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曹纯侍立在旁,轻声对曹操道:“兄长,你已经数日未曾好好睡眠,还是歇息片刻吧。”
“明知夫人危在旦夕,我怎么能睡得下?”
曹操拧着额头叹口气,“想起当初,老夫带领你们初起兵之时,夫人在家担惊受怕,还要照顾一家老小。
如今总算安定下来,老夫也能给夫人相应地位与荣光了,可是夫人却无福消受。
每想到此,老夫这心便如刀割一般。”
突然,他抬头道:“子和,你说老夫此前屠杀徐州百姓,又斩杀袁军八万降卒,是不是真的造下杀孽太多,所以上天才降下这罪责?
可是,老天为什么不直接惩罚老夫,却要让夫人来承受这些。”
“兄长不用多想,”曹纯道:“这场瘟疫之源,子文不是已经查清楚了么,乃是刘表暗放冷箭之故,并非上天降罪。”
“话虽这么说,但是天人之说既然那么多人信,必然有其道理,”曹操想了想道:“明日你去督办,在许都城南建一座高台,老夫沐浴更衣,亲自上台,为夫人以及家眷祈福。”
曹操信奉法家,此前从来不信什么天人神仙之说的。
可是此时夫人女儿以及那么多亲眷危在旦夕,他却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他倒真的希望有个无所不能的神仙,让他去叩拜了。
“诺!”曹纯刚刚应声,就听见门外侍从道:“大公子、丁君侯求见。”
曹操捏着眉心,招了招手,示意他俩进来。
他这边收到的消息,还是三天前儿子女婿当街暴揍无极妖道,然后裹挟一帮百姓去往西山圈禁之地,声称让大家做个见证。
在曹操看来,这是女婿所用的权宜之计,以转移百姓们的视听。
这也是比较高明的策略,至少比当街跟百姓们冲突起来强些。
毕竟他现在是大汉丞相,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诸侯,可以任意屠杀百姓了。
“见过岳父(父亲),”丁辰曹昂同时躬身施礼。
曹昂抢先道:“父亲,大喜事啊,子文已经找到了治疗瘟疫的对症之药。”
曹操闻言,霍然起身……
……
半月之后。
丞相府内宅,丁夫人躺在床榻上。
曹操握着夫人的手,感慨万千道:“真是想不到,老夫还能像如今这般,握着夫人的手说话。”
丁夫人虽然体热已经退了,但是依旧很虚弱,嘴唇有些苍白的苦笑道:“若非子文那药,你我二人恐怕早已经阴阳两隔,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学会了医术。”
“岂止你我阴阳两隔,”曹操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如不是他发现那黄花蒿水能治疗瘟疫,到如今连老夫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那时全豫州的百姓都在劝老夫辞去丞相之位,全天下的百姓都准备看老夫的笑话。
是子文用一剂蒿草水,竟然就令老夫危机尽解,此功劳实在不亚于帮老夫打赢官渡之战。”
曹操现在想起当初的困境,还心有余悸。
这不是他面临的最危险的危机,却是解决的最彻底的。
仅仅过了半个月,豫州百姓体热之症尽数消散,即使还有许多没有痊愈的,可那黄花蒿遍地可见,染病者可以慢慢自己医治。
一场本来准备死上数百万人的瘟疫,就这么离奇的收场了。
关于这场瘟疫是上天对曹操不臣之举惩罚的传言,也很快烟消云散。
而丞相府中,丁夫人曹节等染上瘟疫者,服用了蒿草水之后也日渐好转。
曹操终于放下心来,回想起此前的狼狈,甚至与夫人生离死别,简直恍若隔世。
这时候,突然曹纯进来,拱手道:“兄长,丞相府外有许多乡绅宿老带人前来,说要向兄长感谢救命之恩,不知兄长见是不见?”
“不见了,”曹操知道,这些百姓跟前几天逼他辞去丞相之位的,是同一批人。
可是这些人翻脸的如此之快,一转眼又来感谢他了。
“就说老夫公务繁忙,让子脩和子文代老夫去见吧,”曹操带着开玩笑的口气,看着丁夫人道:“老夫要跟夫人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丁夫人脸一红道:“老夫老妻的,说出话怎这般肉麻,也不怕让子和笑话。”
“子和是自家兄弟,有什么可笑话的?”曹操反驳道。
这时候曹纯站在旁边感觉自己十分多余,尴尬的笑了笑道:“兄长,那帮乡绅您可以不见,但是叔父来了,您却不能不见吧。”
“叔父来作甚?”曹操有些惊奇的问道。
他们口中的叔父,乃是长水校尉曹炽之弟,曹仁、曹纯的亲叔叔曹胤,自然也是曹操的从叔。
那曹胤乃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腐儒,此前在大汉朝做过谒者之类的小官,天下大乱之后便回到谯县老家避祸。
后来曹氏发迹,他便来许都投奔。
曹操知道,这个叔父能力是没有的,只醉心于读书,对政事毫不关心,若安排到朝中为官,唯恐被人利用。
但是这叔父是曹氏宗族中辈分最高的,学问也好,所以曹操因地制宜,安排叔父做了曹氏族学的先生。
让曹胤这个叔公,教授一众侄孙读书,正好合适。
只可惜,曹氏夏侯氏这一帮后生们,父亲大都是武将,这些小孩子们身上都带着彪悍的气质,岂是那么容易教的?
所以一帮孩童总把曹胤这叔公气的火冒三丈。
曹纯摇了摇头道:“大概是学堂里谁家后生又惹叔父生气了,所以要找兄长诉苦吧。”
“叔父连一帮娃娃都镇不住,这性情也太过于淳厚了吧,”曹操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时丁夫人在旁边推了曹操一把道:“不管叔父为何前来,夫君总得去见,却还在这里待着作甚?”
曹操只好跟曹纯来到前院的厅堂。
只见须发皆白的曹胤正坐在主位上,手拄着拐杖,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曹操连忙拱手道:“见过叔父!”
“你说什么?”曹胤右手放在耳边,大声道。
曹操没想到数月没见,叔父竟然耳背成这样,于是大声道:“侄儿说,见过叔父。”
“啊,好!”曹胤点了点头道:“孟德啊,咱们族学中那些后生,你叔父我是实在教不了了,我也岁数大了,若再教下去,早晚都会被他们气死,所以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是谁家后生如此顽劣,敢把叔父气成这样?”曹操大声问道。
其实曹操年轻时也是个顽劣之徒,也曾把他的叔父气吐血,但是他到了这个将近知天命的岁数,再看到后生顽劣时,自然生气。
这还是族中长辈去当教书先生,都如此受气。
可想而知,若换了其他的先生,还不被那帮顽童骑到脖子上?
“所有人都一样,尤其是你们家子文,”曹胤气的胡须乱飞道:“他们这些后生天天想着上阵杀敌,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读书上,一部论语读了一年了都读不下来,这还读什么书?”
一听说到自己儿子曹彰,曹操便没法反驳了。
他知道这个儿子的脾性,那就是曹昂第二,一心只想着成为一个上将军,上阵杀敌。
所以一年读不完一部论语,也很正常。
其实曹操仔细想来,这事他也有责任。
自从丁辰接连立功以来,他每次家宴都把丁辰立为榜样,让众后生学习。
可丁辰立的都是战功,那些后生们有样学样,自然也都想领兵上阵,没人愿意去读书了。
而曹胤是个老实人,甚至有些迂腐,知道这些侄孙们的父亲大都手握重权,他也不想倚老卖老的对侄孙们施以体罚,所以控制不住局面,干脆找曹操辞职来了。
“叔父,您不用生气,”曹操安慰道:“让侄儿找个人前去做几天先生,替您去约束一下那帮小子。”
“你要让子脩前去?”曹胤点点头道:“那还差不多。”
在曹胤心里,能镇的住那帮侄孙的,只有曹昂这曹氏大公子。
毕竟那帮家伙虽然年少,但都鬼精鬼精的,谁都知道,他们将来要在子脩兄长手下讨生活。
“不是子脩,让我女婿去就行,”曹操大声道,那帮孩子们对曹昂是怕,对丁辰是敬。
曹昂去了或许能让学堂安静下来,没人再敢闹事,但是却也没人从心底服气。
而丁辰去了,便能让所有后生心悦诚服,任其摆布,能真正把有用的学问听进去。
曹胤平常只沉浸在书斋那片独立的天地,消息非常之闭塞,竟然不知道丁辰。
他迟疑的问道:“你女婿是哪位?我怎么不知道你哪个女儿成亲了,他能行吗?”
“叔父,只是给节儿定下了一门婚事,还没成亲呢,”曹操不禁抚了抚额头,怪不得那帮孩童们会闹事,这位叔父学问是好的,但也太迂腐了,竟然不知道他的女婿是谁。
“叔父,您放心吧,只要我女婿一去,保准那帮小子乖乖听话。”
曹胤还待继续絮叨,必须让曹昂前去才行,但是曹操已经对着曹纯使了个眼色,让曹纯赶紧把叔父先带回去。
……
这几天,丁辰一直在府中跟赵云练习骑射。
他知道,官渡之战之后紧接着的便是仓亭之战。
其实曹氏打赢了官渡之战,只是防御战的胜利。
论战果,也仅仅粉碎了袁绍南进的计划,为自己赢得了生存空间而已,却并未对袁氏基业造成实质性的打击。
袁氏固然伤了元气,但曹氏所受的伤也不小。
相比之下,袁绍对北方四州形成有效控制,实力依然要比曹操强太多。
所以袁绍短短数月便能在仓亭集结六七万的兵马,对曹氏形成很大的压力。
若不是曹氏“十面埋伏”加“背水一战”的计谋成功,依然有极大的可能被袁绍翻盘。
因此这仗还有的打,丁辰也想着趁这段时间提升一下自己的骑射功夫。
他对学习招数有极高的天赋,骑的水平在逐步提高,进步很快。
毕竟那招数叫“百鸟朝凤”。
如同一百只鸟对着一只凤,那场面可想而知。
可是他对于射,却是很缓慢。
力量是他致命短板,射的精准度与射程,完全靠力量来保证,那就不是一蹴而就的。
所以他闲暇之余,想直接放弃练射,直接改练弓弩。
只可惜,这个时代的弓弩射程有限,其效果完全比不上一个臂力过人的弓箭手。
如何改良弓弩,便成了丁辰迫切想要做的事。
可他只是一个文科生,对于机械方面的东西并不怎么在行。
这一日,突然有丞相府的侍从前来传达曹操口谕,让他第二日前去曹氏宗族学堂,当几天先生。
丁辰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教授的。
实在不行,就做一下报告会,讲一下所打过的战例。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去往曹氏学堂,那是位于丞相府附近的一所宅院,是曹操专门划出来的,平常曹胤老夫妇就住在这里。
曹操虽是武人出身,但本人文化水平不低,所以没有放松对后代子孙的文化教育。
丁辰径直进到院落里,只见院当中有两颗枣树,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枣树下聚精会神的看书。
也许是看的太入迷了,以至于丁辰都走近了还没察觉。
“孙婿丁辰,见过叔祖,”丁辰猜想,这位应当就是学堂的先生曹胤。
“嗯,你先等一下,”曹胤头也不抬的道:“让老夫读完这一段。”
过了一会儿,曹胤才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丁辰道:“你便是孟德之婿?果然一表人才,就是看起来比较文弱,身份也不够强势,恐怕镇不住那帮孩子们。”
丁辰心想,这位说话可够直接的,他笑着道:“叔祖放心,到时候我会有办法的。”
“你呀,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子脩叫来,”曹胤一边带领丁辰进屋,一边说道。
他还是坚信,只有曹昂能让这帮桀骜不驯的后生们害怕。
这屋里似乎像是后世老师的办公室,曹胤指着一个座位让丁辰坐下道:“你先在这里想一想,一会儿给他们教授什么,第一堂课,先由老夫去教授他们论语。
随即曹胤摇头叹息道:“哎,这论语也是那帮后生们最不愿意学的东西,说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乱子。”
“上课还能闹出乱子?”丁辰不解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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