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他到处吹,蔺溪也不会传出才貌双姝的美名,要是她没有才貌双姝的美名,就不会被武安侯盯上,要是没有被武安侯盯上,就不会有皇上赐婚这事。
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
蔺溪默默看着蔺大人独白,总觉得有种刻意营造出的浮夸感。
然后蔺尚书就开始忏悔,还是捶着心口那种。
总结起来的意思大概就是,早知道有今日,他以前就不该到处去吹嘘自己女儿有多么聪颖,多么贴心,多么漂亮......
筹谋三思,冷静自持,步步为营方为破局之道。这是蔺清安教给蔺溪的,也是他平日里的处事风格。
不对劲!
蔺溪有些懵:“爹,您......”
“你听我说!”蔺清安飞速打断,那架势像是要哭。
蔺溪只得点头,“您说。”
那个行事荒唐,有七房小妾,除了长相妖孽,简直一无是处的小侯爷!
满长安的人都知道,蔺大人向来洁身自好,自夫人逝世后,多年来不仅未再续弦,身边更是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膝下又仅有蔺溪一女,平日里那可是当眼珠子般护着,放到心尖上疼还嫌不够的。
那是今晨早朝结束后,皇上忽然颁下的赐婚圣旨,打了蔺清安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
未时初刻。
蔺溪举着一柄油纸伞,缓步行走在落满木樨花的庭院里,浮岚般的烟雨,迷蒙了一袭红衣,娉婷身影。
九月的长安城,时雨时晴。
赐婚对象,是蔺尚书嫡女蔺溪和武安侯世子江绥。
要他将蔺溪许配给江绥这种不折不扣的纨绔,那可如何使得!
当时蔺清安无力地瘫坐在圈椅上,紫色的官袍还沾着点点雨渍,说话时他表情带着一丝颓然。
是以,回府后,蔺清安甚至来不及换下官服,便着急忙慌地将她唤到书房里,美名其曰商议对策。
“儿啊,是爹对不住你!”这是蔺溪听到的第一句。
她刚从蔺尚书的书房内出来,脑子里萦绕停留的,还是方才一幕又一幕的场景。
贡案上的香炉中,燃着沉沉的木樨香,一卷明黄的圣旨被高置在紫檀木的架子上。
想了想,她开口:“您是说,这门婚事是武安侯亲自去御前求的,还指明非女儿不可?”
“嗯!没错!”蔺清安点头,委屈巴巴地敛袖擦了擦眼角。
蔺溪保持怀疑,“可您不也才刚接到圣旨吗?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蔺清安捏拳锤了下桌角:“还不是江崇义那个老匹夫臭显摆,他这是打着主意专门来气死我的。”
武安侯,姓江名崇义,暴脾气,护短而惧内,是出了名的与蔺清安不对付。
曾经的蔺溪也被这么骗过......
可事实上,蔺尚书不知她早就明白,两人的关系,暗中可是好的不得了!
于是,蔺溪抬手撑着下巴,思忖片刻,又问道:“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蔺清安清了清嗓子,挫败地叹气:“九月十八。”
“还有半个月......”蔺溪顿了顿,对上蔺清安紧紧盯着她的视线,屈指在额角轻敲两下,慢腾腾地说:“忙是忙了些,但也够时间做准备了。”
蔺清安眼角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压低声音道:“你是想......”
逃婚二字还卡在他嗓子里,蔺溪便干脆地接口。
“嫁!”
两息时间的沉寂,错愕的蔺清安忽然从圈椅上弹起,仿佛被烙铁烫到屁股般,自嗓子眼里发出一声惨鸣:“啥!?”
“不行!”他深吸了口气平复情绪,还是忍不住抬手在桌子上一拍,悲声道:“不能嫁。”
“......”
蔺溪抬眼看他,默默喝了口茶。
女儿不接话,蔺大人只能在几度沉默后,反身关上窗扇,压着嗓子说。
“乖女,你逃婚吧!”
—
万籁俱静,蔺溪耳旁只剩下伞面被雨点敲出的沙沙声音。脚下淡黄色的花被水汽浸透,有香味如同游丝般蜿蜒着漫上她的裙角,忽又被绣鞋踏碎。
在蔺清安说出逃婚两个字后,蔺溪几乎就能够确定,她爹这是在给她下套了!
知己知彼,蔺清安清楚明白蔺溪是什么性子,蔺溪自然也懂蔺清安是什么性子。
“爹,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怎么可能!胡说,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我还能自己去请旨赐婚,联合起江崇义来骗你不成。”
于是蔺溪确定了,他就是在下套,而且她还不得不钻进去。
逃婚意味着欺君,蔺溪不是做不出来,但她不能让蔺清安因她而陷绝境,无论他说不说这些话,蔺溪都只能出嫁。
她完全可以在嫁过去后悄无声息地弄死江绥,安然抽身,但蔺清安了解自己的女儿,所以他用拙劣的表演,刻意露出破绽,引她好奇。
蔺溪甚至有理由怀疑,这个圣旨,是她爹和武安侯一道请来的。
爹绝不可能害她,这一点蔺溪无比坚信。
他这么做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或许,只有江绥能给她一个答案。
在外人眼中,蔺溪与江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是天差地远的两个极端。如果说蔺溪是天上皎月,那么江绥便是在蓬勃之时忽然枯败的朽木。
大抵是因着江家历代出伟才,钟鸣鼎食又沾着皇亲,江绥打小就活在众人的瞩目中。
他也曾聪慧绝顶,风头两无。
小小少年郎继承了祖父的孤傲,文武兼具,惊才绝艳,加之模样又生得清隽俊美,方至龆年,便被甄选为太子伴读,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
甚至还曾与威远将军府上嫡次女定过姻亲,只待许二姑娘及笄后,两家就结异姓之好。
只可惜天妒红颜与英才,许二姑娘还未满十二便玉殒香消,年少的江绥也因此大病一场,浑浑噩噩月余,醒来后就好似变了个人,丢书弃笔,文荒武废,唯有那模样,倒是越长越招摇。
现如今,是今儿个在玉露阁千金买笑,流连于瓦肆勾栏,明儿个混迹在三教九流,豪赌万金。尚未娶亲,就一房接一房的妾侍往府里抬。
武安侯棍子都打断了一摞,依旧是拿他没办法......
如此种种,秉持着话传三圈就变味的原则,大多数时候蔺溪都是听听便作罢了。
传言之下真实的自己,蔺溪知道。
那么江绥呢?
如意恰好在这时冒雨匆匆跑来:“小姐,照您的吩咐,马车已经备好了。”
蔺溪没什么表情地伸手自雨幕中接了几滴,用指尖缓缓抹开,滑腻而微凉的触感。
“打探清楚了?”
“传回来的消息称,眼下人还在玉露阁内,估摸着往日行踪,大约还有两刻时辰才会出来,如无意外的话,接下来小侯爷会去月茗轩听戏,但今日落雨......”如意顿了顿,补充道:“从玉露阁通往武安侯府的路有三条。”
“嗯。”蔺溪撑着伞往外走,淡然的声音响在耳边。
“把人派出去,堵了他回府的路,吩咐马车改道,直接去月茗轩。”
—
另一边,同样是未时初刻。
玉露阁内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薄纱蔽体,光脚站在铺着羊毛毯的舞台上,扭着水蛇般柔软的腰,松松挂着的流苏腰链,绕着不盈一握皙白一圈,银铃随舞轻响,勾得人心痒痒。
秦妈妈带着身后十多位艳若桃李,气质各异的美人往楼上走,不时小声交代着:“待会无论那位选了谁,好生伺候不用妈妈多说。
我只提醒你们一点,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自己要有分寸,不能犯的忌讳就别犯。哄得那位爷高兴了,好处少不了,若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事,妈妈我可保不住你们。”
“是。”
交代完,莺莺燕燕一行人上了楼。
秦妈妈推开门,立时就换上一副谄媚讨巧的笑脸,“让二位爷久等了。”
包厢内红纱半垂珠帘微晃,隐约能瞧见有一人半倚半卧在铺着白狐裘的软塌上,旁边的桌子前还有一人翘着二郎腿,好似在饮茶。
“二位爷瞧瞧,可还有能入眼的?这些可是咱们这最标志的姑娘。”秦妈妈离纱帘三步远,便扭着腰停下,捏着帕子扬手。
一字排开的美人齐齐福身,“奴家见过二位爷。”
“新来的?”隔着纱帐,一道慵懒的声音传出,带着似乎刚刚醒来的迷离感,低沉到挠耳。
秦妈妈的脸笑成了一朵花,翘着兰花指掩唇,“可不是嘛,这刚得了两个美人,谁都没给,便给您带来了。”
“那就留下吧。”
秦妈妈推了两人进去,转身一招手,便将其他人带了出去。
软塌上,半倚着的江绥,右手捏着折扇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一身大红色广袖束腰锦衣,袖口随着动作垂落到手肘,将露出的皮肤衬得白皙胜雪。
桃花眼眸微挑,五官生得极其俊俏,仿若天生带着侵略性,而眉心一点红痣,却又添上几分妖冶,让人移不开眼。
他淡红的薄唇微微勾着,似笑非笑,“过来。”
两个新来的姑娘立时脸红心跳,如此俊美的男子,莫说这玉露阁少见,便是连天下间都少之又少。
胆子大点的秋岚靠过去,半跪在榻前,纤纤玉手抬起酒杯,“公子请用。”
江绥用折扇拨开她端酒的手,在下巴处一挑,“叫什么名儿。”
“奴家名唤秋岚。”
“树晚叠秋岚,烟霭雾气浓,”他啧啧两声,扇柄沿着她的下巴缓缓划到脸,“这双眼睛,当得起这个名字。”
“公子~”秋岚心尖一颤,嘤咛一声,软着腰身顺势就要靠过去。
江绥半阖上眼,唇边笑意放大,折扇飞快地抵在她肩上,将人推远后,他伸出食指摇晃两下,轻佻地说:“这可不行哦。”
秋岚眼波流转,妩媚天成,“那公子想要奴家如何?”
江绥抬了抬下巴,“桌上那几壶酒看到了吗?”
秋岚点头。
他说:“全喝了。”
秋岚眼中闪过错愕,也只当是情.趣,依言将酒壶拿了过来,仰头饮下两口,唇角溢出一滴,她伸出舌尖舔了舔。
“继续。”江绥转头,手肘撑到膝盖上,看着另一个姑娘:“你也一样。”
秋岚:......
“本公子的话,不想说第二遍。”
他还笑着,声音也是懒洋洋的,却偏生让秋岚有些怕了,想了想秦妈妈的话,心道这小侯爷莫不是有何怪癖?
两人起身执起酒壶,也没敢拿杯子,硬着头皮,艰难的将酒全数吞了进去。
欢场的酒最是烈,喝了就上头。秋岚晕晕乎乎伸手搭上他的腰带,刚捏了一下,后颈一疼就重重的砸在地上。
江绥懒洋洋地坐直了身子,眉宇间再无轻佻,他以折扇挑开腰带,很是嫌弃的丢到脚下,便听得旁边“啧啧”几声。
池砚毫不在意地上躺着的两个姑娘,替他斟了杯佳酿,摇着头道:“半点不知怜香惜玉,还真是浪费。不过,银子你得照给”
江绥闭着眼,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将酒一饮而尽,恢复了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不接话,池砚还是选择继续,眼神玩味看着江绥:“所以,你是守身如玉还是不行?”
内劲包裹下的酒杯带着凌厉的风直直往池砚面门打去,他刚一伸手接住,抖开的折扇已经抵在了脖子上。
“行行行,不提,不能提!”
江绥瞥了他一眼,将扇子丢到桌上,又倒了杯酒饮下。
池砚见他眸色有些沉,话锋一转慢腾腾道:“我听说蔺尚书为着婚事都哭了,还撺掇着蔺家小姐逃婚......”
一只手倏然伸到他面前,手指修长,白皙却骨节分明,连指甲都修剪得干干净净。
江绥面无表情,将酒杯搁下:“你最近很闲?”
池砚当做听不懂一样,继续说:“蔺小姐倒是没应。”
江绥绷着脸没说话,池砚撇了眼地上躺着的两姑娘,“但估摸着,也是被你那七个侍妾吓得不轻......”
“闭嘴,你很吵!”江绥倚回榻上,闭眼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
池砚抿了一口酒,不放过他,继续聒噪,“你真打算糟蹋了人家?”
“糟蹋......”江绥蓦地睁开眼睛,“啧,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叫糟蹋。”
“你情我愿?”池砚打量着他:“人家什么样,你什么样。”
江绥呵笑一声:“我什么样?”
“你心里没数吗。”池砚揶揄一句,追问:“真要成啊。”
江绥看着梁上垂下的珠帘,话在舌尖转了一圈,裹了些意味不明:“这么多年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池砚笑了笑,说:“人往月茗轩去了,冲着你的。”
江绥起身,往外走。
“不喝酒了?”池砚问:“银子呢?”
江绥脚步未停,声音自门口传来。
“你要是实在缺钱,又闲得慌,可以考虑从玉露阁幕后走到台前。”
“......”
常常是骤雨倏降,落了一夜,才在晨光熹微时渐渐淅沥。雾霭叠翠,天光终日都不太明朗,潮润的空气像是裹了层浅蓝色的清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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