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宫是馆陶大长公主亲自监建而成,她拖司马相如为她写的那篇《长门赋》中,便有“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施瑰木之欖栌兮,委参差以槺梁。时彷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玳瑁之文章。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这样的话。
司马相如未曾涉足长门宫,可这花草盛景竟像是在眼前似的。
她当年不懂母亲的心,只有些纳闷儿,母亲好容易建了这样的一座宫殿,为何将它带着些讨好的意味送给了刘彻?
她那时正被刘彻宠的无法无天,很是自得地对母亲道,这长门宫母亲不妨自己留着罢。阿彻同我有这未央宫就够了。
母亲只是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年轻绝艳的脸,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母亲说,阿娇,总该留条后路罢。
她从前对这话懵懂不屑,爱他爱的用尽心力,甚至不愿意为自己留下一分一毫。
她想,这终究是错了。
她披赤足,素净的眉目未着粉黛。见惯了她红唇艳色的模样,去了那副飞扬跋扈,四十几岁的女子了,倒还透着几分少女的清丽模样。
“骗子。”
她喃喃地盯着红烛灿灿的火光,伸手恨恨地剪了烛花。
她初初见他的时候,他不过才是一个众人眼里不成大器的胶东王。纵然受皇帝恩宠颇盛,却终究碍着大汉立嫡立长的规矩屈居长子刘荣之下。
那时候,她被母亲大长公主领着,入宫拜见太后同自己的皇帝舅舅。
她那时身份何等尊贵,纵然自己的父亲不过是个千户侯,可母亲却是皇帝同母的亲姐姐,外祖母是大名鼎鼎权倾天下的窦太皇太后,宫中人见到她都是口称翁主,毕恭毕敬地行上大礼才算。
莫说这些宫人,即便是宫里的许多美人,见到她也都挂上笑意,带着几分讨好地称赞她花容月貌,姿容绝世。
独栗姬是个例外。
那时,栗姬的儿子刘荣已被皇帝舅舅立成太子,一时风头显赫无二,栗姬便母凭子贵,春风得意。
其实如今想想,她也是看不上栗姬那样的女子的。
栗姬即便生了长子刘荣,也照旧不过是个良人位份的侍妾,不过是因为她的出身实在微寒,登不得台面。皇帝舅舅再宠爱她,也只是爱那副娇艳的带些媚态的容色,终归是不成气候的。
母亲显然也是如此作想。
她记得母亲领着她,在栗姬面前站定,不无傲气地微笑道:“阿娇,见过栗娘娘。”
她颇有些懵懂地行了礼,听见母亲道:“如今太子受陛下宠爱,将来必定继承大统。而我家阿娇同太子又是表亲,你我二人不妨亲上加亲,如何?”
栗姬轻笑了一声,抬手娇媚地抚着崭新的凤钗,傲气凛人地望着母亲,冷笑道:“陛下待公主殿下亲厚非常,便是殿下送进宫里的诸多美人儿也一应优待,妾身自认不及公主尊荣,又如何敢攀附翁主?”
母亲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栗姬实在愚钝,自以为有了太子在手,荣华富贵便唾手可得,母亲已将脸面搁下,亲自求亲,她却绕过此处,指责母亲给皇帝舅舅进献美人,即便她当年年岁极小,却也知道栗姬此举正是当面打了母亲的脸。
她悄悄伸手握住了母亲冰冷的手指,母亲保养的极好,手指细腻柔软,只是凉津津的,寒意透骨,对着栗姬怒目而视,母亲的唇角微微下撇,这正是她怒的前兆。
阿娇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既然如此”母亲握住她的小手,冷冷地斜睨了一眼扬眉吐气的栗姬,“我们便不多打扰了。”母亲抿紧了唇,顿了顿,轻蔑地冷笑起来,“愿太子如愿,早登大典。告辞。”
母亲广袖一甩,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母亲”她迈着小步子加快了步伐跟着母亲,扯了扯她的手。
母亲走的飞快,冷笑地令人心里一惊:“不过是个连夫人还没得上的贱民出身,只生了个皇子,便以为自己当真能做得成太后了么。”
阿娇深以为然。栗姬虽容貌极盛,可那一举一动,都透着几分下位者偶得恩宠,一夜翻身的自得之色,举止粗鄙,言行不妥,实在不堪当这大汉的上位者。
直到出了那大殿,母亲才低头凝视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来,伸手抚着她的脸,柔声道:“阿娇,你记着,唯有皇后之位才配得上你,你这辈子,也只能做皇后。”她勾唇,目光深不可测,“可皇帝是谁,尚未可知啊。”
阿娇不爱读书,也自认记性也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可唯独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她是生来便要做皇后的。
她只是没想到,这位置,她一坐就坐了十几年,可那人,她却生生爱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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