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一面吧。”
手机那端,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在炎凉几乎以为要遭到他的拒绝时,他终于开口
却只是四个硬邦邦的字眼:“时间,地点。”
“半小时后……”炎凉想了想,改口道,“你决定吧。”
她这是多么卑微的姿态,这个男人安然受之:“半小时后,明庭酒店一号店……”
炎凉心尖蓦地颤了一下,不等她有所反应,蒋彧南已然继续道:“1619号房。”
听到这里炎凉终于反应过来,也猛地就皱起了眉,他却已轻巧地把电话给挂了,任由炎凉听着单调的忙音,心中一波又一波的不是滋味。
炎凉驱车20分钟不到就赶到了一号店,1619号房,房门的铜制把手闪着暗光、走廊的鲜花摆设上的露水……这些对炎凉来说不算陌生。
她深深沉了口气,按响门铃。片刻后房门自内拉开,面前出现的这个男人的脸,以及他的神情,对炎凉来说却万分陌生。
他稍稍做了个“请”的姿势,炎凉警惕但沉默不语地尾随他进了门。茶几上放着半瓶威士忌,一个冰桶,和存着一半酒的酒杯。
蒋彧南却为炎凉倒了杯水,他应该喝了不少,拿着水杯靠近时炎凉明显闻到他的满身酒气。
客气的举动,却顶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十分维和。
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不嘲讽,也没有表示胜利者的喜悦,只坐到了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座中,自斟自饮。
炎凉拿起水杯,却一口都喝不下去,在这场沉默的心理较量中,她无形之中已是一败涂地,终于,“啪”地把水杯给放了,“我答应让你们进董事局,后天的股东大会上我会为你们放行。但董事长席位不能动,依旧得是我们徐家的。”
拿着酒杯正欲仰头灌下的蒋彧南动作一顿,隔着酒杯的边沿,炎凉似乎看见他微扯一边嘴角,笑了笑。
举杯一口饮尽之后,蒋彧南终于抬眼瞧她:“你凭什么来和我谈条件?”
“凭我现在还是徐氏的第一大股东。”
“可是明天一开盘,徐氏的股价继续下跌,你拥有的那些股份就会成为一张张的白纸,不值分文。”
一语正中要害。炎凉惨白着唇再也无法自圆其说。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她继续硬撑,直到最后不堪重负,申请破产,徐氏被拖垮,面临清盘重组,最终被丽铂全盘接收。
又或者她就此放弃,低价抛售股票以偿还部分债务,丽铂则以超低价买回这些股票,花最少的钱挤掉徐家,一跃成为徐氏的第一大股东。而徐家会因为一系列的决策失败和惨目忍睹的负债率,被无情地踢出董事局。
两条都是死路,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祈求这个男人心慈手软,给徐家一条活路。
“不如听听我的提议?”他微笑着询问。
炎凉心中一千万个不愿意,可又能如何?他们都心知肚明的:她除了答应,无别路可走。
“徐家让出董事长席位,我继续让你们留在董事局,并且保证徐氏旗下所有品牌的完整,不被并入丽铂的品牌,也不被拆壳分售给其他企业。”
“……”
蒋彧南慢慢地晃了晃酒杯,杯中的冰块彼此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给他的声音都镀上了一层悦耳的假象:“我这提议如何?”
炎凉脑中迅速的组织着头绪,想起过往种种,更觉得无端的讽刺,想当时她还信心满满可以击退他,下午徐氏跌停后,能求助的人,几乎已被她找遍:与徐氏相熟的银行高层,风投业,甚至是明廷……
连周程和母亲都动用了各种关系,设法拉到注资,然而在这种风口浪尖上,注定是颜面扫地而颗粒无收的了。
换得如今,她只能坐在这里,考虑着如此丧权辱国的提议。
“我需要时间考虑。”炎凉咬牙说。
炎凉怀疑他早料到自己会这么说,才会这样果断的答应下来:“可以。”
时间就意味着机会,这男人肯多给她一个小时,她就多了一个小时去寻找别的突破可能。可就在炎凉紧绷的神经快要松开稍许,又听到他后续的补充:“不过…………”
“……”
“你的时间不多,”蒋彧南看了看手表,“毕竟离开盘只剩下不到5个小时。”
多么精明的人,就这样轻言细语的把她想要拖延时间的念头给狠狠扼杀。
“时候一到我还没有得到你答复的话,我就当你是拒绝了。懂了么?”微微扬起的尾音,如同一个循循善诱的君子,炎凉恨不能自己现在手头就有把刀,她索性就这样扑过去结果了这个男人的性命。
理智是最可怕的东西,也是最好的东西,帮助炎凉摒弃了这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之前她急着赶来,忘了戴手表,现在只能拿出手机核对时间。
她也是这时才发现调成了静音的手机大约半刻钟前进了六通电话。
来电的是周程,她没接听,周程只能用短信告知:之前与徐氏合作过的强尼韦尔帮他们和北美的一家财团牵到了头,他已经在赶往机场的路上。
这不就是她苦求了一下午而不得、现在却突然降临在头上的机会么?
炎凉眼前“嚯”的明亮起来,她紧紧咬住下唇以免泄露丁点情绪,站起来就要走,不敢与对面这个洞察秋毫的男人有半刻的眼神交汇:“五小时之内我让人拟好合同,我们在徐氏签约。”
却在她刚走过他所坐的单人沙发座时,蒋彧南叫住了她:“等等。”
她蓦地停下脚步。
她手里还捏着电话。
蒋彧南放下酒杯,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他一定发现了什么……炎凉听到自己急速的心跳声,捏着电话的手指越是收紧,越是颤抖,在蒋彧南的手放在她肩头的那一刻,炎凉本能地浑身僵住。
酒气逼近了。
“你似乎忘了什么。”他靠近,贴着炎凉的耳后轻声说。
悠扬的声线却如纤细但锋利的针,刺在炎凉已然发麻的神经上,她急着应对:“什么?”
她这种倏然绷紧的反应,同样可以被解读成“明知故问”,蒋彧南却不说开,只是进行一个狩猎游戏一般,一点一点的引导她踏进圈套:“不记得了?你刚来的时候我就问过,你凭什么来和我谈条件。”
“……”
“以徐家现在的立场,我开出这么仁慈的条件,你要拿什么和我交换?”
话音落下的同时,蒋彧南慢慢板正了她的肩,四目相对之下,炎凉能看见他眼中、被酒精包裹着的一片清明:“这间套房,你应该不陌生吧?”
如此明显的暗示,伴随着这个男人的酒气,自炎凉的鼻尖萦绕进她的身体,激起本能的抗拒。可即便她现在一半的脑子想着要打电话给周程,另一半的脑子尖叫着要阻止他的靠近,可理智就是如此残酷,逼迫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暗暗把手机藏进兜里。
排斥去面对,故而用力闭上眼。
他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呵在炎凉的唇边,仿佛下一刻就会落下一个吻,可那熟悉的气息就在这将落未落之时,缓慢地顺到了她耳边。
炎凉最先听到的,是他那盛气凌人的轻笑。
她猛地睁开眼,这个男人贴得她这么近,几近耳鬓厮磨,而他的声音和缓、温热、但更残忍:“别误会,我不是你的路大少,不需要你的性贿赂。”
炎凉觉得自己能在他的目光中读到他对她无言的羞辱,愤然之下剥除了柔顺的伪装,她猛地退后一步,抬手就要扇过去。
蒋彧南精准地架住她的手腕,微微一笑:“怎么,敢做不敢当了?”
炎凉狠狠甩脱他,胸腔还因愤怒而快速起伏,蒋彧南却并不以为然的样子,也不纠结于此,只空出手来从兜里摸出一样东西,放到炎凉眼前。
是一个绒面盒子,绒面的颜色如深邃的夜空那样迷人,盒子的弧度又那样柔和可爱,可这里面藏着的,又会是何等叵测居心?
炎凉的眼睛直直剜在盒上,直到蒋彧南两指扣开它
盒中的婚戒炎凉再熟悉不过,那还是当时他一大清早带着她跑去珠宝店挑选的。
钻石的璀璨落在炎凉眼中,只剩下刺眼。她的手指僵硬到几乎感受不到钻戒戴上去时的寒意。
“股东大会结束以后我们就办婚礼。”
“……”
“你应该知道,你没有说‘不’的权力。”
“……”
蒋彧南捧起这个女人僵硬的脸,微微俯身,短暂的落下一个没有温度的吻,结束这场似是而非的浪漫。
炎凉幽魂一般迈着千斤重的双腿离开酒店。
此时已是清晨,乌云满布的天空却吝啬的不给于半点阳光,路灯依旧亮着,她身后的明庭酒店的外饰灯景晕亮了炎凉的身后,却令她的前路变得一片黑暗。
炎凉没有再往黑暗深处走去,她停下脚步,她触摸着钻戒的棱角,只觉得又冷又硬,没给她留半点的转圜余地……
终于,炎凉在这时记起了她还能做些什么以挽救自己。
她慌忙拿出手机,拨给周程。
对方已关机。
莫非已经登机了?炎凉看一眼时间,估算一下从市区到机场的路途,兀自摇了摇头,又迅速转拨给周程的另一部手机。
可就在她点下最后一个数字时,突然有人打电话进来。
来电显示是周叔的手机号。炎凉想都没想立刻接听
“炎凉!”
这么一声简短但包含了世间所有担忧和慌乱的呼喊。
原本就十分紧绷的神经瞬间就勒住了炎凉的呼吸:“怎么了,周叔?”
“……”
“……”
“周程他、说是……我开车送他来机场的,本来……本来,结果有人举报,说……说他跟一起商业犯罪牵扯上了,进机场没多久就被警察扣了出来……什么、什么限制出境!!!”
……
……
是谁,在最后那么一点希望刚要死灰复燃的时刻,给了她这样的最后一记狠击?
炎凉耳边充斥着可怜的长辈那支离破碎的声音,鬼使神差般回头望向身后的明庭酒店。
某一个楼层、某一扇落地窗边,谁正在欣赏着底下的蝼蚁们的苟延残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