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指印(1 / 1)

蝉鸣声阵阵,空中飘下几片孤零零的绿叶。

顾宜宁站在两人中间,鬓发微乱,脸色发白,额头慢慢沁出一层薄汗。

陆卓目光直直地瞪着这道纤弱的身影,而后错开,挪向她身后鼻青脸肿的的晋明灏。

晋明灏横眉冷对,依然在无休无止地吼,“陆卓你这个疯子!等着你哥回来收拾你!”

他冷嗤了一声,视线又回到顾宜宁身上。心中叹道,这么虚弱的脖颈,只要被利器猛地划一下,就必死无疑。

陆卓手背青筋绷起,慢慢抬起胳膊,握住绑在背上的刀柄,眸中杀气渐渐浓郁。

晋明灏说得对,他若是个疯子,闯出什么祸来都不足为奇,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地杀了顾宜宁。

握住刀柄的那瞬间,他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

炎炎夏日,身后的衣衫湿地尽透,陆卓抽刀而出,刀刃折出的光映在顾宜宁脸上,面前的少女脸色惨白,不可控地向后退了两步。

他的脸变得越发狰狞,缓缓扬起刀锋,对上顾宜宁不可置信的目光时,仅仅犹豫了一下,许是觉得烦躁,闭上眼睛,猛地挥刀而下。

人群中的尖叫如同万支毒箭似的,狠狠地往心口扎。

顾宜宁喉咙发紧,声音细若蚊蝇,“陆卓。”

时光回转,十年前的早春,京城还未完全散尽冬日的荒芜,冷风朔朔,他缩在一堵红墙之后,用手背偷偷抹着眼泪。

墙头上坐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比他要大上两三岁,此时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泪眼花花地回看,两人对视了好久。

直到俊冷的少年站在他身侧,隔决了他的视线。

他喃喃地叫了声哥哥。

墙头上的小姑娘瞧见来人后,只窘迫了一瞬,又绷着小脸骄衿道:“陆旌,你怎么才来呀?这墙太高了,我下不去。”

陆旌踩着墙壁跃起,将人兜在怀里,稳稳落到地面上。

顾宜宁轻舒了口气,跑到他面前,捏了捏他的脸,好奇地问:“你就是陆旌的新弟弟?”

他用力地点了下头。

小姑娘笑魇如花,眼眸里闪着细碎的光,“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吗?”

他不吭声。

顾宜宁皱了下眉,柔声哄:“别怕,以后我保护你,我很厉害的,你提我的名字,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临走之前,她从陆旌手中拿过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塞进了他手里。

有很长一段时间,顾宜宁是身边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

他整日跟在顾宜宁的身后,沾了她的光,连祖母和陆旌,对他的态度也缓和了几分。

自此,陆家小公子的身份,他才稳当地受了下来。

年幼时,他崇敬自己的哥哥,陆旌习武,他跟着舞刀弄枪,陆旌读书,他蹲在墙角看画本,陆旌对宜宁姐姐好,他也拼了命地对顾宜宁好。

可是记忆中至纯至善的姐姐,当真会变成梦魇中心狠手辣的恶女?

但梦中的场景,确确实实在现实中发生了。

顾新雪因盗窃入京兆尹。

林成仁被大理寺关押。

林笙顾新月奸情被发现。

林顾两家解除婚约。

一件一件,都发生了。

接下来就是……顾宜宁害得他家破人亡。

陆卓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杀了顾宜宁,只要杀了顾宜宁,接下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祖母活着,母亲活着,哥哥也活着。

他头疼欲裂,刀刃高高扬起,已是收不回来。

突然间,眼前鲜血四溢,滚烫的血花溅到他脸上。

陆卓右手的弯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呼吸颤抖,双腿发软,浑身失了力气一般,慢慢倒下,瘫坐在青灰色的地砖上。

渐渐的,他睁开眼,掩住眼中的慌乱和恐惧,心脏跳地毫无章法,整个人感受不到疼意,又冷又抖。

手臂上那道血淋淋的伤口一片模糊,仿佛能窥见白骨,单看一眼,都觉触目惊心。

他刚才用手臂,挡下了那把锋锐的刀口。

陆卓认命地垂下头,他这是在干什么,没能杀了顾宜宁,倒是在她眼前表演了一遭自虐自残的场景。

再一抬头,顾宜宁已被晋明灏晋明曦一群人大呼小叫地簇拥着离开了此地。

他突然,松了口气。

王府的下人瞧见他臂膀上的伤口,一拥而上地上前包扎。这么大的阵仗自然惊动了陆老夫人,她一边急得团团转一边哀叹:“真是造孽啊,造孽……旌儿怎还未回府?快派人去催催啊!”

与此同时,众人的余光里闪进一道玄色身影。

竹影中,陆旌疾步走来,烈日之下,他阴沉着一张脸,眸里簇满了风雪,寒气逼人,隔了数十米远都能察觉出他周身泛滥出的冷戾。

一瞬间,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生怕自己被刚才那位胆大包天的小公子连累。

陆卓看着现在依然颤抖个不停的双手,前一刻还在后怕,下一刻便被人提起了衣领。

“她呢?”男人声音里压着不耐。

陆卓不敢直视对面那双怒气与冷意并存的眼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完好无伤。”

陆旌视线沉甸甸的,扫了眼他臂膀处还在渗血的伤口,手下动作一紧,拎着魂不守舍颤颤巍巍的陆卓,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堂前,跨过门槛后,他将人随手丢在地上。

陆卓自觉起身,规规矩矩地跪好,唇角绷紧,哑着嗓子叫了声哥。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敢忤逆过陆旌,这是头一回,头一回便撞到了人的底线,陆卓敛眸,毫无底气道:“哥,我没伤到她。”

男人坐在首位,看向他的眼神布满了审视,好一会儿,才道:“你吓到她了。”

他语调轻忽,仿佛只是在冷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然而陆卓却知道,自己已经将陆旌从里到外都得罪了个彻底。

如果他今天真的一刀下去,结束了顾宜宁的性命,陆旌会毫不犹豫地让自己陪葬。

他当时想着,自己给顾宜宁陪葬,保全一家人的性命,似乎也不是个亏本买卖。

但他下不了手。

他没办法杀掉顾宜宁。

只要一想象她从鲜活的模样变为一俱冷冰冰的遗体,就一阵窒息,心乱如麻。

本着最后的挣扎,陆卓艰难开口,“哥,你可知,林顾两家订婚宴那天,林笙和顾新雪两人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纠缠在一起的?”

“他们两人,就算再不知好歹,也不敢做出这般胆大的举动吧?”

“哥有没有想过,这一切,是有人在背后促使而成的?”

他一句一句地说着,心中默想,已经提示到了这般地步,他哥会懂他在说什么的。

陆旌薄情寡义心狠手辣,若有人逆了他的意,尤其是在那件事上逆了他的意,他绝对也会滥杀无辜。

就像当初沉湖的亲王妃那样,他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剥夺了一条人命。

现在若得知顾宜宁和亲王妃一样,使了同样不堪的手段,陆旌说不定……说不定也会杀了顾宜宁?

不。

他舍不得的。

陆卓摇了摇头,否认心中的猜测。

但此后,应该对顾宜宁的态度大变,会厌她恨她,憎恶她。

陆卓心急如焚,妄图将即将到来的婚事毁灭。

可坐在上首的男人,沉默地看着他,脸上无波无澜,没有因他的话而起一丝情绪波动,那双漆黑的眼眸,似古井一般深不可测。

陆旌表现地越淡然,陆卓就越发慌乱。

他的心瞬时凉了下来,差点忘了,摄政王的权势只手遮天,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即便当时不清楚,后来怎会调查不清?

顾宜宁干过哪些事,他全都知晓。

而她还好好地被陆旌放在心上。

又或者,他做的梦有偏差,那些事其实是陆旌做的,只为了让顾宜宁对林笙死心?

陆卓心中猜想不断,头昏脑胀,额角突突地跳个不停,恍然间,见陆旌开口说了几句话。

他没听清具体说的什么,下一刻,就被人压到了顾宜宁面前。

顾宜宁坐在塌椅上,周身围了一圈人,那些人一看见陆卓,都心有余悸地后腿了几步,生怕他再挥刀杀人。

然而看到陆旌从门外进来之后,又都放下心来,有陆旌在,不怕治不住这个阴郁冷傲的陆小公子。

塌椅上的小姑娘脸色红润,眼眸清透,不时地冲着旁边的人点头,表示收下了话里的安慰。

陆旌视线从她身上扫过,心里紧绷着的弦默然松动了几分。

陆卓在地上跪着,还在质疑自己的梦境是真是假。余光中再次瞥见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晋明灏。

是了。

这个人是他梦境中那个的变数。

在梦里,晋明灏此时闯下了大祸,引发了一系列的叛乱,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然他现在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还成了百姓口中为民除害的小英雄。

梦里林笙在监牢大鱼大肉好端端活着,梦外却被这小英雄的马蹄踏伤了根本之处,落了个断子绝孙的下场。

陆卓紧紧拧眉,又舒展开来,他的梦,似乎也……不全是真的。

他的手还在颤抖,慢慢抬起作揖,面无表情地对着顾宜宁鞠了一礼,“今日多有得罪,我当自废右臂筋骨做以赔偿,以缓五小姐心头惊吓。”

顾宜宁早已从刚才的慌乱中回过了神,听见陆卓又是生疏地叫她五小姐,又是断筋骨赔罪,不觉握紧了腰间的玉佩。

她浅道:“你常年在关外护卫边疆,与其断臂赔罪,不如好好为国效力。”

陆卓在地上未起身,突然抬起头来盯着顾宜宁的脸,问:“五小姐可知夏欢五物为何物?”

“夏欢五物?”

是五味药材,用特殊调配方式可促使人的情.欲发作,由于法子复杂繁琐,世人知之者甚少,这药方只存在于上古医书里,而那本医术已为孤本,药方被她撕下用烈火焚烧。

陆卓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从关外回京后,整个人变了个模样,总是用防备仇人的目光盯着她。

顾宜宁认真地看了他几眼,装傻道:“夏欢五物?顾名思义,可是夏日里令人欢喜的物件?比如,扇子,树荫……冰块?”

陆卓衣袖之下的手掌慢慢松开,遮住眼中的狐疑。

门外,陆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来报,“小公子,老夫人担忧您的身子,故让人找了个声望颇高的驱魔道士,说是驱驱您体内的邪气。”

他愣了下,颔首,起身步入门外。

陆卓一走,屋内的人也紧跟着出去。

晋明曦扯着晋明灏的衣领,低声轻斥,“你疯了,连摄政王的弟弟都敢打?”

晋明灏不自在地摸了摸头,凑到她耳边,“听人谣传,这个陆卓,说是摄政王亲弟弟,其实同母异父。”

又补充:“跟当年的玉舫案有关。”

晋明曦拧了他一下:“这种事别瞎说。”

“真的,王府以前一个下人说,这个小公子……就是个小杂种。”晋明灏揉了揉红肿的嘴角,“我跟他打架,骂他的时候,顺口说了句小杂种,然后他疯了一般,就开始跟我拼命。”

身前,陆卓突然回头望了一眼,吓得他起了个机灵。

门内,顾宜宁还在思索陆卓是如何得知夏欢五物的,他在试探自己。

难不成,他猜出来了?

若他猜出来后,会不会告诉陆旌?

顾宜宁瞥了眼从进门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

刚一看过去,视线就被人捕捉住。

陆旌缓手晃着杯中的浓茶,腾腾上升的热气虚化了他的眉眼,看不真切具体的情绪,只瞧到下半张脸流畅的下颌和紧绷着的薄唇。

顾宜宁捂着喉咙,咳嗽了两声,另一只手不断地在桌上摸索,故意错开她面前的茶杯,继续向前,在陆旌身前摊开手心。

见男人不为所动。

她继而加重咳嗽,困难道:“水呢?水……”

陆旌看着白嫩柔软的手心在自己面前一摇一晃的,勾人地紧,心中默叹一声,终是把自己的杯子放了上去。

顾宜宁捧着茶杯,朱唇挨着杯沿泯了几口,巧笑道:“殿下给的东西就是最好的,连水也是甜的。”

杯中那样浓郁的茶色,说是苦涩都不为过,她倒也能违着心喊甜。

看那嘴角噙着笑意的雀跃模样,她演技越发娴熟,越会装模作样地来讨好他了。

陆旌收回视线,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剐蹭着膝上的衣料。

顾宜宁又笑意盎然地捧着茶喝了一口。

她是真的欢欣,陆旌还知道对她好,看来陆卓没将那事告诉他。

收回起心烦意乱的思绪后,高兴了一会儿。

情绪大起大落,现在装柔弱有些困难,顾宜宁转过头,用锦帕将唇上的口脂擦掉,又揉了揉眼尾。

那些小动作悉数落入了陆旌的眼。

小姑娘又开始装可怜了。

不知道这次想从他这讨什么好处。

顾宜宁怎么挤也挤不出眼泪,只能可怜兮兮道:“殿下,我刚才,差点就要下阴曹地府了。”

男人目不斜视,但耳侧的温声软语在他心底悄无声息地就激起了千层涟漪。

他突然就无法评判顾宜宁的演技了。

既可以精巧到用珠泪让人心神一震,也可以如现在这般拙劣敷衍。

可偏偏都这般不走心了。

只要面前的人是顾宜宁,他都会轻而易举地被俘获。

陆旌捏了捏眉心,哄道:“不会,有人护着你。”

顾宜宁也知道不会,她身边有陆旌的暗卫,就算陆卓不挡那一刀,她也不会死。

“可是,前些天我被慕南屿污蔑,今日陆卓又想要杀我,难免殿下以后不会被人蛊惑,从而……”

她顾忌着陆旌的脸色,声音又轻,语气又弱。

但男人还是一瞬冷下了脸。

顾宜宁有些丧气,止住了口不敢再继续说话。她只是想求一份保障而已,却如此困难。

陆旌语气沉重逼仄,“说到底,你还是不想嫁本王?”

顾宜宁没想到从他嘴里能得出这么个结论,脱口反驳:“嫁,想嫁的。”

她说得真诚。

陆旌思索一瞬,转而问道:“今日被人拿刀指着,可是还未解气?”

“也解气了,我只是……只是想让殿下在这张纸上按个指印。”顾宜宁咬着唇,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

她很早之前就想拿出来,今日陆卓想要杀她,刚好可以顺水推舟,让陆旌拒绝不得。

薄薄的纸张捏在指间,陆旌一字一句扫过去,轻哂:“就这么害怕本王?”

这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很多语句,但细看下来,无非就有两点要求。

一是无论发生何事,保她性命无忧。

二是若有朝一日两方相看生厌,便签一纸和离书,不可过多为难纠缠,还她自由之身。

顾宜宁很想义无反顾地嫁给陆旌,但谁都料不准以后会发生什么。

重活一世,许是那场火灾在心中留下了阴影,她无法将自己的身心全然托付给一个男人,即便这个人是陆旌。

陆旌在外人眼中,危险又残暴,杀个人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若有一天,他将这样的锋芒对准自己……

顾宜宁心口一阵绞痛。

她想给自己留条退路,不想再像上一世那样狼狈。

她轻轻开口,央求着,“陆旌,你只按个指印,一点都不费力……”

陆旌视线下垂,瞥见她蠢蠢欲动的小手,尝试着勾住了自己的手指。

他没有躲开,任凭小姑娘在他指尖涂满了红色。

顾宜宁诱哄着,在纸上扣下了那抹让她瞬间安下心来的指印。

一切都弄好以后。

她立刻将纸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回衣袖口,仿佛在藏什么稀世珍宝。

陆旌碾了碾指尖,瞧见小姑娘的表情轻快了不少。

偏又开始做作,这一次,比刚才更加敷衍。

顾宜宁让对方签下她的保命书后,整个人都没了顾虑,拽了拽陆旌的衣袖,“殿下,今日叶姑娘的生辰宴,有好多人笑话我。”

他耐着性子问:“笑话你什么?”

“笑话我……被殿下抛弃了。”她又靠得近了些,吐气如兰,“殿下说要娶我,是玩笑话吗?不然为何有那么多人不信?”

陆旌不怒反笑:“你说呢?”

他点了点顾宜宁的手腕,“刚才本王签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顾宜宁:婚前协议get!在线催婚!

陆旌:……

抱歉啊来晚了,在姥姥家住了一晚,吃完中午饭才回来的~

悄咪咪求助一下,24章的那坨乱码到底在哪里呀,我仿佛是个睁眼瞎,找了十好几遍都没找到(?;︵;`)

今天祝小可爱们除夕快乐哟,晚上发跨年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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