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金碧辉煌的洋馆。
很难想象在阿梅星系勒梅星执行官居住的洋馆下方,竟然还存在着一个面积如此之大的地牢。
各种屏蔽装置屏蔽掉了无数探测信号,也掩埋了地下不为人知的罪恶。
荷枪实弹的警卫步入地牢,穿过倾斜向下的长长楼梯,摘掉脸上的人皮面具,转眼变成了多贡人的样子。
幽深的走廊两旁,是一间间空旷的牢房,但墙壁和地板上残存的血迹,还有那些染血的锁链默然诉说着曾经发生过什么。
脚步声回荡,阴森而恐怖。
地牢结构十分复杂,主道如蛛网般交织,将其分为一块块不同的区域。
一点微弱的响动从侧旁响起。
多贡警卫皱起眉头,敏锐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侧道上一片漆黑,那边的灯昨天坏了,还没来得及修。
似乎隐藏着什么可疑的东西。
它屏息凝神,将腰间的枪摘下来握住,手臂上也弹出骨刃,一步步地靠近。
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两分钟后,它重新回来,已经全部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疑点,可能是风吹发出的声音。
警卫一路来到地牢的最深处,使用权限卡打开紧闭的牢门,血腥味瞬间铺面涌来,激起多贡人灵魂深处的嗜杀本能。
它似乎隐隐兴奋起来,迈步走了进去。
在空旷房间的中央,用锁链吊着一个成年男人。
他双臂被从天花板上伸出的锁链禁锢,身体在重力作用下垂落,双脚离地五厘米,这种似乎能着地却又根本碰不到的高度无意会带来极度的痛苦。
他赤裸着上身,遍布着鞭痕、刀伤、烙铁和电击留下的焦黑痕迹,没有一块好肉,下半身的裤子成为烂布,被鲜血染湿又干涸,再在下一次审讯过程中被染湿,早就看不出了原本的颜色。
血正顺着身体留下,滴在地上,形成一滩血泊,男人深深地垂着头,如果不是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像是死了。
牢房中有另外一名警卫正在进行审讯,他拿着电击器,手套上已经满是血迹。
“怎么样?”刚刚进来的警卫低声问道。
“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本来打算找个向导进入他的意识海强行抽取记忆,结果他把自己的精神图景封闭了,弄得现在连醒都醒不过来。”
审讯的多贡人烦躁地扔掉电击器,恨恨道:“要不是他嘴里的信息太重要,早就弄死他了。”
“我来吧。”警卫贴近审讯人员身后,似乎要伸手那被扔在地上的电击器。
在贴近的瞬间,多贡人审讯员猛然瞪大眼睛。
它连挣扎的声音都没能发出,身体便迅速瘫软下去。
因为心脏从身后捅穿的同一时刻,声带也被一把尖刀完全破坏。
警卫托住它失去力气的身体,拖到隐蔽的墙角处,没有发出丁点可疑的声音。
他来到尼科拉面前,没有任何废话,迅速掏出注射器,往尼科拉伤痕累累的大臂上扎了一针。
植入耳道的微型耳机里响起克伦威尔透着紧张的声音:“怎么样?”林啸鸣没有说话,抬手在耳道外重重点了几下,用暗码传递信号。
克伦威尔松了口气,语速也随之加快:“撤离路线已经规划好了,动作尽量快点,我会掩护你突围,炸弹一共布置了14处,十分钟后集体引爆。”
林啸鸣上前一步,去解拴着尼科拉的锁链。
数月未见,尼科拉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幅样子,昔日冰冷无情的长官浑身是血,有些伤口已经开始化脓腐烂,能够看到里面露出的森森白骨。
他的生命体征已经相当微弱,更是因为封闭了精神图景意识全无,根本没法用外界刺激唤醒。
林啸鸣甚至都能在他身上闻到属于死人的臭味。
反正情况已经不能再差了,刚刚打进去的y736号试剂中的纳米机器人会迅速修补重要脏器和血管的功能,保证尼科拉不会立刻死掉。
林啸鸣将尼科拉平躺着放在一旁的移动床上,用白布严严实实的盖好,顺便在里面藏进了电击器。
将随身携带的两把手枪子弹填充完毕,林啸鸣继续伪装成多贡人警卫的样子,推着尼科拉走出牢门。
听觉告诉他巡视中的警卫位置,林啸鸣以完美的路线选择绕过它们,一路前行,很快就要到达地牢的门口,有警卫守在那边,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
“这是什么?”警卫问道。
“这人死了,弄出去烧了。”喉咙里的植入芯片让林啸鸣的声音完全变了样。
警卫用枪挑起白布,就要仔细检查。
下一刻,匕首洞穿了他的喉咙,另一名警卫立刻举枪,还没等他扣动扳机,黑色的弹孔便出现在了他眉心中央!
林啸鸣猛然一脚蹬在移动床上,躲过来自身后的子弹,直接一颗手雷扔过去。
轰然爆炸声响掩盖了耳机里克伦威尔的声音,林啸鸣一把掀开白布将尼科拉抗在身上,两颗子弹带走了闻声前来查看的警卫。
倒计时七分二十四秒,开始突围。
“……陆医生,陆医生?”
“陆医生!”
混沌的意识被唤醒,陆烬朝勉强睁开眼睛,就看到玛嘉莉的手在他面前晃动。
见陆烬朝醒来,玛嘉莉舒了口气,她重新坐回原处,道:“刚刚你睡着了。”
“……谢谢。”陆烬朝根本没有意识到,过于寒冷的环境和收到的伤害让他的身体进入了自我保护程序,可一旦在这里睡着,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最开始使用的自热帖已经快要失去热度,他又换了两贴新的黏在胸腹处。
玛嘉莉的状态也非常差,真的太冷了,虽然雪窝子足够避风,但自热帖和物资包里的那些衣服根本不够很好的抵御严寒。
此时此刻,距离飞船失事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
寒冷加剧了体力的消耗,玛嘉莉喝了一支营养液,又在陆烬朝的帮忙下,喂了一支给仍在昏迷的驾驶员。
就只剩下一支营养液了。
救援还有多久才会到?
陆烬朝:“我们聊聊天吧,提神,一旦对方有神志不清的征兆,还能做出提醒。”玛嘉莉非常担心:“你的伤……说话没问题吗?”
“还好,至少要把命先保住。”
“那说些什么好呢?”
“聊点贴合实际的吧。”陆烬朝轻声道,“如果你要留下遗书,会写给谁呢?”
“兰斯,不过他应该不会想看到我给他写这种东西。”
意料之中的结果,陆烬朝继续问道:“不给家里人吗?”
“家里人对我并不好。”
玛嘉莉用力蜷缩起身体,似乎这样能更暖和一些,讽刺地道:“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他们呢,要不是他们让我从小就住在阴冷的阁楼里,要不是他们让我从刚记事起就开始干粗活,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抗寒还力气大。如果不是遇见了兰斯,我现在肯定被被送到不知道哪个老头子的床上了。”
人在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总会流露出些许真实想法,就算再怎么心机深沉,玛嘉莉到底也才二十二岁。
玛嘉莉吸了吸鼻子:“算了,不说这些了,你会写给谁呢?”
“写给我的老师吧,温荣兮教授。”陆烬朝轻声道,“我没有亲人,如果非要说谁最亲近的话,就只有老师了。”
“那个和你一起来首都星的小哨兵呢?”玛嘉莉问,“我听说学院的战斗之夜他还专门去找你了吧。”
“啸鸣吗?”陆烬朝笑了笑,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他声音很轻,说出来的话却堪称冷酷,“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他吧?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十九岁的小孩,我一直把他当成弟弟看待。”
玛嘉莉啊了一声:“我以为他会是你的哨兵。”
“如果喜欢的话,战斗之夜的那天早上我就会答应他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还是老师,如果不是他,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陆烬朝隐瞒了他和林啸鸣的关系,他不想让玛嘉莉注意到啸鸣。
他的种种反应滴水不漏,根本没人能想到,陆烬朝在身受重伤,几乎每说一句话都要从嘴角涌出一点血迹的时刻,还能想着这些。
尤其他在众人眼中,一直都是典型的老实人。
但他好歹工作过三年,医院里也少不了勾心斗角,晋升名额,讨好领导,同事关系……虽然没怎么亲身参与,也见过不少,所谓政坛差不多就是升级版的那些破事,只不过更脏一点,手段更多一些罢了。
都二十六岁的人了,怎么可能白纸一张呢?
玛嘉莉应该是相信了。
陆烬朝之后又和她聊了一些掏心窝子的话,这次全都是真实的剖析:自以为再无希望却突然觉醒成为向导的茫然和惶恐,作为向导学院最高龄学生、突破记录的无措,还有数次因为身体不协调社会性死亡的尴尬。
他说得非常真实,两个都经受过苦难,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的人会有更多的共鸣。
到最后玛嘉莉也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自己过去的一些事情。
陆烬朝知道,他正在逐渐瓦解玛嘉莉对他的防线。
生命危急时刻的相互扶持能让两人之间建立起更加深厚的羁绊,他不相信玛嘉莉,却要尽量获得玛嘉莉的信任,甚至让对方开始依赖他。
这样如果能够活着回去,之后就会轻松许多。
两人聊着天,似乎连时间的流逝都被忘记了,冰天雪地之中,他们相互提醒,彼此安慰,鼓励着坚持下去。
他们谈了很多,最后进行到一些理念上的交流,玛嘉莉之前从来没机会跟谁谈论这些,她是个向导,也是个女人,在许多人眼中,是不适合说起这些的。
兰斯倒是会和她聊一些政局上的事情,可玛嘉莉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都做过什么。黎明计划让陆烬朝知晓她的一部分野望,虽然不能和盘托出,能聊的东西也不少。
相比起玛嘉莉的言辞中流露的激进,陆烬朝要温和许多,他尽可能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化解玛嘉莉思维中堪称恐怖的极端和偏执。
就像啸鸣曾经提醒过他的那样,她很危险,非常危险。
但陆烬朝想尝试一下。
也许在与虎谋皮,但谁才是最终的赢家,都说不准。
说到最后两人都口干舌燥,只能抓起雪放进嘴里,喝一些雪水。
玛嘉莉轻轻舒了口气,突然来了一句:“如果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陆烬朝假装对她的想法一无所知,他闷闷咳嗽两声,压制住气道里泛上来的血腥味,笑道:“现在也不晚啊,如果能遇见志同道合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玛嘉莉只是笑笑,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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