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病还没好,所以还不能出院。”简单却清楚的表示。语气中包含着一股诡异的氛围,她无可避免的把那气味吸进肺里,喉咙深处漫上一层苦味,害她有点反胃。
深深吸入一大口空气后,她试着平心静气问:“我得的是甚么病?”不让她出院总有原因,难道她得了甚么重症吗?
“胃癌。”任何人都有权知道自己身患何症,她也不例外,因为想不出需要欺骗的理由,他选择实话实说。
“是初期还是末期?”毫不松口的追问。
“末期。”
她忽然笑开了,笑的他一脸莫名其妙。
“你笑甚么?”
“既然我已经活不久了,那就更不应该把宝贵的时间无谓的浪费在医院里,不是吗?带我走吧!我想回你家。”她表示的明白乾脆,定住在他脸上的眼眸灼热的几乎窜出火苗。
深深凝睇她后,他点头同意:“嗯!我现在就带你回家。”至于为甚么?老实说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她眼中有甚么流动着,让他无法拒绝她的请求,结果就是一个时辰后两人一块儿返回尹宅。他把她扶进沙发坐下,看着她的身体沉入沙发,被柔软的绒毛温暖而完全的包覆起来。
“有甚么我能为你做的事吗?”他在她身旁坐下,没有躲开她这是第一次。主动接纳她也是。大概是可怜她的青春早逝吧!
偏过头来凝视他的脸,眼中闪动着动人的光彩,俏丽的脸庞莫名的转红,想甚么似乎不难得知。没等她开口,他伸出手绕在她背上,把她的身体轻轻带向自己,如果她只是想要一份被呵护的感觉,他并不吝惜给予,付出须及时。
他让她靠在自己安稳的怀抱里,一半是搂,一半是抱,姿势就此凝固下来,时间在温馨平静中缓缓流逝而去。
胃癌的宣判揭示后,彼此的关系逐渐有改善,不再互相回避,也能自然而然的在一块儿谈笑自若,俨然如一对情谊深厚的朋友。
当她察觉到事情不对劲时,已是两个星期后的事。起初她说不上奇怪之处,经过仔细观察后,她才惊觉他的态度与过去有着天壤之别。对她不再淡漠不耐,反而随和温暖,不经意时会流露出淡淡的,蕴含深意的笑容,甚至会把柔情似水的眼波直接倾注于她。这样....是不对的!!他喜欢的人应该是金丝草才对!自己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去横刀夺爱,感情的脱轨造成她情绪上的紊乱,由于不知该如何妥善处理,她开始陷入漫无边际的慌乱里。
为了顺利接轨回到“流星花园”的故事,她会提醒他何时该上校园拉小提琴,那是他与金丝草堆砌情谊的开端,也是情感的延续。何时又该赴楼梯间打盹,悬而以待金丝草的出现。遭受F4恶整时,金丝草的每一场危机都是因为他而能顺利解围,他必须参与故事发展,否则情节无法顺利的往下推展。
虽然结局令人心痛。他不该孤单一人的!像他这么好的男人,身旁应该要有一个懂他爱他的女人才对,可是作者却完全没有交待到那里,任谁都忍不住觉得扼腕。如果能够重新改写,她多么希望能被放进故事里,就算在感情毫无交集下也无所谓,她只要能陪着他走完人生就心满意足了。
一生一世....看来如此的遥不可及!她一个已经被宣判死刑的人,更是毫无机会可言,这份心思只能默默收藏起来了。出不去,也到不了任何地方,只被允许留在当下而已。
注意到她在发呆,他走近把手搭在她肩上问:“在想甚么?”
她一副大梦初醒似的,把眸光投注在漆黑如晦的夜空,一轮明月镶嵌其上,周围有繁星点缀,装饰简单反而能展现出夜景的清幽绝美。
脑海中灵光闪动,她想起了一首词,不由自主的抿着嘴角清柔婉约的唱出来了:“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思绪慢了半拍,她一直唱到高处不胜寒才发觉自己唱的竟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随着瑰丽隽永的宋词拉扯出她深切绵密而全然的思乡之情,眼眶悬浮着泪水,看似要潇洒的淌下的,最后却顽固的滞留于深处打转。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和尹智厚一样,孑然一身,即使还有亲人,也照样停留在遥远几乎无法触摸到的地方,不论白昼或黑夜,独自啃噬着无穷无尽的孤单,忍受着痛彻心肺的无依与寂寞,永远没有亲人在旁扶持与支撑,始终都是一个人。这样的痛苦折磨也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感同身受,所以她更加明白尹智厚内心的苦楚。
甫从阴错阳差中一脚踏入“流星花园”的世界里,她一再提醒自己所担任的不过是旁观者的角色,除了将他导向金丝草外,她始终坚持不过份涉足其中,由始至终维持着称职观众的身份。然而,她的时日无多,即便如今能陪伴着他,过着满足而不悔不憾的感动生活,只是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若然二个多月后她必须离去,在搅乱他的生活后一走了之,留给他的又岂是痛苦而已。把他照样丢回一个人的孤魂世界,就此重拾他的旁徨无依,这...岂非她所乐见之事!!
正因为时日并不多,在共同拥有的这片时光中,至少...容她为他做点甚么吧!透过电视她几乎看遍他的悲苦莫名,虽然许多时候他把自己的心事收藏的很好,不让人有机会窥见,尤其他心中软弱的部份,更是被收藏的妥贴稳当,即使如此她还是深深明白在他坚强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易碎易感的心。
明明心心念念着离他而去的爷爷,却从未吐露过一句口风,感情的武装让他自己也以为心中只有恨,而从来没爱过,殊不知那只是爱的另一种形式的伪装而已。无论她是以何种形式离开,是胃癌过逝也好,或是忽然消失无踪也罢,总之,她终究是要离去的。他将无可避免的回归昔时独饮孤寂的过去,所有的欢喜悲苦将再也无人与他分甘同味,一想到这里,她的心痛就像被压榨过似的深深刺痛。
她不能眼睁睁任他孤苦伶仃无人理睬,这或许是她还来得及为他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帮他把亲人找回来。她知道他的下落,要找人似乎不难,当然她的贸然插手或多或少将会改变部份的故事内容,但应该无损于整个结构。他需要一个家,需要爱他的家人,无论这中间曾经有过任何误会,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永远都不会被抹煞的。思绪既定,她对于明日的行程已经腹案,该怎么去做,她心里有数。
兴致盎然的把整阙词唱完,富有感情的声音在静夜里轻吟低回久久不绝于耳。他一直安静的在一旁侧耳倾听,如痴如醉,一曲终了,余音犹且绕梁。
“你刚刚唱的是甚么?旋律十分优美,歌词也清新脱俗,是一首非常动听的歌曲。”他紧靠着她后背伫立,让她的单薄的身体得以有个稳固的依靠。
“这不是歌。我唱的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是一阙词。”脸上浅浅的映出一记笑颜。
“我对台湾的文化产物完全不懂。”带出一丝染有歉意的笑容。
“我虽然俯仰其中,也不见得都懂。”转过身,伸出冰凉滑润的小手握住他的手。“如果时间允许,我将会告诉你许多古代的趣事,让你有机会一探大中华博大精深的文化史籍。”
“一定会有充裕的时间的。”他回握住她的,把她的手紧紧包覆在自己掌心内,藉着互执的手传递心中的暖流。
翌日,像个妻子般送走尹智厚之后,她独自离开尹宅,开始到处去搜寻爷爷的下落。从电视画面上可以判定那是一家小医院,应该是属于儿童医院一类,候诊室总是聚集着许多妈妈和小朋友,尹智厚还曾经为了安抚浮躁哭闹的小朋友而当众表演口琴的技艺,理所当然的博得满堂彩。而那位因为自责愧疚而避而不见的爷爷,曾经三番两次到金丝草任职的粥品店中用餐,似乎是用走的,路程应该不远,只要她能找出粥品店的位置,医院的落点就能呼之欲出了。
在路上漫无目地游走,阳光缓慢的爬升起来,把一片绚烂的金黄抖落下来染遍她身上,满满的暖意包覆着她。胃壁残留的不适感正慢慢扩大,她用手温柔的磨擦腹部,想把不适感降到最低。在找出医院所在前她不能回去,时间所剩无己,她必须把握这最后的一分一秒,竭尽所能的为尹智厚留下温暖。
不过她的坚持终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身体过度困乏她不得不瘫坐在路边稍微歇憩。手还环抱在腰上,阵阵的痛楚在她手心下蛰伏,彷佛有甚么正要从薄薄的肚皮下破体而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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