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婉白看着他拿过去将馄饨吃了,吃得很慢,半天才将碗筷放下。
她接过来收好。在这段过程中,两个人都默契的保持着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医生说已经压迫到神经了,所以最好还是能尽快进行手术。”她一边将碗收过去,一边这样说了一句。
可惜陆任城没有接话,好像在故意回避这个话题似的。
两个人又这样沉默了一会儿。
许婉白才又说:“也不知道嫁给你是图什么。跟了你这么多年,到最后还比不上一台相机。”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可惜话里面天然的带着一点难以抑制的不平。
听警方那边的人说,发现陆任城的时候,他身上连手机钱包都没有。就只带了一台老式的单反相机。
许婉白心里像是有一根小刺。
她是没有想到,等他到生命尽头时想着的东西却还是他的摄影。
而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更没有想到,他要在临死之前跟她撇清楚关系。许婉白一下子就有一种这辈子都恍恍惚惚过去,什么真实的东西都没有留下的错觉。
一种遗憾且被愚弄的错觉。
“可能是因为无论你对它如何,它都不会拒绝把。”
她听到那人这样说。
许婉白看了他一眼,心里面总有些不适,但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只说了句:
“我听得出来你在含沙射影。”
病房内又重新归于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
空气中只剩下一旁机器微弱的电流声,每秒钟就来那么一下。
许婉白的心已经不再跳得那么频繁,而是缓慢的平稳下来。看着对方的时候,有几个瞬间却还是分不清眼前是不是真实。
她想,上天好像还是怜惜她。
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也未曾给他过什么好脸色。但在她最后难过的时候,却还是给了她一个奇迹,又重新活生生的回到她面前,给了她一次机会能够说一些未完待续的话。
好像她对他的感情,无论是爱还是恨,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经分不出来具体的模样。
只有习惯根深蒂固。
这真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好像一旦有了习惯,再脱离的时候就是抽筋拔髓。
其实他还是不够了解她。
许婉白早已经过了以前那样单纯的年纪,也明白了很多年长后才明白的道理。其实喜欢和不喜欢真不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东西。毕竟所有的情感最终都会被时间冲淡。
到最后最有力的,反而是被陪伴着的某种依赖感。
她想象不到当她提到裴恪的时候,陆任城心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也无法想象,对方竟然瞒着这种活不了多久的秘密,却在自己面前保持了那么久的平静。
其实他没有自己以为的,在她眼里的那样糟糕。
她也没有他想的那么薄情。
现在的许婉白已经没有年轻时那么多想法了。她觉得自己样子没有多大变化,心灵却已经在渐渐枯萎。仿佛一动就会瞬间凋零。
她习惯了很多东西,比如在他身边。再比如,如何去做一名陆太太。
如今再要她变动,又好像是要褪掉一层皮,伤筋动骨似的。
可是她已经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还是试一试手术吧。”
良久的沉默后,还是许婉白最先打破了平静。“儿子都已经联系好了专家团队,不管怎么说,还是有机会的……”
“如果没有用呢?”他反问。
“如果有用呢?”她也用同样的语气反问他。好像谁也没有办法说服对方。
“你不是最希望我赶紧死么,总想着让我手术做什么。”
他像是在揶揄她似的。仿佛忽然生出了一些力气,还稍微笑了一下,而后这样说。
这句话无形中像是戳到了许婉白心里的某一点。她瞳仁颤了颤,先是盯着他,最后却又很快移开:“我现在已经没有那种想法了。”
“只有你自己一直在提。”
他没有很快回复她。倒是许婉白静了静,又补充了一句:“我发现你这个人永远都自以为是。总是下意识认定我心里的想法。”
“而且永远都塞给我我根本不想要的东西。”
如此失而复得,她真的不想和他吵架,想平和一点陪他度过这最后的一段时光——无论手术能不能成功。奈何有时候又实在忍不住,他总误会她。
她说完,却只听见耳旁很轻的一声叹息。轻得像羽毛一样,让人怀疑那声叹息是否真实存在。
她抬起眼睛去看,却只看到他躺在那里,已然在闭目养神。
其实陆任城才是真的被那句话戳到了痛处。好像比自己脑袋里面的那个病灶还要让人痛苦。
只是他脑袋里的这个病灶只存在了一两年,可心里的这个病灶却已经存在了二十多年。
到底哪一个更严重一些,好像还真的不好说。
跟她在一起二十多年,好像永远都是同床异梦的状态。她当然只能给他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没从没有告诉过他。
陆任城不会猜女人的心思。就算再给他同样的二十多年,他也一样做不到很好。
即使最开始他就是为了一己私欲,是为了自己,枉顾了她的意愿将其绑架到手里。但至少有一点他是从来都明晰的——
他爱她,在意她。
比所有人都要在意。
陆任城从来都不觉得如果当年没有自己,许婉白若是真的嫁给了裴恪就会比现在幸福。他从来都有这样的自信,自信于自己能够给她更好的生活。
因为陆任城始终认为:生活并不只需要爱情。那实在是太渺小的一个方面。
感情能够培养,可权力,金钱,一切的物质享受。他都能够给她最好的。更何况,哪怕他实际上脾气一点都不好,但对她却总是有无比多的耐心,不到万不得已,从未有过重话。
即使她从来不对他说什么内心的想法,他也努力去猜。
但二十多年之后,陆任城的想法却好像有些动摇了。即便他如此努力的去做,但到头来却还是只换来她的不愿意和不快乐。
他真的没有办法了,就连最后的信念感都有些崩塌。
但到底错在哪里?他想不通。
而就在这时,陆任城却忽然感觉正在输着液的左手被人抬起来了一下。随后手下放了一片温暖且柔软的东西。他抬起头去看,便只看到她在他手下面垫了一个小的暖水袋。
然后又在他手上盖了一层很薄的帕子。
因为之前在无人区整个人都被冻到昏厥休克,抢救过后,身体机能才刚刚恢复过来。虽然现在挂着药,但左手一直都体感很凉。
她这样放了一个小的暖水袋,那种温热的感觉很快顺着手心蔓延至全身。
他睁开眼睛看她。她也恰好正起身站在他旁边。
两人视线对撞了一下。
她移开了视线,然后说了句:“我先去跟医生和请过来的专家开会。”随后便离开了病房。
陆任城看着她的身影,好像感觉自己仿佛在做梦,在云端。
——
许婉白和医院的医生以及别地请过来的专家一起参与了病情研讨会,情况不是特别理想。
因为病灶的位置深且偏,就算找最好的专家来做手术,也不能保证百分之一百的成功率。相反,失败的可能性才更大一些。
这还不包括手术成功后再复发的可能。
许婉白再旁边越听着,先是心如死灰,但到了最后好像慢慢也可以接受这个结果了。既然知道早晚都会如此,倒不如在有限的时间内好好珍惜。
研讨会的时候,陆封迟也从公司过来一起在参与。迟枝则是留在病房那边以防万一。
“情况就是这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手术之前尽量让病人开心点。无论结果好坏,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也趁着最后这段时间先完成吧。”
最后快结束时,有个医生这样对他们说。
许婉白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可听到对方这样说,正要站起来鞠躬道谢的时候,却又忽然晃了一下,幸好被旁边的陆封迟扶住胳膊,才勉强没有跌倒。更新最快奇奇小说
出来时,她的精神还有些恍惚。
每当她觉得自己可以接受了的时候,但又一深想,想到这次能看到他回来已经是奇迹。下次就可能真的永隔。
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
占据了她人生如此重要部分的人,就要从她的生命里永远消失。
她就算再讨厌他,对他有恨的那部分,可是想到以后永远都见不到,就算想要原谅的时候也不会再有机会,想到那栋别墅里就真的只剩下自己时,却也真的感到难过。
她想起年轻时候的他。原本那样顽劣又罪恶的存在,可结婚之后却又变得沉稳下来。
当时圈子里的人还笑称他是个好男人,是他们那一层朋友里面最顾家的。一边对她好,又一边同是一个严父,从小就对陆封迟格外严格。
人好像都是会变得。
他是。
她也是。
许婉白年轻的那段时间总是哭。可有了陆封迟以后就真的很少哭过了。好像就是拧着劲儿一般,从没有当着儿子的面哭过。可这一次却没有在乎那么多。
刚开始还能忍一忍,可到了后来就真的抑制不住,眼眶有些发红。
“想哭就哭吧。”
她看着陆封迟站在她对面这样说了一句。
许婉白抬起头来去看。恍惚间才忽然发现,原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和陆任城的儿子居然长得有这么高,这么成熟了。
陆封迟的眉眼间也很像他父亲年轻的时候,有几分陆任城当年的样子,真是英俊得好看。
她甚至也能从那张脸上,看到像是自己的那部分。
生命真的就是如此奇妙。
好像世界上所有的生命对于消亡都有一种无力感。但消逝的生命,却好像都能以一种新的方式存在,以一种新的形式归来。
原本还在尽量绷着,可听到了陆封迟这句话后,她的心里反而像是崩断了一根弦似的,真的哭了出来。
她想起他年轻的时候。也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想起很多很多,过往时光里面的碎片。曾经的自己也没有想过,是自己既害怕又讨厌的那个人陪自己度过一生,最后又先她一步离开,只剩下她一个人留在这世界上。
起初觉得二十多年好漫长。
现在却觉得很短很短。
原来一场夫妻情分也就只有这短短的二十多年。一晃就过去了。
她却责备了他,记恨了他二十多年。
陆封迟皱了皱眉,俯身过去,轻抱了一下她。让她能靠在他身上哭,总不至于太过难受。
即使他们并没有寻常母子的关系那样亲密。
但他们终究还是母子,是血脉相关的亲人。
而此时,迟枝也过来了,刚刚有听到说讨论结果不太好的消息。而且看陆封迟和许婉白的脸色也知道,冥冥之中氛围十分压抑。
虽然她跟陆任城的往来并不多,但那毕竟是陆封迟一条血脉的父亲,自然也是自己的家人。在这种情况下,看着许婉白在哭,心里也闷闷地有些难受,站在一旁不由得低下头来,神情落寞。
虽然之前总觉得陆封迟家三个人的关系都十分微妙。
可现在却觉得,就算之前是有矛盾有裂痕的。可到了这种时刻,却还是能看得出来是一家人。有人出了事情,还是会伤心难过……
她抿了抿唇,站在陆封迟身后没说话。
其实这段时间陆封迟肉眼可见的累。她尽量放下手上的事情在帮忙,但确实也是能力有限,只能帮忙多来医院帮忙照看。
以前还没觉得怎么样,就这段时间特别明显的,有些心情陆封迟。
但除了给他做好吃的,晚上让他尽量能睡得好一点,不给他添麻烦以外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
等研讨会开完,许婉白没有马上回病房。
她刚刚靠着陆封迟哭了一会,算是好不容易把负面情绪稍微释放了一下。但不管怎么说,陆任城现在还在。自己不能事情还没有发生就先一步倒下。
她在医院洗了一下脸,稍微补了一下妆,好让自己的眼泪看起来不那么明显,然后才收拾好心态重新回到病房。あ奇奇小説蛧ヤ~7~1~7~(ωωω).qq7(1)<首发、域名、请记住
而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夜幕完全拉了下来。
下午的时候下了一场暴雨。算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雨,现在也不知道停了没有,但似乎外面还有淅淅沥沥的声音。只是不知道是屋檐上的积水下来,还是雨声依旧。
许婉白推门进去的时候,房间里只开了旁边的一盏台灯。
暖黄色的。
陆任城液已经输完了,此时似乎已经睡了过去。旁边的仪器显示平稳。
许婉白放慢了脚步回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谁知自己这边刚刚坐下,却看到那人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她。
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问了句:“怎么不回去睡?”
“回去还挺麻烦的,家里也没有人。”
“在这儿人也能多一点,热闹些。”她说着,声音尽量平缓而温和。
谁知说完,空气中却又宁静了一些。很久后才又听到男人说了一句,声音很轻。
“谢谢。”
她听到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