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友跟酒肉朋友是两码事。酒肉朋友,就是没事了凑到一起吃吃喝喝,互相吹嘘拍马而已。别瞧喝酒的时候聊得火热,感觉哪个人都能为你两肋插刀,真遇到点儿难处了,别指望他们能帮你。他们求你什么事儿,你也是能帮就帮,不能帮拉倒。
他们在酒桌上说的话你别当真,“某某某是我大哥……跟我说呀,我一句话的事儿……你跟他提我,吓死他……”诸如此类的话,只停留在酒桌上,出了饭馆儿这门儿就作废。真有事儿的时候你找到他,他绝对跟你说,“……这两天我大哥出国了……我认识那领导出了点儿事儿……千万别跟他提我,我们哥俩最近闹别扭呢……”
这种酒肉朋友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他在酒桌上给你带来了快感,让你为自己拥有这么多有门路、交际广的朋友而自豪。他们口头儿上对你的忠诚,让你短时期地感受到了无限的温暖。那一刻你感觉今后的道路畅通无阻,一片光明。
酒肉朋友还有一个用处,就是你宴请新朋友的时候,请他们作陪。你的新朋友肯定对你高看一眼,“某某某认识这么多手眼通天的人那?关系还都不分彼此,佩服!”
等他们吹累了的时候,你也可以瞅准机会,胡说八道一番。反正都是酒桌上的话,也不用负责任,还可以增加自信和自尊。在现实生活中碰壁、摔跟头、受了伤害,在酒桌上吹嘘一下自己的正能量,可以疗伤,可以减压,可以在精神上战胜那些欺负过自己的人,我管这叫酒桌上的阿Q精神。
酒肉朋友
我在某城市写剧本,制片人就认识一帮酒肉朋友。我刚到的第一天,就跟我说,“今天宴请方老师,在省内部餐厅,不对外的。”到了地方一看,破桌子烂板凳,灯光昏暗,估计省领导的司机都嫌这儿脏。
菜总共就上了四个大盘子,都是以土豆、粉条一类食材做成的炖菜,齁儿咸。制片人嘴里一说,这可就不是一般的菜了,这都是有故事的特色菜,每道菜里有很多讲究,是当地迎宾的必备菜。
喝的酒是白瓷瓶的,酒瓶上贴着张白纸,印着两个红字——“特供”。制片人说了,这是中央专门为省领导特供的茅台,都是三十年窖藏,市场价十万一瓶。我当时就判断出来,他说的是瞎话。他要是真舍得拿出十万块钱一瓶的酒,绝对不会就让我们吃四个菜。
制片人开始介绍到场的各位嘉宾,都是省市级的领导,还有一位书法家、一位易经专家,一位武术大师。他介绍完每一个人的头衔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称赞,“这可真是大领导”“这可真是大师”。
后来我知道了,他说那头衔都是生安上去的,比如在政府大院食堂炒菜,他就说成是管生活的副省长。没事儿爱给人看看手相的那位,就成了易经专家。那武术大师更是什么都不会,就在电视台武术节目中当过一年的生活制片。
酒过三巡,坐在正中间的、最受尊敬的、白发苍苍的一位“省级领导”讲话了(后来我闹明白,他媳妇儿的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在省政府当干事,所以大伙把他包装成省级领导),所有的人都很入戏,马上放下手里的碗筷,挺直上身,洗耳恭听。
“省级领导”说话低沉而有分量,“我们去北京,住的都是内部招待所,专门招待省级领导的。服务员以为我们没背景呢,对我们挺冷淡,当时我就把桌子给掀翻了。那种地方谁敢闹事呀?我就不怕!我破口大骂,谁劝我都不管用。”
众人异口同声,“后来呢?”
“后来服务员把警察叫来,给我押送回来啦!”
众人泄气了,这算什么本事呀?这位“省级领导”喝多了,把实话说出来了。
制片人怕我明白过来,赶紧灌我酒。“来来来,方老师,我敬你一杯。”
“我真喝不动了。”
“换啤酒。”
“我有痛风。”我这句话仿佛是凝固剂,现场死一般沉静,每个人的眼睛都放出奇异的光彩。我有些茫然了,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哎呀,他命好。”制片人此言一出,众人连连附和。现场两人一组,互相交流眼神,充分肯定制片人的话。制片人一指席中的武术大师,“大师研制出了一种中药,专治痛风。”大师转身从自己的双肩背书包里拿出个医院输液的瓶子,里面灌的都是中药汤子。“喝下去!”
我举起玻璃瓶子一饮而尽。制片人给我倒上一杯啤酒,“干!”我还是有点儿含糊,制片人说了,“喝了大师的药,啤酒随便喝,海鲜随便吃!服务员,上海鲜!”马上有人拦阻,“大哥,海鲜没特色,上一锅羊杂碎吧。”
服务员端上一砂锅羊杂碎,制片人说了,“吃吧!”我犹豫着不敢下筷子,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起了大师的先进事迹。这个说某某同学,那个说某某亲戚,都是严重的痛风患者,吃了大师的药之后,现在是天天喝大酒,吃海鲜,什么事儿都没有。
我听众人说得如此真切,那就别客气了。啤酒、羊杂碎一通儿招呼,第二天早晨痛风就犯了,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
制片人、大师、“省级领导”等人的关系,就是酒肉朋友。如果没有这些酒肉朋友,吃着土豆、粉条,喝着劣质白酒,宴会肯定会很无聊。酒肉朋友是生活中的调味剂,增加了生活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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