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樱出了大堂,迎面就瞧见阿禄等在那里,身后停着一辆由毛色油亮的棕鬓马拉着的华盖马车。
“阿樱——”见江樱出来,阿禄连忙笑着迎了上来。
江樱意外了一下,才回以一笑。
“还是从青舒那儿知道你在这开了间饭馆呢——”阿禄笑了笑,神色还是有些许的不自在。
毕竟前前后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要想跟从前那样,却是不可能了。
“少爷也来了?”江樱看向马车,朝阿禄问道。
阿禄点着头,带着江樱走到了马车前。
华丽的车帘被一只白皙而修长的大手从里面撩开,少年人俊美如铸的脸庞逐渐显现在江樱的视线里。
江樱有一刻的失神。
却并非是因为这张脸好看的过分。
而是想到这些时日来发生的这些事情,再又隔了这么久没有见到韩呈机,现如今乍然相见,竟是给了她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
仿佛眼前的韩呈机,并非是她起初认识的那个。
看来对于之前被当成她人来看待的事情,多少还是有些心结在的。
“少爷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坐?”江樱敛起心虚,率先开了口,笑着问道。
心里却在思索着,韩呈机今日过来找她是为的何事。
是凑巧路过吗?
马车里一身简便藏青色长衫的韩呈机这才转过了头来看她。
少女一身粉白色衫子,淡青色的围裙上还沾着些许面粉,原本圆润润的脸颊,隔了一月多的时间,似乎褪去了几分稚嫩。
兴许是脸上的笑意不如以往来的真切而欢喜了吧?
毕竟是知道了他起初的心态。
平白遇到了这种事情,该是觉着委屈的。
疏离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韩呈机这样风轻云淡的想着,心底却是一片冰凉。
“不方便进去。”韩呈机收起心头的异样感受,对江樱说道。
不方便进去?
江樱只当他是嫌自己店小,笑了一笑,也没好再多说什么。
“若带着它进去,只怕会将你的客人吓跑。”韩呈机的口气似在开玩笑。
他能用这么轻松的口气同人说话,别说是江樱了,就是阿禄,也没见过几次。
江樱听得云里雾里的。
什么吓跑不吓跑的?
这时,就见阿禄笑着上前来将马车帘卷了起来,并一脸神秘兮兮地从江樱说道:“你瞧瞧是谁来了?”
随着阿禄卷起的车帘,江樱这才得以瞧见马车内的全部情形。
极为宽敞车厢内,铺就着雪白奢侈的狐狸毛,车厢一角,一只细颈青瓷瓶内斜斜插放着两支火红的腊梅,张扬的红色,同周围的雪白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乍然一看,仿佛这红梅并非是被局限于这车厢之内,而是绽放在银装素裹的雪景之中。
这本该是分外高雅的情景,却被车厢内此起彼伏的动物鼾声瞬间破坏殆尽。
江樱这才瞧见矮脚桌旁,那只大白虎睡的正香。
“白宵!”江樱欣喜至极,不由自主的就喊了出声。
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想过要去看白宵,但有了那件事情在,终究是没办法再往韩府跑。
纵然再想见这家伙,也只能忍着了。
江樱的声音刚落,正处于睡梦中的白宵似有所查一般,干净的皮毛抖了一抖,即刻便睁开了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
还有些迷糊的眼睛在搜寻到江樱的那一刻,先是傻了一会儿,而后便蹭的一下爬坐了起来,飞快地冲着江樱扑了过来,并着一阵儿欢愉的啸声。
由于动作太急,将矮脚桌都给带翻了。
但扑上前的力量却是控制的极好,不至于让没有准备的江樱站不稳。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除了两条后腿还蹬在马车里之外,整只大白虎都已经挂在了江樱的身上。
眼瞧着这神似于阔别已久的母子再度重聚的情形,阿禄在一旁咧着嘴笑着。
这一个来月都没瞧见白宵这么高兴了。
白宵在江樱脖子旁蹭了蹭,像是在埋怨她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去看自己。
难道还在生它的气吗?
江樱顿时觉得心都化了,安抚的拍了拍白宵软乎乎的背。
这么一摸,才发觉它瘦了许多,柔软的皮毛下,是略有些硌手的骨头。
“就最近才肯吃些东西,之前可是饿了好长时候呢……”阿禄在一旁适时地说道,“自打你走了之后,可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白宵像是知道阿禄在说他‘坏话’,睁圆了眼睛瞪着阿禄。
阿禄诡异的从那双透明的蓝眼睛里看到了威胁的意味……
它一个畜/生竟然威胁自己!
可更让阿禄倍受打击的是,他竟然觉得有些害怕……!
是以,阿禄讪讪地笑了笑,呵呵地道:“但好在没有再伤人了,总体说来,还算是比较听话的……”
江樱闻言将白宵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被扒拉了下来,皱眉说道:“之前不是同你说过了要好好吃饭的吗?怎么又闹脾气了?”
白宵心虚一般呜咽了两声,见江樱推开它,便老老实实地退回了车厢中,坐在那里耷拉着脑袋看着自己两只毛茸茸的前爪,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似乎在跟她认错。
江樱看着扮可怜的白宵,耐住了性子没去理它。
见江樱没搭理自己,白宵偷偷抬了眼皮子瞅了瞅江樱。
江樱仍旧不为所动。
这家伙就是自幼被宠的太过了,才会但凡有一点不顺它意的,便没完没了的闹脾气。
日后她肯定是没办法像之前一样天天陪在它身旁,若白宵一直这样不肯好好吃东西,身子迟早要垮的。
“以后要乖乖的吃饭,可记住了吗?”江樱故意板着一张脸问道。
白宵看了看她,点了一下头。
韩呈机默默别过了头去。
看来这只虎,真的已经不是他的了……
江樱的脸色这才松缓了一些。
白宵见状,冲着江樱伸出了一只前爪,似要拉着她到车厢里来。
“上来吧。”韩呈机见状说道。
江樱就就这么握着白宵的一只爪子,笑着摇头道:“不用了——”
她在厨房忙活了大半日,衣裳都没换一身,而里头铺着的却是雪白的狐狸毛,她要是就这么钻进去的话,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是一种罪过。
也是在这时,江樱忽然明白了,她同韩呈机本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层次的人,他是尊贵无比的士族大公子,而她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饭馆小掌柜。
倒不是说妄自菲薄,她并不曾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自卑,她自食其力,安逸自在,不知道多满意如今的生活呢。
只是从客观的角度来讲,她同韩呈机,的的确确是没有太多交集的两类人。
见她拒绝,韩呈机便也没有再坚持。
白宵张了张嘴巴,一会儿看看韩呈机,一会儿又看看江樱,一副很不解的样子。
这时,恰巧方二从堂中出来,喊江樱回去吃饭。
江樱应了一声,回头又看向韩呈机问道:“少爷可用过午饭了?”
这不过是出于礼貌的一句问话,她也心知韩呈机是没可能会留下来吃饭的。
果然,就听韩呈机道:“来之前已经用过了,你且回去吃饭吧。”
江樱点头,欠身摸了摸白宵的脑袋。
“改日再带它来见你。”韩呈机看着一人一虎难分难舍的情形,嘴角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多谢少爷。”江樱笑了笑摇头说道:“少爷您身子不好,在府里静养惯了,不必如此麻烦了。”
她这句话刚一说出来,白宵便不乐意了,吭吭唧唧的一边拿爪子挠着雪白的毯子。
韩呈机幽幽地扫了它一眼,便立马儿蔫了,却仍是一副十分不开心样子。
“无妨。”韩呈机简简单单道出两字,和以往一样,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不容别人置喙的口气。
江樱虽是从不曾了解过眼前这个冰霜般的少年,但却深知他专断的性格,便也不再多说。
毕竟能有机会时常见到白宵,也是好事一桩。
“那我先进去了,少爷慢走。”江樱冲着韩呈机微一躬身行礼,再又看了一眼白宵,才转身离去。
直到她背影消失在大堂之中,韩呈机方对阿禄道:“走吧——”
“是。”阿禄恭声应下,将卷起的车帘放了下来。
阳光由此被阻隔在外,一时间,车厢内也安静了下来。
白宵主动将原先碰到的矮脚桌拿爪子扶正了,显然心情不错。
韩呈机看了它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背靠着身后绣着云纹图的隐囊,缓缓阖上了眼睛养神。
白宵也重新卧回了原处,想着不久就又能见到饲养员,高兴的从鼻孔里呼出了一团又一团热气。
赶着车的阿禄,心情却有些复杂。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方才那么好的机会下,少爷不跟阿樱解释一下关于那次纳妾之事的原委。
虽然他不大懂,但也瞧得出来阿樱对少爷日益生疏的态度。
而少爷对阿樱……
阿禄不由地就想到了近日来回回表小姐来问梨苑,都被少爷寻了藉口阻拦在外的事情。
少爷好像忽然想通了似得。
虽说起初少爷注意到阿樱和注意表小姐乃是出于同一个原因,但二者相比之下,阿禄总觉着,少爷对阿樱和对表小姐的态度,实则是十分不同的。
但再具体些,他却是说不上来了。
阿禄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手中扬下一鞭,烟尘滚滚,马车朝着回韩府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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