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看,什么感觉?
墨九身上毛毛的,环视一下看着弟子们探究的眼神,摇摇头,也懒得解释,直接把行李丢给玫儿,负着双手轻咳一声,就往里走。
“狼儿呢?”
“安置在姑娘房间了。”
“嗯。”墨九点点头。
“可是……”玫儿小心地观察她表情,“狗也来了。”
“财哥?”
“是啊,一路跟着呢,这会儿也不肯走。”
从阴山见面开始,一狼一狗就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旺财好端端一条威武雄壮的公狗,也不知怎么的,居然产生了母狗才有的母性情结,完全把狼儿当闺女似的,舔舔毛,刨刨腿,有时候还会把它叼着到处玩。狼儿也有些依赖它,没事就腻在它的肚皮下方,拱来拱去……
啧啧!
墨九觉得,这么下去,得培养出父女感情来了。
“来就来吧。”
叹一声,她容忍了旺财。
毕竟是有感情的,只要它不觊觎她的“狼闺女”,一切都好说。
左右看了看,她又问玫儿:“左执事呢?”
玫儿指了指棱台坊的书房方向。
“一直忙活着呢,早膳都没进——”
墨妄确实很忙。
墨家有一大堆人,墨家有一大摊子事,他的任务并不轻松。
可以说,他的肩膀为墨九扛起了大部分的责任。
把钜子该干的事,差不多都干完了,除非一定必要墨九来做,要不然,他都会替她做好。这两日的忙碌,也无非为了墨九一句话——查找纳木罕与阿依古的私人关系。
墨家的信息系统是很发达的。
但是这种优势主要在南方,在漠北虽有触角,到底薄弱了一点。
他查了现有的消息渠道,竟是毫无所获。
墨九负手进去的时候,见他眉头紧紧皱着,似在思考,不由轻咳了一声。
“师兄。”
墨妄抬头,看见是她,随即展颜一笑,放下手上的狼毫,过来为她看座斟茶,打量她的眉眼,问道:“吵架了?”
墨九喝一口茶,啧啧有声。
“这眼神儿,太犀利了,果然不愧是我的师兄。只可惜,这一次你真的想错了。”
认真来说,她和萧乾那不叫吵架。
两个人经了那么多的风浪,一起甘苦与共的走过来,那是过命的交情。
不是随便哪个男人,都甘愿为她冒风险,甘愿为她舍命的。
所以,没有原则上的问题,她不愿意太矫情。
只不过,对于让她不爽的人,她也不会让人家太爽就是了。
“哦,那是我误会了。”墨妄审视着她的表情,像个娘家的大兄长似的,一边笑叹,一边审问:“那为何要到棱台坊来住?”
墨九双手捧着茶盏,笑眯眯地望向支摘窗外的耀眼光芒,答非所问。
“师兄啊,你说我这个人,好欺负么?”
墨妄一怔,失笑,“还好。”
“还好,是好还是不好?”
“好。”
“——”这样聊天很累的。
墨九翻个白眼,猛灌一口茶水,突然又侧眸看他。
“师兄,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太强势,不像女子,不够温柔?”
这话问住了墨妄。
盯着她古怪的面色,他好半晌也答不出来。
墨妄是墨家的左执事,他的本事,一直以来都被墨九的光环遮盖了。其实,他的才能不亚于任何人,敏锐度也不会输给任何人。墨妄与温静姝那点儿破事,他又怎会不知?
是人都会护短的。
他想要捧在掌心的宝贝,怎容许受一点委屈?
皱眉看着墨九,他目光里转动着怜惜的光芒。
“小九,你便是最好的你,不必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喜欢一个人,从来无须卑微。”
喜欢一个人,从来无须卑微。
这话说到墨九的心坎里了。
但实际上,这番话会从墨妄的嘴里说出来,她其实是有点儿震惊的。
毕竟当初墨妄对于方姬然的感情,便算得是顶顶卑微的了。
他为了她,默默地奉献着自己,哪怕明知道方姬然喜欢萧长嗣,甚至与他已有鱼水之欢,他依旧故我的对她好着,让方姬然得以把她当成永远的备胎。
如今他对她……
激灵一下,墨九突然有点语塞。
“卑微换不来爱。”墨妄似乎怕她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觉得你好的人,你怎么都是好的,觉得你不好的人,你做什么……都是枉然。小九,宁可随心,不要随人。”
她和墨妄之间,从来都是她在讲大道理。
今儿墨妄炖的这一碗鸡汤,喝得墨九越发难受……
就好像墨妄说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甚至于,这是他委屈情绪的一种委婉发泄。
气氛凝滞了一瞬。
看着他俊朗的面孔,墨九徐徐问:“师兄,我是不是特对不住你?”
墨妄一怔,瞪了她一眼。
“你想到那里去了?”
说着他含笑揉了一把墨九的脑袋,那神色,那情绪,就像真的是她的亲大哥,不无感慨地道:“我只是心疼你,不愿任何人欺了你。你就像我的妹妹,我就是欠的娘家兄长。谁欺你,便是欺我。”
“哈。”看他说得真诚又委婉,墨九长长松了一口气,顿时喜笑颜开,反过来安慰墨妄,“放心啦我的娘家兄长,我与萧六郎的感情,不是随便什么小妖精可以破坏的。说得难听一些,我便借她一百二十个媚眼,也飞不走我的男人。”
那还置什么气?墨妄挑眉。
尽管她不会承认,可他最了解她的臭脾气。
不管嘴上说得多好听,心里肯定不舒服了,若不然也不会走。
“小九,下次要懂得拒绝,不高兴的事,就不让他做。纵是他英雄多才,却也只是一个正常男儿。但凡男子,心思皆不如女子细腻。你的感受,他未必能感受,也未必能揣测。你不高兴了,你要直接了当的告诉他,不必委婉。你不喜欢温静姝,不愿意她住到王府来,你就这么说好了。有她,就没有你。逼他做出选择。”
像为她授业解惑似的,墨妄基于男人的同理心,慢慢地教她。
“你不告诉他,默默的忍着,受着,他指不定还不明白你为何不肯为他忍耐,不肯为他着想呢?男女之间,总是猜心。你猜我,我猜你,爱得越深,猜得越狠,总不肯把心里话说出来,这又是何苦呢?”
一番话语重心长,听得墨九一愣一愣的。
看不出来,老司机啊?
她得承认墨妄说的都对。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要是一样,那天底下就没有痴男怨女的。
每个人都容易原谅自己,都习惯从自己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这就是男女感情矛盾的关键所在。男人要的,女人不知道。女人要的,男人也从来不懂。
可这,真的不包括她和萧乾。
抿一下嘴唇,她目光闪烁一下,笑了。
“谢谢你,娘家兄长。”
看墨妄失笑,她又眨了眨眼,“我知道你说的都对,可我实在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也做不来‘有她就没我’这样矫情的举动。打心眼里说,我并不埋怨他。尊师重道本应当,加之他的病,也确实需要陆机。而且,在女人的问题上,我对他其实是完全放心的。我的顾虑,本身就只有温静姝……”
说到这里,她久久不语。
直到墨妄投来询问的目光,她方才眯眼,轻轻一笑。
“师兄,这个女人我一直不喜欢,不仅仅是因为她想抢我男人的原因。实际上,宋妍也喜欢萧六郎,也抢我男人,但是我喜欢她,并不排斥她。可温静姝,我始终认为她没有安好心眼儿。而且太有城府,心机也深,还有陆机那昏迈的老头儿撑腰,我怕他害我六郎。所以,我这次离开,并非与萧乾赌气,而是借机脱出局外,再伺机而动——”
似乎没想到她竟是这般想,墨妄紧蹙的眉心,松开了。
“好。小九果然非一般女人可比。”
这胸怀气度,确实非寻常女人及得上了。
墨九听罢,骄傲地仰了仰头,“那是,要不我出门怎么好意思说是你的师妹?”
墨妄笑着摇了摇头,墨九摆完了嚣张的谱儿,又严肃脸,浅浅饮茶。
“只要一天不戳破她伪善的画皮,我就一天不回去。”
看来果真是下定决心了。
墨妄盯着她,看了许久,“那你有何良策?”
“简单,学学其人罢了。”
“其人?”墨妄似有不解。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啦。”墨九白他一眼,唇角掠过一抹凉凉的笑意,“温小姐若喜欢斗智,我墨九陪她。呵呵,若是喜欢玩阴的,我墨九还真就没有输给过别人。”
墨妄微微抿唇,挑高眉梢,“从来没有吗?”
墨九干笑两声,尴尬地摸鼻子,“若是输了,那是因为我太善良。”
“——”
她带着点笑意的声音,特别的悦耳调皮,似乎情绪很好。墨妄见状,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永远都会在她的身边——在她需要他的任何时候。
这日的晌午饭,是墨九亲自下厨做的。
墨妄一直鞍前马后,为她打下手。
他很清楚,墨九在很高兴或很不高兴的时候,都会对胃比较好。
这种时候,无须多问,只需陪伴。她要什么,他就给递什么,她有说有笑,他就配合地笑上几声,她若出神想事不想说话,他就默默地相陪,不会打扰她。
这样的环境,是舒适的。
也是自由自在的。
墨九的样子真不像受了委屈,乐呵呵地看着自己亲手做成的饭菜,一道道精美地摆在桌子上,那成就感简直透心的舒坦,连那些膈应人的事,都不爱多想。
然而——
她和墨妄刚端上碗筷,曹元就进来了。
低着头,小着声,他的样子很为难。
“钜子,左执事,苏赫王爷求见。”
墨九呵一声,眼皮往上翻,“吃饭就来,吃完就甩。哪有那么好的事?!告诉他,九爷忙着呢,不见!”
曹元眼珠子转动着。
斜看一眼墨九,又偷偷瞄向墨妄。
墨妄给他递了一个眼色,“听钜子的。”
曹元“哦”一声,下去了。
很快他又小心翼翼地进来了,垂着双手,有些丧气样儿。
“王爷说,他可以等钜子忙完。”
哟喔,这是负荆请罪来了?
墨九嘿嘿一声,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只觉饭菜都更入味儿了。
“你告诉他,如果我等会出门看见他在,马上就带人搬离王府,让他再也见不着我。”
这一回曹元下去后,没有再进来。
想必威胁有效,萧乾已经离开了。
墨九冲愕然的墨妄挤了一下眼睛。
“甭管他,咱们自己吃。气死他,馋死他才好。”
“小九,你真的没什么事?”墨妄觉得她反常,还是不放心。
“你看我,能吃能喝能蹦哒,像有事的人?”
“好吧,吃饭。”
两个人吃着饭,欢天喜地。
可墨九自己想得开,这件事情却在王府引起了轩然大波。
墨家钜子在缙乐院里陪王府睡了一宿,第二天就撒泼“搬迁”到了棱台坊,王爷纡尊降贵,亲至棱台坊求见,竟被墨家钜子拒之门外……这样的小八卦,对整个王府的人来说,都是新鲜的,有趣的,乐于传播的。
时下的人,没有什么娱乐。
于是,嚼舌根就成了主要娱乐方式之一。
私底下,说什么的人都有。
但墨九浑然不觉,也懒得去管。
吃过饭,她就拉了玫儿去逛街。
哈拉和林的街巷与临安差别很大,但也有共同之处,都在皇城根底下——热闹。
墨九和玫儿走在前面,墨妄亲自牵了她的马跟上,后面还有曹元几个墨家弟子,一路走,一路看,这样的俊男美女组合走在街上,实在太容易吸引人的注意力了。尤其墨九,男子的装扮与风华,女子的面孔与美艳,简直就是一颗“行走的春药”——不仅吸引汉子,还吸引姑娘。
她面带微笑,走走停停,见到稀罕的玩意儿,就顿足看一看。
似乎并没有察觉,人群里面,有一个压低帽檐的男人,挤在中间,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的后面……
“师兄,快点,这边儿。”
“玫儿,跟上,把这个给我拎着。”
墨九兴奋得像个小姑娘,领着一群人,哗地绕过街道的转弯。
那跟踪的男人迟疑了片刻,扶一把腰刀,紧紧地尾随上去。
然而——
转角一看,人群熙熙攘攘,可哪里还有墨九?
他左右张望,半晌猛地调头。
在他背后,站着环着双臂,似笑非笑的墨九。
“找什么呢?”墨九冲他抬抬眉梢,“找我吗?”
那人拉低帽檐,换一个方向就想离开。
可脚刚迈出去,墨妄就堵在了他的面前,手上是出鞘的血玉箫。
“不知阁下哪位英雄?既然一路跟随,想必很有兴趣结识我家钜子?如今撞见了,又为何要走?”
这边有了动静,顿时吸引了看热闹的人。
随即,一群人围了上来,把本就热闹的街市,挤得水泄不通。
那人眼看溜走无路,低垂的头,终于慢慢抬起。
“九姑娘……是我。”
嗤的一声,墨九乐了。
她一摇三摆,慢吞吞走过去,笑得好不张扬。
“原来是你啊。喔唷,说来咱俩也算老熟人了,你要见我,直接来找便是了,做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跟着?”
她又不怕丢人,把声音放得很大。
可众目睽睽之下,辜二却囧了。
半垂着头,他无辜脸。
“并非偷摸跟着,而是为了九姑娘的安全。”
这哈拉和林如今是天下重心,龙蛇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墨九就领了几个墨家弟子从王府大摇大摆的出来,目标那么大,太容易成为有心人嘴里的肥肉了。
确实,她的处境并不安全。
可辜二知道的,墨九又如何不知?
她微微翘唇,摸了摸鼻子,上下打量着辜二。想了想,又凑近一点,歪头瞅他,“那么,谢谢您了!敢问,是你为了我的安全跟随保护,还是别的什么人?”
辜二眉头微蹙,不吭声。
那一张棺材板似的木然脸,几乎寻不见情绪。
墨九笑不可止,“啧啧”一叹。
“原来你一直暗恋我啊?为什么不早说呢?唉,也怪可怜的。行,你继续保护吧。我走了……”
转身,她对墨妄偏头,示意他走,嘴里却忍不住戏谑。
“不过好心敬告一句,喜欢我的人太多了,你下辈子排队要积极一点,看在我们是熟人的分上,我给你排一个前面的座位——哦对,如果还有别的什么人,也暗恋我,让你顺便来保护我,你也顺便把这句话带给他。”
她就这样挤入人群,走了。
玫儿乐得嘻嘻发笑,不时回头来看。
徒留辜二一个人留在原地,受着人群的指点,一动也不动。
——
黄昏一过,天色渐暗。
王府的后花园里,寂静无声。
身穿侍卫服的击西,从一棵紫薇树后面钻出来,四处看了看,偷偷摸摸地摘下两朵紫薇花,又把身子缩了回去,像藏什么似的,把花儿纳入怀里,快步入了自己的房间。
为了与闯北的“晚约”,她准备从现在开始,好好打扮一下自己。
这些天,穿这一身又重又沉的侍卫服,快把她的美貌都挤得变形了,她就盼着“脱胎换骨”的时候,不由满心欢喜,脱下厚重的侍卫服,她嫌弃瞥了一眼,步入放好温水的浴桶里。
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她一身清爽,从包袱翻出一套艳红色的贡缎裙子,穿一双小小的云锦绣花鞋,梳上一个垂鬟分肖髻,把在花园里偷来的紫薇花斜斜插在发鬓,拿着一面小镜子的手柄,左右偏头观看,满意得不行。
这面镜子的清晰度很高,与市面上的铜镜都不一样。它是兴隆山墨家制造,工艺极是精湛,听说是成本太高,根本不能量产,也不对外出售的。当然,凭着击西与墨九的关系,那会儿在兴隆山又扮的俏姑娘,好歹骗了一个来,一直被她当成宝贵似的,贴身收藏着。
“美!太美了!”
自恋的击西,看着镜子里的俏人儿不住叹息。
“老天,你怎么可以把击西生得这样美呢?”
嘟了嘟嘴,想到晚上的事,她又兴奋地眨巴眼。
“哼,李闯北,臭和尚,便宜你了!”
愉悦了身心,她一会照镜子,一会摆动作,在屋子里的各个地方,以各种角度留下了自己不同姿态的漂亮剪影,就等待闯北进来的时候,乍然一看,就一眼惊艳,恨不得扑上来。
然而,等得她腰都酸了,还不见人来。
“唉!莫非是要失约?”
拍拍额头,她有些累着了。
“咚”一声,毫无形象地倒在床上。
一个八字,简直惨不忍睹。
闯北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屋子里陈设简单,可佳人却不简单……
虽然她那个仰躺的动作不太雅观,但美人儿却是极为雅致的。
一套艳红得近乎俗气的衣裙,愣是被她穿成了一个娇若夏花,灿若云霞,水艳艳,娇滴滴,白净净,如同一个误入人间的仙女,与屋里的简陋陈设,有着天壤之别的色差。
也因此,带来了强烈的视觉震撼。
“噫!”
击西惊而坐起,看闯北愣在门口,也怔了一下。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闯北有些迟疑,“嗯。”
“那……快进来啊,时间可不早了呢?”击西急切得很,不管不顾地疾步过去,拽住闯北的手腕往里一拉,随即往门外看了看,就关上了房门。回过头,嘻嘻一声,看着李闯北,露出一抹色迷迷的娇笑。
“假和尚,我今儿可有什么不同?”
闯北眉头打着的结,一直没有解开。
“哪里不同?”
看他呆瓜似的,击西有点生气了。
“你没有看出来么,我戴了花儿呢,还穿了一身新衣服?”
李闯北的神思,显然不在这个上头,“哦”一声,随即就问:“你叫贫僧过来,不知有何贵干?”
还有何贵干?
怎的生分成这般了?
击西纤细的眉头一竖,恼了。
那娇气的声音,夹带着满腔的愤怒,听上去极是尖利。
“臭和尚,你我兄弟一场,不就睡你一回,至于么?”
------题外话------
兄弟一场,不就睡一回么,至于么?
这话好有意思,我想,闯北一定是无言以对的.
嗯,明儿咱们继续唠嗑,谢谢观看,么么哒,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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