宴一半谨慎与多智,她何至于此?沈家何至于此?
思及此处,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永寿长公主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温宴闻声,定定看着永寿长公主。
既是下钩子,是被勾住钓上去,还是鱼儿咬了饵料脱身,全看本事。
“答案?”温宴轻笑了声,“您说的是盏儿?邝诉?”
永寿长公主一怔。
她没有料到,温宴会知道邝诉。
霍以骁和温宴,原比她预想之中的,藏得要好、跟得要深。
这让长公主觉得愉悦极了。
看吧,人这一辈子,还是要跟聪明人打交道。
既然温宴知道邝诉,也一定知道邝诉现在出了西关。
等到邝诉能寻到蛛丝马迹,温宴就能沿着线索,把所有的事情都查清楚。
到了那时候……
永寿想,她便是在地底下,也能看到一场父子决裂的好戏。
“吴公公,”永寿的视线从温宴身上挪到了吴公公这儿,“鸩酒呢?我头痛得不行,给我个痛快吧。”
吴公公奉命而来,自是准备妥当。
见永寿长公主要坦然赴死,吴公公也就没有耽搁,示意外头候着的小内侍端了酒盏、酒壶到榻子前。
永寿抱着头,一副痛苦模样。
似是真的被脑袋里的痛折磨得吃不消了,她抬起一只手。
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白嫩肌肤,永寿将胳膊肉横在口前,狠狠咬下去,似是要以此缓解头痛。
吴公公走到榻前,手持酒壶往酒盏里添酒,而后递到长公主跟前。
永寿眯着眼,把胳膊挪开,垂下榻子,张着口,让吴公公把鸩酒倒进去。
温宴站在不远处,一瞬不瞬看着长公主垂下来的胳膊。
那道牙印,很深,几乎咬出了血。
它就这么露在温宴的眼前。
而吴公公正在给永寿喂酒,他看不到这个痕迹。
酒液入喉,灼烧一般,永寿本能地重重咳嗽,身子颤着,原本滑到腕部的袖子也随着她的这一番动作,由滑回来,将牙印遮挡住了。
温宴垂下了眼帘。
永寿长公主痛苦极了,随着喘息,口中不停吐着血。
她再也顾不上其他人了,只知道,生命在迅速的流失。
眼前一片白亮,却是什么也看不清,无论她多努力地瞪大眼睛,都看不到任何东西。
渐渐的,她眼里的光散了。
身子不再颤动,亦不再呼吸。
吴公公一直站在榻子前,直到确定长公主咽气,才退开几步,示意小内侍去把皖阳郡主、孟嬷嬷与马嬷嬷带进来。
两位嬷嬷此刻已经心如死灰。
长公主喝下毒酒,她们这两个贴身伺候的人,当然也不会有生路。
皖阳郡主在前一刻刚刚回到这里。
那几个老虔婆总算不见了,可腰上被拧出来的青紫还在。
皖阳骂骂咧咧的,她以后一定要给那几个婆子好看!
直到被内侍带到了长公主的屋子,皖阳都对处境浑然不知。
见温宴在此,皖阳一肚子火就压不住了,扬手要打过去:“你——啊!”
手还没有触到温宴,黑檀儿就已经伸出了爪子,狠狠抓向皖阳的胳膊,一下子就抓破了衣裳,伤及皮肤。
“郡主不如回头看看。”温宴说完这句话,抱着黑檀儿转身出了屋子。
皖阳痛得不住吸着凉气,闻言下意识回头,看向榻子上的永寿长公主。
长公主的唇角满是鲜血。
猩红的颜色刺得皖阳郡主眸子一紧,她几步走到榻子前:“母亲?”
孟嬷嬷咬着牙,道:“郡主,长公主殁了。”
短短一句话,如当头棒喝,皖阳脑中空空,愕然看着长公主。
母亲,死了?
不久前才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刮子的母亲,就这么死了?
为什么?凭什么?
就因为母亲私生了一个儿子?
这不可能啊!
母亲是堂堂长公主,是皇太后的嫡女,一个私生儿子,能要了母亲的命?
这不对,这不行!
她还有满腔的恨、满腔的怨要发泄,母亲死了,她还怎么发泄啊?
“狗奴——”
吴公公一手捏住皖阳郡主的下颚,不然她继续骂下去,一手将酒壶的壶口塞进她口中,把酒水灌下……
皖阳的身子瘫了下去,摔倒在榻子旁。
直到咽气,她依旧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吴公公擦了擦手,淡淡与两位嬷嬷道:“替长公主与郡主收拾收拾,都走得体面些。”
廊下,温宴听着身后屋子里从闹腾到安静。
日光落下来,她的脑海里,依旧是那截胳膊。
牙印。
牙城。
无论是沈家入狱之前,还是永寿长公主赴死之时,他们埋下的种子,至始至终都指向了牙城、郁将军。
当年牙城之战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被长公主形容为“比霍以骁的身世还有趣”呢?
吴公公亦退出来,柔声问道:“刚才那样子,没有吓着夫人吧?”
温宴摇了摇头:“昨儿更吓人。”
想起昨夜宅子里那一地的血,吴公公深以为然。
确实是昨儿更吓人。
“夫人昨日惊着,今儿原该好好休息,只是长公主一定要见夫人,这才……”吴公公叹了一声,“辛苦夫人走了这趟。”
“长公主叫我来,就是想伤我的心,她以为我不知道,我把答案甩给她了,她就不说了,”温宴说得不疾不徐,“吴公公听得云里雾里了吧?”
吴公公笑了笑,引着温宴往外头走。
“那盏儿原是霍家金老太太院子里的洒扫丫鬟,”温宴道,“当年是她收了沈家的好处,在老太太跟前胡言乱语,老太太才会受刺激病倒,将骁爷送去前院,不再抚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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