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王先生几乎同时冲进堂屋,把吴听寒扶起来,放在椅子上坐好。
可不管我们怎么叫,吴听寒都始终闭着眼睛,怎么都叫不醒。
我问王先生,她这是怎么了?
王先生皱着眉头,一脸的凝重,讲,应该是被匠术反噬咯。
我惊讶的问王先生,刚刚她用的也是封疆画界?
王先生摇头,讲,看上去不像,倒更像是另一种匠术。
我有些不解,急忙问,其它匠术也有反噬?
那他们这画匠一脉的匠术,有点坑爹啊!
毕竟我看王先生用了那么多匠术,没有一个是有反噬的----墨线锁魂不算,那是把伤害转移,跟反噬不是同一个东西。
王先生再次摇头,讲,一般来讲,匠术都是没得反噬滴,但如果用错咯,就会有反噬。
我急忙问,那她用了什么匠术?
他讲,如果我没猜错滴话,应该是他们画匠一脉滴‘判冤决狱’。
王先生知道我听不懂,于是主动解释,讲,你晓得为么子人死之后都要做道场不?
我讲,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传统就是这样,难不成还有什么讲究?
王先生没有回答,而是从背笼里取出墨斗,让我把吴听寒的双手手腕给露出来,然后就在她的手腕上各弹了一个圈。做完这个之后,又让我把她的脚腕给露出来,重复之前的动作。
我知道,这是王先生在给吴听寒‘墨线锁魂’。
看见王先生收起墨斗,我紧张的问他,她会不会有危险?
王先生摇了摇头,讲,你莫问我,我也不晓得。
我着急的讲,你是匠人,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王先生没好气的讲,你也还是中国人呢,为么子你不晓得做道场是为咯么子?
我被怼的无话可说,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王先生讲,哈记得到我刚刚给你讲滴‘孤魂’和‘野鬼’不?
我点头,表示记得。
王先生讲,那你晓得么子喊过‘孤魂’,么子喊过‘野鬼’不?
我摇头,讲,这还有区别?一般不都是孤魂野鬼连着说的吗?
王先生摇头,讲,孤魂是孤魂,野鬼是野鬼,不是同一个东西。
我有些不耐烦,讲,和吴听寒吐血晕倒有关系?
他讲,我这不是在找原因迈?要是老子都没理清楚,啷个喊醒她?
我闻言急忙强行压住心中的那份焦急,然后顺着王先生的思路问他,那孤魂也野鬼有什么区别?
王先生讲,孤魂,是指死到屋里头滴人,从我们常讲滴孤寡老人延伸而来;野鬼滴话,自然就是死到屋外头滴人,这类阴人,没经过阳人滴同意,是不可能进入阳宅滴。
听到这话,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在酒店的时候,吴听寒就给我说过这个问题,说是半夜遇到鬼敲门的话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应声和开门。这和王先生现在说的,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看来匠人圈子,即便有门派之别,但对阴人的认知应该都是差不多的。
王先生讲,半夜鬼敲门,应声丢三魂,这里滴‘鬼’,指滴就是‘野鬼’。要是它们进咯屋,就会变成刚刚那个样子。
我讲,阴人进屋,背宗忘祖。
王先生点点头,讲,同样滴,要是孤魂一直留到屋里不出去,那这屋里就会一直死人,等死滴人多咯,也就会和刚刚一样咯。
想到王先生最初问我的问题,我反应过来,讲,所以做道场是把屋里头滴孤魂给请出去?
王先生摇头,讲,不是请,是赶出去。不管它愿不愿意,都要弄出去。
赶出去?这和我所理解的文化似乎有些冲突啊。我们华夏的文化向来温和,怎么可能会这么粗鲁呢?
王先生没好气的讲,要不是赶出去滴话,为么子道场先生做完道场之后,都要在屋里门框上头贴些符篆?
这个确实是,我们村子以前死人出殡之后,道场先生都会回来在家宅内外贴上黄色的符篆。所以即便我从学校回来,只要看见哪家院门的门框上贴了符篆,就知道这家刚死过人不久。
我讲,所以那些符篆都是阻止亲人回门滴?
王先生讲,不然哈能是装点门楣滴?
好吧,我承认是我孤陋寡闻了。可说了这么多,跟吴听寒被匠术反噬有什么联系?
王先生看了看头顶,然后叹息一声,对我讲,你先上去点灯,我继续找原因,两不耽误。
说着,他就招呼我把八仙桌抬到横梁下方,然后又去房间里提来一把椅子,放在八仙桌上后,就让我上去点灯。
等我爬上去之后,我才发现,我手里根本没有点火的工具。高速路上吴听寒扔给我那个打火机被我放背囊里了,背囊此时正在我家没背过来。
王先生倒是有火柴,但他却摇摇头,讲,只能用登天绳上滴火去点,不然就不是点天灯咯。
我讲,那你给我递些鸭毛,我用鸭毛来引火。
王先生没好气的讲,都讲咯只能用登天绳上滴活点灯,你啷个就听不明白呢?要是鸭毛能引火,那火柴为么子不可以?
我顿时就懵圈了,我讲,之前那些‘油灯’和这根黄卷纸也是靠鸭毛点燃的啊!
王先生讲,那是因为吴前辈用咯特殊滴手法,把鸭毛和麻绳合二为一咯,所以自然也算是麻绳上滴火点燃滴油灯和这盏天灯。就算我给你根鸭毛,难道你会她滴手段?
我这才想起来,吴听寒在做这些记号的时候,就格外的认真,一只手在量尺寸,一只手也在悄无声息的捏诀。看来王先生说的没错,这麻绳和鸭毛之间,确实需要特殊的手法来加持。
我站在椅子上,看着下面的王先生,一脸焦急的问,那现在怎么办?
王先生讲,没得办法咯,只能靠你把陈谷子滴遗像举上去点火。
我讲,你开么子玩笑?我连井口的铜钱都抬不起来,你还让我举上去?
王先生讲,你先试到举一哈,要是不行我再帮你搭把手,但主要哈是要靠你自己。
我讲,难道就不能你来点?
王先生没好气的讲,要是匠人可以直接点天灯,之前吴前辈哈搞啷个多花里胡哨滴搞么子?直接喊我把遗像挂上去,她用判官笔点燃不就行咯?点天灯点天灯,要是没得一个登天滴过程,哈叫点天灯迈?
确实,如果能直接点燃的话,之前根本就没必要弄那么复杂。
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王先生只能说搭把手,但最后还是要靠我自己举上去根本原因----毕竟他不能参与太多,否则就会坏了规矩,到时候点得很可能也就不是天灯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伸手过头,端着陈谷子遗像的对角,随即发力向上举。
跟我想象中的一样,陈谷子的遗像重逾千斤,别说是举起来了,我就是想要晃动它都做不到----之前堂屋里刮那么大的风,它这遗像能稳如泰山,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低头向下,讲,完全举不动!
王先生没办法,伸手抓住我的小腿,讲,你再试一哈。
于是我重复之前的动作,虽然依旧没能一次性举起来,但遗像给我的感觉不再像之前完全无法撼动,而是我努努力,应该就能将其举起的样子。
于是我半蹲下来,双手伸直高举过头,握住遗像的对角,然后腿上发力,以类似举重运动员那样,利用大腿的力量,把头上的遗像给举起来。
这一招果然好使,毕竟腿上的力量要比胳膊上大太多太多。随着遗像慢慢被举起,我昂起头,慢慢将那根黄卷纸对准麻绳尾端的火焰递过去。
遗像太重,黄卷纸又那么小一根,想要对准麻绳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来回晃动遗像很多次,才终于将黄卷纸点燃。
黄卷纸点燃之后,当即发出一抹幽幽的青光,将整个堂屋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看上去有些吓人,却又带着一丝朦胧美。至少,我觉得这灯光很漂亮。
确定黄卷纸被点燃后,我就松开遗像,然后跳下八仙桌,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像是虚脱了一样,早已经被汗水湿透。
坐下后,我第一件事就是问王先生,找到原因了没?
王先生摇了摇头,学着我的样子,靠在八仙桌的一条腿上坐下,然后对我讲,我哈有一个最关键滴地方没想通。
我急忙问,是么子地方?
他讲,之前讲咯,屋里死人咯,要道场先生做道场,把孤魂赶出去,然后点一盏灯,照一条路,引它们去无间之地。
我点头,讲,这个我听讲过,所以人死之后,要在它的棺材下面点一盏长明灯。
王先生讲,那么问题来咯,死到外头滴那些人,也就是‘野鬼’,这种没得灵堂,没人点灯滴家伙,该啷个办?
我愣住了,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
王先生讲,这就需要专门滴人去超度它们,但这里头也有个漏洞,那就是道场先生超度阴人费时费力,一般都不得去搞这种费力不讨好滴事,那这些阴人啷个办?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
王先生讲,所以就有咯画匠一脉滴手段。他们另辟蹊径,不用点灯,也不用架设灵堂,直接手中画笔一划,就可以直接画出六道轮回,送这些阴人最后一程。
王先生突然露出满脸羡艳的样子,讲,再往后,他们又把这匠术改良,变成不管是‘孤魂’哈是‘野鬼’,只要是世间阴人,就算万万千,都躲不过他们这轻轻松松滴一笔。
王先生头靠在八仙桌腿上,神色激动,讲,这轻轻松松滴一笔,就是他们画匠一脉滴判冤决狱!他们手里那根画笔被称为判官笔,也就是从这里来滴。
听到这里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别人辛辛苦苦超度七八天才能办到的事情,你丫的随手一划就做到了?你这跟开挂有什么区别?
但是不对啊,既然她这判冤决狱这么厉害,为什么还会吐血晕倒?
王先生收敛神情,讲,这也就是我没想通滴地方,按理来讲,我到外头立咯两扇门,堂屋里头滴阴人都变成‘孤魂’咯,吴前辈判冤决狱之后,应该都被送走咯才对,她啷个可能被反噬呢?
我问,么子情况下会被反噬?
王先生讲,匠术用错地方滴时候。
我想了想,讲,看现在的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用错了地方。难道就没有其它情况会反噬了?
王先生听我这么一说,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神情有些恐慌,讲,哈有一种情况,但是非常少见。
我问,么子情况?
他讲,就是那个阴人足够强大,强大到连匠术都对付不了滴时候!
那岂不是说,在这堂屋里,有一个连判冤决狱都送不走的阴人!?
话音落,头顶那冒着幽幽青光的黄纸卷灯芯,猛然熄灭,王先生见状噌的一下从地上弹起来,仰头望着陈谷子的遗像,声音颤抖着喃喃自语:鬼…鬼吹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