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微微一愕。
萧乾话锋转变有点快,与他灼灼的目光在空气里交缠片刻,墨九方才反应过来,她被调戏了,被萧六郎调戏了。
“俗!”她道。
“忒俗!”她又道。
“萧六郎,你真的俗!”
又低斥一声,就在萧乾敛眸思考的瞬间,墨九拉紧他的手往前一扯,双手顺势搭在他的肩膀上,几乎整个儿偎入他的怀里。萧乾始料未及,身子僵硬地往后一仰,有一种玩鹰被鹰啄的无奈。
墨九再次靠上去,不以为意地笑。
“傻啊!亲一口什么的,早就过时了。”
他仰着头,看着软靠身上的墨九,抿嘴不语。
“六郎……”墨九轻唤着,凑近他的面颊,轻轻呵气,“一看你便是没有经验的人。罢了罢了,我也不期待你能给我什么惊喜,我教教你好了。你可晓得一般男子撩姑娘,都是怎么撩的吗?”
她熟稔的语气,让萧乾目光有些沉。
“你很懂?”
“那是自然。我说过,姐懂的东西可多了……这便教你两招。”她笑眯眯搭在他的肩膀上,头越来越近,与他相视一瞬,突地偏头,嘴唇从他侧脸错过去,堪堪擦过,像是有意,又似无意,往下一低,落在他的肩膀,手却慢慢从他肩膀滑落,鱼儿似的游弋在他面料极软的衣衫上。
若有似无的淡香,亲密相缠。
温度渐渐上升,炉火似乎更为亮敞。
“怎么了?不喜欢?”墨九见他紧抿薄唇,身子绷得像一块石头,笑着收回手,轻描淡写地抚上他修长的脖子,指着上次被蛊破皮的地方,故意“噫”了一声,“这里怎会留有疤痕呢?”
“有吗?”缠蜷时被打断,萧乾的声音哑而闷。
“当然有。”墨九拧着眉头,认真在他脖子上检查,摩挲着那一处浅浅的疤痕,动作缓、轻、慢,挠得人心尖儿发颤,她却冷不丁低下头,在那淡淡的痕迹处呵了一口气。
萧乾哆嗦一下,“墨九。”
“嗯。”她语气柔柔,“这一招,可学会了?”
他目光斜斜睨她,嘴唇越发抿得紧。她一笑,轻的,酥的,痒的,一种他从未经受过的温柔之意便顺着那一道浅浅的疤痕往他四肢百骸游窜。
他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这样的角度,他侧目只能看见她半张脸……
可便是这样的角度下,她的俏媚,近乎完美。
他看得有些痴了。墨九却倏地停住,轻缓地喘着气,似乎受了累,耗尽了力气,那呼吸声带着喘意,让他心尖一阵缩紧,发酥……可她并没有抬头,依旧俯首在他脖子里,细碎而温柔,“懂了吗?萧六郎。”
他早已云里雾里,“嗯?”
“亲一口,是不够的。”她含糊道:“起码得亲好多口。”
萧乾不答,掌心搂紧她的后背,闷声问,“哪学的?”
“就不告诉你,急死你!”墨九轻笑。
“……”
“萧六郎。”墨九晶亮的眸,紧盯他的眼,“亲了这么多口,够不够交换艮墓的消息了?”
萧乾赤红的目光,微微一怔。
她竟有心思问这个?
“嗯?”看他一脸迟疑的样子,墨九微微一哂,不由喟叹:艮墓是什么鬼,恐怕早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吧?
她这般寻思着,却听他沉声道:“不够!”
墨九暗自咬牙,顺着他的耳根复又慢慢亲起,手指轻轻挑开他的衣领……
狐狸精似的,媚眼看她,“如此可够了?”
“不够。”他声音微哑,似憋着气。
“呀,不够啊?”墨九未察觉他的情绪,语气婉转地抬眼瞄他一下,与他灼灼的目光相视片刻,嫣然一笑,一只手从他的脖子挪到他的胳膊,轻轻一掐,感受到他肌肉在紧绷,她的脸色却更加柔和,妩媚之气似是从骨子里泛出来的,又似渗透在每一个毛孔里,让整个空间都漂浮着一种罂粟般蛊惑的暗香。
“那我再多亲几口?”
她一只手指轻搭在他的玉带之上。
轻轻的钩着,像要把它扯开,又像扯不开。
这似扯非扯的小动作,她从容,自在,他却像在受焚身酷刑,心里似长出了无数小虫子,轻轻在爬。
他口干舌燥,却不敢恣意妄为。
“墨九,说正事,不闹了。”
“这不是正事吗?”墨九微微启齿,声音却极尽无辜:“不是六郎说的么?六郎说不够,一直都不够,我想,是不是还得再换个地方……”
“阿九!”萧乾猛地拦住她的手,“好好说话。”
墨九心头闷笑,问得一本正经,“六郎是哪里不舒服么?”
“我很好。”萧乾定了定神,“不要胡闹,我们来说艮墓。”
“萧六郎,你这个人好不爽利。”墨九慢悠悠瞪他一眼,又调皮地笑着,蹭了蹭他。
于是萧乾闭了嘴,眉头深锁,冷峻的面色紧绷着,就像在经历一场生与死的搏杀,那严肃的样子,落在墨九眼里,有那么几分……可爱。
她握紧他,他也搂紧她,两双眸子在氤氲的灯火下,带着一种微妙的试探。
他的手越来越紧,他的手也越来越紧。
“墨九,分明是你在逼我。”
一声闷斥,萧乾反捉她的手,将她拦腰一抱,用一种几乎要把她揉入骨肉的力度,揽在怀里。
墨九看他眼睛发红,惊道:“萧六郎,这是做什么?”
他低头凝视着她,“盛情难却,只好却之!”
她推他,“咱们能不能……”
“不能。”她的手却被他反握住,“迟了。”
“我是说…”墨九皱眉,“能不能换个地方?”
他唇角扬了扬,微微眯眸,已抱着他推开雕花的房门,绕过照壁,穿过一层迤逦于地的帐幔,进入了他的寝室。这是墨九第一次进入他的卧室,微微有些吃惊。萧六郎的卧室并不奢华,却整洁的让她身为女子也有些自卑。尤其房内那一张特制的软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精品,老古董,好东西!
她心里赞着,腰上突地一紧,迎上萧乾深邃的眸子。
内室没有灯火,只窗口处有点点天色微明的薄光。
昏暗、氤氲、深浓的颜色,让墨九有一瞬间的紧张。
难道她的人生初体验,就在今日?她忐忑地想着,正闹不清应当大方点儿表示也很好奇和期待,还是应当羞羞答答的欲拒还迎,身子就重重地落在了榻上。
厚厚的褥子,有着阳光味道的被子,松软,舒适,她感觉落在了云端。
“萧六郎,可不可以……”
“不要说话!”他清越的声音,带了一点喑哑。人之初,性本欲,他长久以来都不曾碰过妇人,来势汹汹,她无奈地轻“唔”一声,挣扎几下,就没有回应的力气。只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看上去即纯净又无辜。
萧乾怔了怔,掌心托着她的后脑,逼仄的空间里,呼吸可闻,传入四肢与大脑,渐渐缠蜷……
空气里似泛着甜香。
墨九情不自禁哆嗦一下。
“六郎……”
他的热情火一样席卷,又快又急,掩饰的画皮没有了,只剩下原始而纯粹的欲。在他的眼底,她似乎不再是她,而是一座等待他攻克的城池,他挥刀执戟,指挥着他的千军万马,厮杀、掠夺、用着原始而古老的力量……
墨九喘不过气。
她用一种微乎其微的力量推着他。
“萧六郎……你起起……”
“嗯?”他气喘不匀,目光亮得惊人。
小妇人软缎儿似的脸上,纤细的眉儿微拧着,色泽粉软的唇儿轻嘟着,妩媚得像一件上了细釉的精美瓷器,纵有千般不满,却添万般风情……
只是,说出的话却不怎么美,“萧六郎……你好重。”
萧乾嘴唇微抽,忍不住失笑。
也不知怎的,这一笑,他先头心猿意马的念想,竟都化为了一腔怜惜,而那些失去的理智,也统统回笼。
他道:“一宿未眠,累了吧?”
“嗯。有点!”墨九适时打了个呵欠。
她总不能说,我其实不累,你继续吧?
可萧乾当了真,他点点头,便支起身。
墨九正待鄙视他临阵脱逃,窗口便响起一道“嘎吱”声。
萧乾扭头:“谁?”
窗口轻轻一叩,对方似是很不想打扰,声音带了沮丧,“使君,左执事求见。”
萧乾微怔,墨九却道:“他也没有被烧死啊?”
“……”萧乾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睡,我去看看。”
这一回,轮到墨九无语了,“你抱我进来,就是为了让我睡觉的?”她不太服气,对自己的吸引力产生了严重的怀疑,说着便挣脱他的手,凭着直觉去探他。
他心跳一下,深眸泛炽。
她烫着了似的缩回手,“好,我睡。你吃。”
萧乾盯着她,艰难地起身,放下帐子,转身往外走。
“站住!”墨九唤她。
“嗯。”他像受到恶魔的召唤,不加考虑就回头,打开帐子,那一瞬的急迫与期待,让墨九不解的皱了皱眉,才慢悠悠道:“你还没有告诉我,艮墓到底在哪里?”
她懒洋洋的样子,从容不迫,气定神闲,仿佛先前的痴缠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幻觉。明明是他主动撩她,也是他主动放弃与她痴缠。可这一瞬,他却有一个错觉……分明是她抛弃了他。
“说啊!”墨九舔舔唇,满目疑惑。
“你只关心这个?”他问。
他那意思是墨九与他相缠这么久,就是为了探得艮墓的消息。墨九听明白了意思,却懒洋洋躺着,也不反驳,似笑非笑道:“若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看他身子僵硬着,脸色难看之极,她更是好笑不已,却正经着面孔,慢慢爬起来,扯着他的胳膊,“六郎若是不够,我可以再亲好多口的?”
她说着便凑过去。
萧乾扼住她双臂挣脱,似不甘心,又似无奈,“在御史台狱。”
“什么?”墨九果然停下了。
静默一瞬,她爬起来坐在床沿,目光打量地从他的脸上扫过,确认他没有开玩笑,又伸手捋了捋耳际的乱发……那细微的小动作,很简单,却像极晨起慵懒的小妇人在梳妆,说不出的妩媚。
“你先别管墨妄,给我讲讲艮墓吧?”
仿佛被针蛰了眼,萧乾猛地挪开眸子,不敢看这样子的她。
“不好让人久等,回头再细说。”
“不行。”她拽着他的手臂,“不说不许走!”
温软的触感太强烈,少女独有的清甜味儿,氤氲入鼻,萧乾攥了攥拳心,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激烈地撞击他的胸口。
“消息是从乔占平处得知的,”敷衍地说了一嘴,他似乎怕她追问更多,说罢便抽开手,转了身,“睡一会,吃饭时我再唤你。”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的。
等他背影消失在眼前,墨九强忍了许久的笑,终于暴发。
“哈哈,小样儿的,让你逗我。”
——
客堂里独自坐着一个人,正是墨妄。
大雪未霁,天际刚吐斑白,天空干净如洗。他的面前放了一壶清茶,摆着一个棋盘。那是萧乾闲时消遣用的,上面还有一个未完的残局,黑白棋子激烈的厮杀着,那风起云涌的局面,与当下的形势并无不同。
萧乾负手入内,撩一眼墨妄凝重的面色,“左执事找本座有事?”
墨妄微笑着抬头,可蓦地看见他脖子上深深浅浅的红痕,又耷拉下眼皮。
“小九在你这儿?”
萧乾轻笑一声,在他上首位置坐下。
“左执事来枢密使府,就为问我这个?”
他拒绝深聊的态度,明显有着不愿被人染指心爱之物的保护欲。墨妄抿了抿嘴唇,情绪莫名的笑了笑,马上换了一个话题,似乎浑不在意,只个中滋味儿,甘苦自知了。
二个人一人执黑,一人执白,就着残局走起棋来。
偌大的客堂,无风,也无声。
可无声处,又似有声。
寂静好一会儿,墨妄问:“你准备把艮墓告之今上?”
闲闲落下黑子,萧乾语气淡淡,“是。”
墨妄笑着看他一眼,“好不容易网住乔占平这条大鱼……”慢慢将白子落在棋盘边角,墨妄望向窗外一株随风而动的树枝,轻轻道:“我越发不懂你了。当初在楚州,我勉强同意你的条件,虽然有姬辰与姬然的原因,其实也是赞同你的提议,不想把墨九扯入这个漩涡之中。可你中途变卦,又把墨九推了出去,实在令人费解。还有,我一直以为你另有所图,意在八卦墓与武器图谱,可你却轻易把艮墓暴露出来。有了艮山门一事,恐怕天下皆知了……”
微微一笑,萧乾沉声道:“这便是我与旁人的不同。”
“嗯?”墨妄不解。
“任何人找八卦墓,都是为了武器图谱。而我……”萧乾笑着慢慢执起黑子,一个杀着,重重落在棋盘上,强势却又从容地道:“我从不以为,强大的武器能征服人类。打胜仗,靠的更不单单是武器,而是策略。”
墨妄浅浅眯眸。
面前,棋声再响,萧乾道:“治人,远不如治人心。”
墨妄紧抿着唇,久久不语。
萧乾的话,让他很是震惊。
可仔细想想,又不无道理。
武器可以打胜仗,可打胜仗,却并不是全靠武器。在人人都想要武器图谱,把武器图谱当成终极目的的时候,萧乾想得到的东西,却根本不是武器图谱。它把武器图谱当成了一个工具,用以控制与勾引那些贪婪的人心,将这些人一个个圈在网中。于是乎,他的目光与胸襟,便超越了世俗的贪念,也超越了天下人。故而,他任何时候都可以高高在上的俯视众生,将人玩弄于股掌。
下意识的,他想起申时茂卜的卦。
他说:这天下,得有雄主,方能治乱世。
难道萧乾便是这个雄主?
墨妄端起茶盏喝一口,盯着棋盘上已成败局的白子,慢慢抬头看着萧乾。
“萧使君这局棋,走得滴水不漏,着实让墨妄佩服。”
萧乾并不看棋盘,轻轻一笑,:“胜败未分,左执事言之过早。”
“不,墨某可以预见,萧使君的胜局之象。”墨妄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今日听人说,谢忱死前曾袭击萧使君,试图与萧使君同归于尽,这才被萧使君一剑斩首,还把脑袋拎到金瑞殿。”
萧乾慢吞吞看他:“是。”
墨妄道:“我不信。”
萧乾挑了挑眉,轻轻揉额,不在意地示意他继续说。墨妄凝视着他,轻声道:“若谢忱愚蠢至此,根本就坐不上宰相之位,也不配做萧使君的对手。当然,如此愚蠢的他,更不值得萧使君花费这样大的心思,让他钻入你的局里。”
萧乾抬了抬眼皮,没有打断他。
墨妄笑了笑,“听说他死前一言未发,我想,他是说不出话来吧?”
萧乾凝视墨妄的眼,目光深邃,“这是他的造化。”
“是的,确实是造反。”墨妄道:“人最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前对于痛苦的恐惧。他没有遭受酷刑,就那样轻轻松松赴了黄泉,他应当感谢使君的仁慈。”说罢见萧乾静静而视,墨妄又是一笑:“所以我说,这场博弈,萧使君难逢敌手,胜负毫无疑虑。”
他们说的是棋,又似乎不是棋,可不管棋局之上还是棋局之外,局势已经摆好,容不得人后退,胜败虽然未分,人人都还有希望,局中之人都不得不继续往下走棋。
这一年的冬天,临安府的热闹,便是这样持续下去的。
次日,萧乾入宫向至化帝禀报了在枢密院夜审乔占平的成果——发现了艮墓。而艮墓的位置,竟是在被烧成了一堆废墟的御史台狱之下。御史台狱临近艮山门,也临近艮山,这个墓在整个八卦墓里,似乎都是最为明朗的。好多人都得知了这个消息,然后恍然大悟,一个“艮”字,这么明显,为什么我们早没想到?
至化帝龙颜大悦。
史部上了奏书,萧乾又得了一笔厚赏。
乔占平还有交代,谢忱为什么夜烧御史台狱,也是为了等逃离之后,再回来对这一片废墟“深挖”。而且,已经烧成了废墟的御史台狱,不被人发现的机会,自然更大,更不容易惊动别人……这个理由似乎足够充分,容不得人去怀疑,可墨九听得消息,却怎么都不相信谢忱会焚烧御史台狱,临夜逃亡。
但不管她怎么想,开启艮墓之行却势在必得。
而这一次,却是光明正大的,首次由朝廷主导的探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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