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妃再一次被软禁在景仁宫里。
这一回,同皇帝无关,是老太后铁了心要惩治这位已经目无尊卑的珍小主。
说起来,珍妃太像她,起先的活泼可爱像,一双杏眼溜溜晶亮像,便是如今的恃宠而骄,也像。
人便是如此矛盾,既愿有人同自己相像,如此便如同得一知己,相知相惜,又愿再没人同自己相像,如此便知自己才是这世间最最独一无二的人。
据说,十月二十九日前夜,皇帝在储秀宫请安整整跪了两个时辰。老太后铁青着脸,也就让皇帝这样跪着。
门外头的宫女虽说大气不敢出,可却耳聪目明着呢,听到皇帝哀求老太后说:“亲爸爸,珍妃年纪小,又是儿臣的妃妾,她的错处本同她无关,该是儿臣的错处。珍妃是为着儿臣才甘愿领罪,可儿臣身为一国之君,却不能由得一个小女子在前面挺身而出。”
老太后厉声斥道:“正是因为你是一国之君,哀家才不能罚你!更不能看你为了一个小女子失了分寸!”
起先不过是皇帝跪着求,后来瑾妃来请安,瞧见这样的光景,便也随着跪了。
瑾妃是珍妃的姐姐,平日里虽闷不吭声,可落在老佛爷眼里也是值得生厌的。她心里头笃定珍妃瑾妃这对姊妹是串通一气为着他他拉氏谋私利,因此瞧着瑾妃也气不打一处来,阴冷冷地道:“瑾妃有个好妹妹。”
瑾妃瞧老太后的脸色,已是明白了大半分,不知道珍儿又闯了什么样的祸。
她性子淡,便只是在皇帝身旁跪着,皇帝身子弱,跪了两个时辰,只觉得头晕眼花,微微一歪,便被瑾妃不着痕迹地搀了一下。
瑾妃垂首道:“珍妃在家中是幺妹,家里人宠爱过甚,难免生了她骄纵之气。老佛爷大人大量,还请老佛爷念在珍妃年轻,不懂事的份儿上宽宥于她。”
老太后冷笑一声:“还真是亲姐妹一条心。说是骄纵,那这卖官鬻爵的勾当,便也是你他他拉氏骄纵出来的?”
瑾妃顿时怔住了,卖官鬻爵?她本以为珍儿不过年幼顽劣,胡闹惯了,便是冲撞了太后,也不过申斥几句就是了,万万没想到,珍儿竟已经大胆到如此地步。
皇帝没辩驳,只是神色苍白,跪在一侧,单薄的令人心疼。
瑾妃心里头紧了紧,皇帝如此态度,想必此事必是八九不离十了。
她咬了咬牙,垂首道:“老佛爷,珍儿性子顽劣,却绝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依臣妾之见,她不过是一时贪玩,万万不曾想到会酿成如此大错。”
她恭敬地叩首下去,声音低低的:“还请老佛爷念在珍妃年岁尚幼,又并不生恶念...”
“年幼年幼。”老太后似是觉得格外引人发笑似的,“这话似乎我打珍妃入宫以来便时常听到。她入宫的时候十三,的确是年幼,长了两年,十五六岁,怎么也该懂些人事儿了,还是年幼,到了如今,十八九了,还是用年幼这两个字来搪塞,未免太过牵强了罢?”
瑾妃被噎了一下,她本就不善言辞,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此时便越发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既如此...”她攥紧了拳,下了极大地决心,“既如此...珍儿入宫以来皆是臣妾这个做姐姐的在教引,如今珍儿犯此大错,实在是臣妾教引无方的缘故。汉人三字经里说,养不教,父之过。如今我同珍儿父母不在身边,过,自然也该是臣妾这个做姐姐的过。”
她恭谨地又磕了个头:“老佛爷,既是臣妾的过,臣妾就替妹妹担。请老佛爷从轻发落珍妃,重责臣妾。”
她这一伏身下去,便久久地,再没起身来。
“瑾妃...”皇帝颇有些愕然地望着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瑾妃,心里竟没来由地添了一份暗喜。他怨恨于自己一瞬间的欣喜,心里越发百味杂陈了。
“好一个姐妹情深。”老太后冷笑,“你既然这样说,哀家便成全了你。”
“多谢老佛爷。”瑾妃的声音低低的,平淡的像是一汪死水。
“只是珍妃却也不得免罚。”老太后话锋一转,对李莲英道,“去,到景仁宫传珍妃来。”
不一会儿,珍妃便在白宫女的陪伴下进了储秀宫主殿。
她今日一身青色宫装,脚上褪了花盆底儿,着一双青色绣鞋。一个把子头上未簪珠花,不施粉黛,委实清素的很。
她跪下给老太后问安:“臣妾见过老佛爷。”
皇帝的目光落在珍妃身上,她不曾看他,可他心里头却像是有针扎着似的,刺痛绵密。
“今儿个倒素净。”老太后呛了珍妃一句,有意无意地提及前日珍珠袍子的事儿。
珍妃规规矩矩地答:“臣妾戴罪之身,不敢招摇。是以脱簪谢罪,请老佛爷发落。”
她的余光落在皇帝身上,又忙移开再不敢看,生怕多瞧一眼便要落下泪来。
他脸色苍白的紧,像是刚刚一场大病初愈,看得她揪心。
老太后不紧不慢地端了茶盏来,轻轻地啜了一口,神色阴沉:“珍妃,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过?后宫干政,已是违反祖宗家法,你可知道?”
“亲爸爸!”皇帝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他哀求着,“亲爸爸,这都是儿臣的罪过,同珍妃...”
珍妃厉声打断他,方才的规矩和谨慎竟不知哪儿去了:“祖宗家法?老佛爷眼里可还知道祖宗家法?便是违反祖宗家法,也是老佛爷先起的头,臣妾等不过效仿罢了。后宫不得干政,那老佛爷的垂帘听政岂不越发名不正言不顺?”
“放肆!”老太后脸色铁青,那滚烫的茶盏直直砸在珍妃身上,她疼得抽了一口凉气。
满室俱静。
满堂皆惊。
珍妃嘲讽的笑意还挂在嘴边,指尖轻微地颤抖着,却高昂着头,听候老太后发落。
“不...”皇帝已是极度愕然,恐惧铺天盖地地弥漫上来,他爬跪到珍妃身前,用单薄的身子拼命想护住她,将老佛爷刀子似的目光同珍妃隔绝开来:“亲爸爸,珍妃绝非故意冒犯...”
瑾妃忙伏跪上前,颤声道:“老佛爷,是臣妾管教不周,老佛爷只管责罚臣妾就是...”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同你们又什么干系?”珍妃一把推开身前的皇帝,直视着老太后,“老佛爷若要臣妾不为,需得以身为表,如今老佛爷已不将祖宗规矩放在眼里,却要苛责臣妾,这又是什么道理?!”
她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可却还是嘲讽的笑着:“老佛爷要惩治臣妾却也无妨,只是老佛爷亦要尊祖宗家法,否则当一并论处!”
“别说了...”皇帝伸手一把握住珍妃的手,惊觉手里似乎握住了一块颤抖着的冷硬的冰,凉的没有半分温度。
他忽然就懂了。
他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们都听到了,珍妃如此出言不逊,便是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了!”老佛爷怒极反笑,厉声道,“给哀家把珍妃的衣裳扒了,就在这儿打!重重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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