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苒这一觉睡得很沉。
一觉醒来,进门时的两个丫头中,穿着红色长褙子的丫头忙上前挂起帘子,“姑娘醒了?”
李苒看着她挂起两边帘子,哑着声音道:“以后,我没叫你,不要进来。”
红衣丫头脸色微变,想说是,却又没敢说出口。
她领了吩咐,要不错眼的盯紧她的。
李苒坐起来,红衣丫头急忙往下蹲,想要给她穿鞋,蹲到一半又僵住,李苒已经拖上鞋,弯腰提起,站起来往外走了。
红衣丫头急忙跟上,“姑娘,杜大夫早就到了,姑娘……”
“嗯。”李苒肯定的嗯了一声。
大夫早就到了,那就是早就等着要给她诊脉了。
正好,她也很想让大夫诊诊脉看一看。
这两天,她浑身痛的厉害。这个痛,是因为这几天的颠簸,还是因为病了,最好有个大夫给诊一诊。
红衣丫头听到了李苒那一声嗯,可这一个嗯字,是什么意思,她就不敢确定了。
红衣丫头不过犹豫了瞬间,她是什么意思不要紧,杜大夫是一定要来诊脉的。
点她们两个过来侍候的时候,黄先生的吩咐她听的非常明白,她们不用事事都听她的吩咐,只不过,不听的时候也要恭敬。
看着李苒在上首坐下,红衣丫头给另一个绿衣丫头使了个眼色,自己侧着身子,出了屋门。
李苒坐下,看了一圈,又站起来,走过去提起暖窠里的茶壶。
“姑娘要喝茶?婢子来吧。”绿衣丫头忙上前从李苒手里抢过茶壶。
李苒将茶壶让给她,又坐了回去。
绿衣丫头端上茶,李苒刚抿了几口,外面就传进来刚才那个红衣丫头的声音:“姑娘,杜大夫来了,杜大夫,您请。”
话音没落,帘子已经高高掀起,一个瘦高的老者,手里提着只小药箱,跨进门槛。
李苒抿着茶,看着这位杜大夫,和跟在杜大夫身后的那个婆子。
“姑娘。”杜大夫放下箱子,长揖到底。
李苒放下杯子,将手放到旁边的高几上。
杜大夫回头看向婆子。
婆子陪着一脸干笑,想说什么却没敢说出口,只示意杜大夫上前诊脉。
相处这几天,她对李苒有了一种莫名的惧意。
杜大夫只好拿出诊枕,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将诊枕放到高几上。
李苒不等他说,抬手在诊枕上放好。
杜大夫犹豫了下,没敢往另一张椅子上落座。
那张椅子虽然在姑娘下首,可毕竟也是上位,以他的身份,在姑娘面前有张小杌子都是大脸面了,他还是站着诊脉吧。
凝神诊了一会儿,杜大夫人轻轻松了口气,退后一步,陪笑道:“姑娘气脉尚好,只是过于劳累,好好歇几天就好了。”
李苒嗯了一声,端起杯子接着喝茶。
杜大夫垂手退出。
婆子和红衣丫头,也一起跟了出去。
李苒放下杯子,手指在杯沿上碰了下,绿衣丫头倒是很机灵,忙上前捧过杯子,再给她倒了杯茶。
李苒又喝了两杯,虽然还是很渴,却不敢再喝了。
从昨天午后到现在,她还一口东西都没吃过,这会儿胃里空的难受,再喝茶就要更难受了。
看他们对她的态度,这一路上,直到这里,主事之人,只怕都是行伍中人,所以才这么粗疏,否则,脸面的功夫肯定比这会儿要强一点。
刚才门帘掀起,她看到的,还是那种黑色的步障,难道这里只是个中转之处?
那哪里才是她的终点?
这里应该是荆湖北路西南一带,应该已经出了新朝的版图,但不会太远。
他们要带她去的地方,只能往南,往西,往那些远离新朝的地方。
她不能再随他们越走越远了。
李苒端直坐着,目无焦距的看着只能看到一团明亮的窗户,一点点细细回想着这些天的点点滴滴。
“姑娘吃点东西吧。”帘子外传来红衣丫头的声音。
绿衣丫头急忙过去打起帘子,看向李苒。
红衣丫头站在门槛外,也冲李苒欠身:“请姑娘到这边用餐。”
李苒站起来,出了屋。
屋外,触目所及,还是黑而高的步障,两道步障之间,只留了窄窄一条路,从这个门,拐个弯,通往厢房的门。
李苒进了厢房,坐到上首,看着桌子上的菜。
老鸭扁尖汤,蒸腊味,网油烧桂鱼,焖鳝段,还有两样她认不出是什么的绿叶菜,除此,还有一碟子冰糖莲子。
李苒没接红衣丫头递过的米饭,手指点一点,示意那钵还在微微翻滚的老鸭扁尖汤。
红衣丫头忙盛了碗汤捧给李苒。
李苒先慢慢喝了碗汤,接着一口一口,细细品着每一样菜,慢慢吃完了大半碗饭。
吃好饭回到上房,李苒倒头就睡。
那位杜大夫说的很对,她确实过于劳累了,现在,她先要把身体养好,这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吃饱就睡的日子持续了两天。
到第三天中午,饭后没多久,两天没见的那个婆子掀帘进屋,刚刚迈过门槛,就不愿再往里走,扫了眼李苒,陪笑曲膝道:“姑娘,几位爷想见见您。”
李苒暗暗呼了口气,总算有人要见她了,还是几位,嗯,很好。
李苒站起来,跟着婆子出了门。
门外的步障还在,只是步障的尽头打开了。
出了步障是游廊,红柱上的油漆已经有些斑驳了,院子里青砖漫地,砖缝中小草招摇,青苔浓绿而厚。
游廊很长,院子阔大,走到尽头,转个弯,就出了院门。
院子外树木浓翠,热烈明亮到刺眼的阳光穿过树叶,细细碎碎的洒在地上,恍惚间,有一种夏天的感觉。
这里,差不多就是夏天了。
李苒微微眯着眼,跟着婆子,一边往前走,一边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四周。
不远处有山,高高低低连绵不尽,近处古木森森,建筑不多,在古树和花草之间,隐隐约约。
树木,花草,建筑,假山和青砖路,都已经充满了自然的痕迹,明显是很多年都疏于打理了。
这里,应该是座主人长久不来,只有老仆留守打理的半废弃的庄园。
从前,应该是辉煌过的。
两人很快就进了一间阔大而略显破败的厅堂。
李苒跨进门槛,站住,微微眯眼又舒开,从左到右,挨个细细打量着厅堂里或站或坐的十几二十个都不算年青的男子。
左手一排六张椅子,坐了三个人,右边坐了四个,上首两把椅子,右边空着,左边,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容貌极好,芝兰玉树一般的中年男子。
其余人站在四周。
中年男子从她进来起,就直直看着她,片刻,嘴唇微抖,一只手按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
李苒看过一圈,微微昂头,迎着中年男子的目光,冷冷看着他。
坐在左排最前,六十岁左右,气度极好的清瘦老者站起来,轻轻拍了下中年男子,低低说了句什么。
中年男子点着头,抬手捂在脸上,片刻,放下手,慢慢坐回去,再抬头看向李苒的眼睛里,泪水隐隐。
“在下姓黄,黄子安,丁未年状元,这几天委屈姑娘了,姑娘请坐。”黄子安冲李苒拱了拱手,先介绍了自己,欠身往上首右边让李苒。
李苒还没法立刻算出丁未年是哪一年,不过,这个丁未年状元,只能是前梁的状元了。
原来,还是位状元。
“你们这里,以右为尊么?”李苒没动,目光从黄子安看到中年男子,冷冷问了句。
屋里的人顿时神色各异。
“姑娘初初归来,我来介绍,”
黄子安十分淡定,微微欠身,恭敬的示意中年男子,向李苒介绍道:“这是何大公子,荣安城倾覆前一年,先皇下旨,将乐平公主定予何大公子,说起来,何大公子是姑娘的父辈。”
“说起来……”
李苒拖着声音,满溢着讽刺,再次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何大公子。
“定了亲,就是嫁了么?公主下嫁之后,就不论君臣,只讲夫妻了?”
黄子安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没等他说话,李苒看着稳坐没动的何大公子,抿着丝讥笑,“我就站着吧,想来你们要说的话不会太多,说吧。”
“接姑娘过来,这一路上确实委屈姑娘了。姑娘从小娇养长大,从没吃过这样的苦,心里有气也是应该的。
这一路上,实在是不得已,黄子安代公子给姑娘陪礼了。”黄子安声音轻缓,一边说,一边冲李苒长揖下去。
李苒眼睛微眯,微微侧头,斜睨着黄子安。
他这张嘴,可真会给人扣屎盆子,不愧是状元出身。
“姑娘由陶少监照顾长大,陶少监至死都是大梁子民,这很好,往后,有何大公子,以及我和大家,必定不会委屈了姑娘。”
黄子安长揖而起,看着李苒,声调温和。
“你们把我掳来,就是为了不委屈我?为什么?我可不认识你们,一个都不认识。”李苒的目光从黄子安,看到何大公子,再看向其它诸人,一字一句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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