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中的滴水声自幽深的走廊传出,听得门边的守卫都不由觉得体寒。
“今日玉竹大人怎进去了这么些时辰?”一个守卫边在炉边烤火,边对另一个人说道“这里头这么寒,可别把身子冻坏了。”
“你身为无常又不是不知道这次的人知道多少事,她知道的事有多重要,她就有多难开口。”另一人抱着手臂,一边打着寒战一边向黝黑的长廊深处望去“明日啊,咱们也得多加件衣服了,这里头真是太冷了。”
“是该多加件衣服了。”忽然有一声音从另一边传出。
“川柏大人?”那守卫见到来人便是一脸笑意“玉竹大人还在里头呢。”
川柏摆摆手笑道“你我皆是无常,叫大人做什么?那便是生疏了。”他将两块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递给那两个守卫的无常,问道“玉竹进去多久了?”
“玉竹大人自早晨便没再出来过,现在都快中午了,已是许久。”守卫一边剥着红薯皮一边说道“这里头湿寒,不如让玉竹大人先用过午饭,下午再来便是,不然这湿寒之气侵体,却是不容易医好的。”
“嗯,你们有心了,”川柏点头微笑道“我便进去看上一眼。”
说着,他已经走进了那来自长廊深处的阵阵凉风里。
冷风自深处呼啸而出,带着浓重的血腥与炭火烤炙的味道,卷着冷气,掩盖住了其中若有若无的呼吸。
忽然,一声尖叫划破黑暗,川柏心头一动。
他怎会不知那是谁的声音,并且此时能在这慎刑司中的,也只有她了。
川柏听到那声嘶力竭本是反射一般向前快走了几步,却是又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尽管他同旁人说时,皆是言兄妹之情,然在此时,他却是顿悟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雪见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兄妹之情,而正是因为这样的情愫,才让他心中恨意更甚。
爱之深,恨之切。
“原来,这就是情爱吗?”他摇头笑着喃喃道“可惜啊,晚了,也错了。”
他脚步放缓,听着经过曲折走廊传出的已经变了声的喊叫,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但凡雪见犯得是什么小的过错,他拼了命也会救她一救,即便不知结果如何,先带她逃离这残忍又可怖的地方便好。
只是,她的罪,无人能赎。
雪见的声音渐渐明晰,川柏的脚步停在转角的墙边,他闭上眼睛,身子垮下来,后背靠上了厚重又湿冷的石墙。
他大口又缓慢的深深喘吸着,每一声尖叫响起,他的心脏都跟着收缩一下,眉心亦是紧皱,睫毛微微颤抖。
他不想上前,不敢上前,他怕他会忍不住制止玉竹,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权利。
好在川柏来时已是正午时分,尖叫声忽的停了,而后便是片刻的宁静,紧接着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锁链声。
川柏长舒一口气,揉了揉紧紧发皱的眉,而后神情淡然的走过了转角。
玉竹与玄芝看到川柏走过来并不觉得奇怪,便是熟络的打了招呼,又将手里锁链的钥匙给了川柏,又提醒他记得回去吃饭以后,便向着川柏来的方向去了。
川柏谢过玉竹,便慢慢走上前去,却是还未走到牢房前,便已经闻到了浓重的血腥之气,那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也似乎是带着一丝凝重与粘稠。
再向前走,随之而来的,便不仅仅是血腥之气,而是被包裹混杂了的炙烤的气息,像是一块块被分割开得新鲜牛肉被火焰略微煎烤就被丢在一边,血还在留着,肉皮却散发出残忍而又迷人的香气。
四周本是安静的,慎刑司冷的连只老鼠都留不住,便是抽拉锁链的声音在此时炸裂般的刺耳。
雪见蔫蔫的垂着头,没了前一日的神气,此时别说是一句话,就连抬头看看来人都没了力气。
“是我。”川柏轻叹一口气,而后慢慢坐在雪见的身边。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大肚的白瓷小瓶,打开用红布塞住的瓶口,一阵药苦之味席面。
川柏看着雪见一身的无常白衣已成焦赤之色,且那滴水声声粘稠,也并非化霜之声,他见此状,不由得又叹一口气。
但他能如何呢?
他是不能如何的。
川柏将雪见的手十分轻柔的抬了抬,他感受到雪见的又一丝轻微的抗拒,但那力道十分轻微,稍加不注意就会忽视过去。
“不疼的。”川柏柔声道“我特意问青黛要了些不疼的药,你别怕。”
“为什么?”雪见忽然开口,她的声音嘶哑,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妪“你为什么又来?”
“给你上药。”川柏一边说着,手里的动作仍旧未停。
雪见轻笑一声“下次让玉竹带来便是了,不劳烦你日日的跑来这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交给旁人我终是不放心的。”川柏说道。
待川柏仔仔细细将雪见的伤口上悉数撒了药,雪见的力气也恢复了小半,川柏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带着些许体温的油纸包。
他先将绳子抽开,露出其中奶白色的面饼“今日南星做了面,但你这里终是不好带了来,便在厨房拿了点饼,还有些早上的肉酱可以蘸着吃。”
川柏说着站起身来,将那饼拿出两个放在炉火旁烤着“我竟忘了这里还有炉火,揣了一路生怕凉了。”他笑道。
将饼放好,他坐回雪见身边,从那油纸包里拿出一颗褐色的药丸“你向来身子弱,在这慎刑司里定是更加难过,便是问青黛亦要了些补身子的药,一日一颗,我以后每天给你送来。”
雪见神色一动,她抬眼看了看川柏,便吃了那药。
“真乖。”川柏笑着为雪见将散下的碎发向后拢了拢,而后将烤好的饼取了来。
南星的手艺本就好,再加上又用炭火烤了一遍,那饼便是外酥里软,十分可口,又蘸上肉酱,面香与肉香混合起来,真真叫人欲罢不能。
“谁教你这样的?”雪见一边吃着一边问道“玉竹?南星?”
此时雪见已是通敌叛国的身份,但川柏仍旧对自己这般好,便是想不多想都难。
“不管你们对我做什么,我都是不会说的。”雪见冷声道。
“我知道,”川柏又往雪见口中送了一块饼“那又怎样?”
却是雪见忽而问道“今日怎的没买甜糕来?”
川柏手微微一滞“今日的甜糕,没放豆子。”
雪见楞了一下,而后用嘶哑的嗓音笑了两声“这么快就知道了?看来无常司的人也不笨嘛。”
“我很快就会见到歧王了,你若是此时就将那些事说了,以后也好免得些皮肉之苦。”川柏柔声道。
“见到歧王?”雪见忽然冷笑一声“歧王是最好见的人,你需要见到的,是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