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龙体可还安好。”州牧府的会客大厅中,江浣水笑呵呵的问道。
他的对侧,一位身着白色绒袍的男人金刀大马的坐在那处。
“陛下的身子骨还好得很,老州牧不用挂怀。倒是他经常念叨起你老人家,想着何时来见你一面,但国事繁忙,终究脱不开身。”男人端起案台旁的茶杯放在嘴边轻抿一口,如此言道。
“难得陛下还挂念着老朽。”江浣水点头言道。
“州牧说笑了。州牧是两朝元老,为我燕庭开疆拓土,镇守国门,陛下岂能忘怀?”金不阕笑言道。
“两朝元老?”江浣水叨念着这个字眼,脸上的笑容忽然有些苦涩,他抬头看向金不阕问道:“这个名头很大吗?”
“州牧又说笑了,州牧不止是两朝元老,更是两朝重臣,放眼北境,哪还有人能被封以州牧之位?”
“细细数来,整个北境上一个被封为州牧之人还是咱们燕庭的太祖皇帝,州牧你说这名头大不大?”金不阕眯眼反问道。
当年燕庭太祖便是前朝周室所封的宽州州牧,后来周室衰败,燕太祖揭竿而起,改换了日月,才有了今日的燕庭天下,金不阕说出这话,其中所指,自是不言而喻。
只可惜坐在他对侧老人,是已经历经了燕庭六十载风雨老人。他不为所动,反倒问道:“既然金统领也认为老朽有那么一点薄名,那可否听老朽一言。”
金不阕一愣,随即笑道:“当然。”
“金家这些年确实在大燕有些横行无忌的味道,娘娘靠着陛下的宠爱,也着实做了些天怒人怨的事情。”
“所以金家没了退路,你们自由扶持四皇子登上王位才能保全家族,否则金家这些年做的孽,日后会百倍千倍的回报到你们的身上。”
“你们没有退路。”
“老夫明白你们只能搏上性命,去赌这一把。情势逼人,身不由己,这些道理我都明白。”
“但这一次,你们做得过了。”
老人慢悠悠的说道,语气平静并无半点怒意,但这平静背后所裹挟着的暗潮汹涌,金不阕却同样感受得真切。
他眯了眼睛,反问道:“州牧是要教在下做事吗?”
“谈不上教,只是提些建议而已。”老人的态度和蔼。
“那州牧倒是说说,我应该怎么做?”金不阕再问道,狭长的眼缝中有寒光闪烁。
老人似乎并未感受到金不阕话中的怒火,他平静言道:“这话我已经跟欢喜那女娃子说过一次了,我的底线是我的命,你们金家要要,我现在便可以给你们。”
“但遗憾的是,金统领好像并未将老朽的话听进去。”
“州牧大人似乎太高看自己了,杀了你,难道就能解决宁州的麻烦吗?”金不阕摇头言道:“这样杀了你,宁州群情激奋,保不齐这太子之位还未易主,我却得带着人马在这里平定暴乱,那只会给金家带来更多的麻烦。”
“所以州牧大人不仅要死,还得死的有所价值。”
被人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谈论着自己的死亡,换作寻常人要么早已暴跳如雷,要么就已满心畏惧,难以自已。
但老人却依然神情轻松:“这世上可不会所有事情都能依照着金统领的意思来。”
“所以金某人才要算,才要想,才要尽力去做。事在人为,州牧大人当初能在积弱的宁州建立起让北境都闻风丧胆的三霄军,想来是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金不阕盯着老人说道。
“你看,现在这一切不就是按着我的意思来的吗?”
金不阕的脸上不无得意之色,毕竟站在他面前可是号称北境雄狮的老人,在他那漫长的一生中,曾有数不清的让世人惊叹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而这样一个传奇一般的人物,今日就要在他的手上陨落。这世上,想来不会再有比这件事情更让人拥有成就感的事情。
而今日之后,他金不阕的名字也注定会随着老人的陨落而响彻北境。
老人见他眸中的神色狂热,不免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看样子,金统领还是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些什么。”
“这世上本就没有对错,只有胜负。”金不阕冷声说道。
老人却不再言语,伸手端起了身旁的茶杯,自饮自斟起来。
……
雨还在下,密集的雨帘张开,让人的视线变得极为狭窄,三丈外的情况都难以看得真切。
“不行啊!阿来!”
“太多了!到处都是人尸,我们的人手根本不够!”孙大仁淌着已经没过他小腿的积水来到了魏来的身旁,朝着他大声的吼道。
自从意识到事情不妙后,魏来第一时间带着众人走出了魏府,想要控制住已经处于失控地步的局面。所有暗霄军都被派了出去,寻找那些被感染的百姓,同时紫霄军则负责制服住那些被感染之人,将之待到魏来的面前,但诺大的宁霄城足足有近三四十万户,近百万口人。而那驱动着尸气的家伙,手段惊人,尸气感染者偏布宁霄城各处。
以暗霄军与紫霄军架在一起也不过五千人的人手,根本难以处理眼前的困局。
魏来伸出手摁在了那数位被紫霄军押倒他身前的数位人尸身上,一道道黑色的尸气便在那时被魏来所抽离出来,魏来的眸中一道黑色光芒一闪即过,而那些人尸也停下嘴里无休止的怒吼,眸中的血光一暗恢复清明,身子却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栽倒下去。
“不够也得够!继续找!继续抓!”而后他面色阴沉的说道,眸中的寒意冷得让人心颤。
“可……”孙大仁还想再说些什么,哪怕是以他的视角看来,也能知晓此事的不可为。这些人尸不仅数量众多,密布各处,同时还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感染着周围的百姓,甚至他们清扫的速度还远远比不上那些人尸感染他人的速度。
“没有可是!难道你要我看着他们死吗?”魏来却根本不给孙大仁半点出言的机会,在那时沉声低语道。
孙大仁顿时哑然,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又随着一队带来情报的暗霄军,朝着又人尸泛滥之处杀去。
“公子,西边又抓获一批人尸!”孙大仁前脚刚走,一位紫霄军的甲士便快步来到了魏来的身旁,跪拜下高声言道。
“好!带路!”魏来点头沉声言道。
脚步正要迈出,眸中又是一道黑芒闪过,他的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幸好那甲士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魏来。
“公子!你……”他有些迟疑的问道。
魏来却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无碍,这才又迈开步子,朝着那甲士指引的方向走去。
……
经过之前的变故,魏来醒悟,那些人尸只是尸气储存容器,哪怕是火烧他们尸体,依然无法消灭这些尸气,而唯一的办法就是依靠着他体内的阴龙,将这些尸气吞噬。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免除像之前那样的变故,同时也可解救那些未有彻底被尸气吞噬生机之人。但麻烦却也如影随形,魏来体内的阴龙自始至终都未有被魏来所驯服,在吞噬了越来越的尸气后,阴龙渐渐有了苏醒的迹象,他体内的气机已经处于极为紊乱的状态,若是在这样吞噬尸气下去,连他自己也说不准,自己在何时会忽然失控。
现在他只能尽全力的压制自己体内的阴龙,撑到将这一切都完全解决的时候。
……
“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很多年。”金不阕的统领府中,洛鹤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纪欢喜。
“很多年?”纪欢喜皱着眉头问道。她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从他口中说出很多年这样的辞藻,怎么听怎么都让人觉得古怪。
哪怕此刻纪欢喜浑身上下都被缚龙索所禁锢,但听闻少年所言,依然忍不住出言问道。
“嗯。有六百年了吧。”洛鹤这样说道,脸上的神情深邃。
“六百年?”纪欢喜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她看了少年一眼想要从他脸上的神情确定他到底是得了失心疯还是在戏弄她。毕竟哪怕是推开了八门的大神,也不见得能活这么多年,更何况眼前这个怎么看都不会超过十六岁的少年。
“那时我还是东境的上神……”洛鹤的幽幽言道,但说道这里他忽的一顿,脸上露出了苦笑:“这过程对于你来说或许太复杂了一些,说了你也听不懂。”
“终归因为某些原因,我得在这北境走上一遭,恰逢有一个凡人找到了我,他说他想要成就帝王业,想要做人上人。为此他带来一个很棒的东西作为交换,哪怕是我也难以拒绝那东西。”
“但他这个愿望却同样并不简单,覆灭一个国家并不难,但天地有其定数,一个王朝气数未尽,若是强行中断了他的国运,必然招来天地反噬。”
“更何况他选的那处地界,所现有的王朝还有整整六百年国运……”
听到这处的纪欢喜脸色一变,少年将话说道了这般地步,纪欢喜自然免不了想到六百多年前,那篡虞而立的大周朝。
相传当年的大虞尚且有六百年国运,但大周的太祖却不知在何处寻来了一位南疆大圣,生生的改了大虞王朝的国运,将十万大虞皇族尽数坑杀,十万阴魂怨气不散汇聚在祖地龙脉之下化作阴龙,这才有了古桐城之事。
难道说眼前这个少年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南疆大圣,但这样的事情未免太过骇人听闻了一些,饶是以纪欢喜的心性在那时也不免心头一震,脸色骇然。
可洛鹤却并不去管纪欢喜在做何想,继续慢悠悠的言道:“我得为他遮掩天机,还得为他更改命数,这样一来他给的代价便不够了。”
“但他是个聪明人,是那种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聪明的那种聪明人,他又想了个法子……”
洛鹤说得这处,他侧头看向纪欢喜,问道:“纪姑娘聪慧,不若你猜猜是个什么样的法子。”
纪欢喜很是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少年,想要确定这番话只是对方随口编造出来,恐吓她的事物。但遗憾的是,她并无法从洛鹤脸上的神情中却确认这份猜测。而对于他的询问,纪欢喜更是不知何以作答。
而洛鹤显然也并不在意这一点,见纪欢喜并不言语,他微微一笑,眯着眼睛说道。
“阴龙,那头阴龙便是他的补偿。”
这一次,纪欢喜的脸色一变,当初的那头阴龙她去了些许本源之力离开,而剩余的本体却尽数在魏来手中,难道说……
“所以,你的目的是魏公子体内那头阴龙?”她骇然问道。
“是,但却不止。”洛鹤笑道。
“我要的是一头可以震慑北境的阴龙,在成为那样的阴龙之前,他得饱餐一顿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