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路鸣没想到他会说这话,一时间竟不知怎么接。
许醉放下了手中的几个纸箱,开始有条不紊地拆了起来。
“我原先那个房间的水管爆了,节目组就给我换了一个房间。”他手中攥着小刀,可划开箱子时的动作却格外小心翼翼。
“也算是因祸得福,能够公费体验一回总统套房了。”他笑着说。
“哦,原来如此。”路鸣心下了然。
许醉作为节目组的中国选手之一,本来理应住在选手区,也就是普通单间,可现在水管一爆,酒店一时又肯定空不出多余的单间给他住,节目组无奈之下就只能给他开总统套房了。
好巧不巧的是,节目组给嘉宾安排的住所就是总统套房,更好巧不巧的是,还把他安排到了路鸣的隔壁。
“你这是在做什么?”路鸣指了指他放在地上的那一堆零件,疑惑地问道。
许醉将叼在嘴里的工具拿走,回答路鸣,“我在组装天文望远镜。”
“天文望远镜?!”她有些惊喜。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没能在夏威夷莫纳克亚天文台之后二次接触一回天文望远镜,都是路鸣的遗憾。
上一世是舍不得钱,这一世是没有时间。
“对。”说话间,许醉已经组装好了天文望远镜的底座脚架,“要来试试吗?”
“可以吗?!”路鸣大喜过望。
“当然可以,来吧。”许醉正欲返回房中给路鸣开门,却见她已经撑着阳台围栏的边缘翻了过来!
“你!”他下意识匆忙伸手往前接,路鸣却早已稳稳当当地站在了他的阳台。
“别慌。”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朝着那台快要组装好的天文望远镜走去。
许醉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型号的?焦距多长?星等距离多少?”路鸣一连抛出了几个问题,一看到这台天文望远镜,她早就不记得自己还是个绯闻缠身的人了。
许醉把操控器装了上去,一台可观测星空的天文望远镜直到这儿才算成功组装完毕。
“APM107,焦距700mm,极限星等。”他往后退了一步,将这台天文望远镜完完整整地交给了路鸣,“试试看。”
“好。”路鸣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观测镜前,缓缓蹲下了身子。
在她对上眼睛的那一刻,未经调试过的天文望远镜让路鸣忽地有些眩晕。
真完蛋,她不会用。
“抱歉,刚刚忘了帮你调试了。”许醉绕到了她的斜前方,开始耐心地帮她调试起了这台设备。
一片灿烂的星空逐渐开始在路鸣的视野中呈现。
蓝光若羽,无数个耀眼的星辰汇成一片,中间是闪耀的光,周遭是成千上百率荧丝线,如同棉花糖的边缘。
这是宇宙的华服,这是美丽的碎片。
都说某物灿若星辰,可如今,星辰却就在她的眼前。
“好……好漂亮!”她震撼出声,“这是什么?”
“让我看看。”许醉凑了过去,路鸣十分默契地偏了偏头。少年长长的睫毛抵着镜片,微弱的光源照在了他坚毅而清俊的侧脸之上,也映照出了他那完美的、如同精心雕刻出来的下颔线。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位于金牛座的昴宿星团。”他将眼睛离开望远镜,轻声回答。
“噢……”路鸣又把头凑了回去。
“那这个呢?”她又问。
许醉依旧如同刚才那样,在看过之后为她解答。
随着二人的一问一答,路鸣很快就发现,如果自己的大脑是一台照相机,能够把见到的事物都储存下来,那么许醉的大脑就如同一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书房,当他需要什么东西时,只需要在对应位置找出那个文件即可。
这也就是传说中的记忆宫殿。
“那……这个呢?”路鸣看到了一颗独立于星云团之外的、看上去十分模糊不清的小行星,它离地球仿佛有着十分遥远的光年距离,以至于这台精度如此之大的天文望远镜竟无法近距离观测它。
“这一颗小行星有些遗世独立,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发现。”她笑了笑。
“让我看看。”许醉再次凑近,阳台忽地撞进一阵风,不同于之前的,路鸣久违的闻到了他身上的那一抹皂香。
沁人心脾,又格外让人心安。
“恭喜你,它很早之前就被人发现了。”许醉忽然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了路鸣。
二人谁都没察觉到,他们此刻的距离是如此之近。
“被人发现了,为什么要恭喜我?”路鸣无奈摇头,“我还以为是我发现的呢,还想着怎么给他命名……”
“它已经被人命名了。”许醉打断了她。
“哈?那它叫什么?”路鸣不死心地又将头凑了过去,看到的却依旧是个模糊的影子。
许醉静静地蹲在原地,右手轻轻放置于膝上,两指不安地交搓着。
“没关系的,不知道也没什么。”路鸣听他久不出声,心想可能这回孩子是真不知道了,但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跟她说。
她安慰他道,“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毕竟它也不是特别特别明亮好看,给人的印象不够深刻,就算现在知道了可能以后也会忘记……”
“不,你知道的。”他忽然出声,眼中似有光,正一帧一帧地闪烁着。
“这是L0038号行星,路鸣星。”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温和、清润,好听到陌生,却在此刻,猝不及防地撕裂了路鸣心中的口子。
她扶着三脚架的双手猛的一紧,脖子僵硬的如同机械一般,路鸣缓缓侧过头,与这个说出此话的少年四目相对。
是夜狂风大作,帝都的郊区树林众多,好比他们的阳台之下,就是一处被风吹的左右摇摆的叶林,此刻风声簌簌,叶落仿佛有声。
她的双唇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似乎是在与什么不可置信的事物暗中博弈。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
“许儒城……是你吗?”
满含希冀的询问,呼之欲出的答案。
她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却在此刻无比希望人有来生,她希望世上真的有那传说中的三生石和奈何桥,却不希望他会真的饮下那碗孟婆汤。
她自私、而又贪婪的想着,她不想他忘掉她,她希望在永生永世的记忆轮回里,他都会永远记得自己,他会在每一个时空里为她写诗、为她吹口琴、为她做糖葫芦。
而他,又是不是他呢?
是不是那个会在春日的踏青宴上埋下一坛子桃花酒的人?是不是会在夏天的风里踏着五月花瓣来看她的人?又是不是会在秋日里畅意作诗、在冬日里提壶看雪的许儒城呢?
如果你是他,你为什么不说话?
如果你不是他,又为何会知道独属于他的秘密小行星?
“许儒城,我确定是你。”他久久不开口,她的语气如同百蚁挠心般急促。
路鸣从未感觉自己的情绪会如此波动,前世、今生,她都未曾有过。
可无论她如何说,许醉就是不开口,他隐忍着、紧闭着,然而那双诚挚的眼神却从未离开过他面前的姑娘。
他恨他的鲁莽,却又在此刻无比希望,希望她能识破他的伪装。
“我见过你这幅模样,我见过!”路鸣提着他的双肩,二人一同站起,她将他的后背摁在了阳台的玻璃门上,房内暗黄的灯光透过玻璃,映出了她泛红的眼尾。
她的眼神,比他今晚看到过的所有星星都要亮。
“我知道你现在不方便说话,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她语无伦次、红着眼睛摇了摇头,“不只是你懂我,我也很懂你的啊许儒城……”
“1979年6月1日,你当时已经在驻疆研究所待了将近三个月,组织休假,你秘密回北京探亲。”
路鸣的语气带着哭腔,脸上却是笑着的模样。
“当时我在买菜,忽然感觉有个人站在我身边,我回过头去看,一眼就看到了你。我还记得你当时戴着个白色粗纺布口罩,穿着件的确良纯白色衬衫,就那么直勾勾地站着。”
“我刚想跟你打招呼,你就大步往前走,好像根本就不认识我,我提着菜匆匆忙忙地跟在你身后,只觉得你比三个月前高了些、瘦了些……”
“我当时还没反应过来你签了保密协议,只是在想,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是真的没认出我吗?”
“你走的好快,我追了你好久,无论我问你多少遍‘你是不是许儒城’,你都是头也不回地摇头。”
路鸣看着他,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面前这人却依旧不为所动,仿佛她刚才所说的,于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
“许儒城!”她怒吼出声,“你到底在怕什么啊?!”
“当初有保密协议我还能理解,可现在又没有什么东西禁锢着你,你为什么就不能说呢!”
她的泪水盈满眼眶,声声质问,一字一句地钉在了他的心上。
她痛心不已,他又何尝不是?
这是他精心呵护了一辈子的心上人,从十七岁到七十岁,他都没让她掉过一滴眼泪,可如今她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双目通红地要他承认自己的身份。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他推开了她的手,手背却蓦然多了两滴冰凉。
那是她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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