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柱这番话说完,会议室出现短暂的沉寂。
理由固然比较牵强,但作为***常委、县纪委书记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够可以了,再苦苦相逼于情于理都不合官场规矩。
戴诚探询道:“俞书记……”
俞树环顾会场,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要从根本上解决森福板材厂工人上访问题,祁皓宽必须露面!腿伤没关系,我建议明天上午正府部门会同森福厂工作代表一起到医院把人接出来,召开三方会议协商解散事宜,尽量维持生产经营活动,有什么条件都可以谈嘛。”
白钰终于说话了。
“三方会议随时随地可以开,哪怕在医院病房里,我担心的是祁皓宽本人不想出院!”
参会人员都不以为然轻晒,暗想被纪委弄进去的哪个不想第一时间出来?
俞树却知白钰话中有话,故意问道:“为什么?”
白钰道:“祁皓宽决定解散森福板材厂有两大因素,一是被指控侵吞、挪用慈善款;二是县里承诺的优惠政策被终止。关于优惠政策,刚才俞书记说了可以谈;但慈善款的指控问题,我想纪委调查了这么久应该有个说法,不然糊里糊涂进去,再糊里糊涂出来,以后还有可以被糊里糊涂进去,是吧?”
金柱不假思索道:“他是协助调查,怎么可能专门为他出具调查结论?纪委办案没这个先例!”
“纪委办案有让协助调查者受伤致残的先例么?”白钰反问道。
“那是意外!”金柱大声说。
“在纪委羁押期间出的意外,就是你纪委的责任!”白钰道。
金柱道:“我说了我负主要责任!”
白钰道:“你轻飘飘说负责就抹过去了?俞书记受的伤,祁皓宽的骨折,上百名工人面临下岗,就因为‘我负主要责任’六个字化为无形,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金柱被激怒了,都没注意阚树着急地使眼色:“那你说怎么办?”
“出具调查结论,证明祁皓宽无罪!”
白钰又把话题拉回原处。
参会人员均自哑然,金柱也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搞这种一对一的公开辩论,在座哪怕没人是白钰的对手。
阚树干咳一声,道:“两位常委同志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根据我的理解,目前纪委尚未掌握公职人员介入森福侵吞、挪用慈善款的证据,但并不代表祁皓宽本人无罪,是这样吧?”
“是的是的!”金柱如释重负连连点头。
白钰又要说话,这回阚树快了半拍抢先道:
“白钰同志不必反驳,听我说完——论反应我们这班年纪大的都比不上你……”
此言一出参会人员都发出轻笑,俞树也欣赏地瞟了白钰一眼。
阚树道:“我理解白钰同志考虑问题的角度,即站在祁皓宽位置讲,被纪委控制了这么长时间,还造成腿部骨折,心里肯定觉得委屈,对不对?所以我的想法是纪委要出一个书面的东西,但不是调查结论,而是对协助调查过程的表述;至于他到底有没有侵吞、挪用慈善款,恐怕还要相关部门成立联合调查组进行专门的调查。”
金柱怕被俞树和白钰当众打脸,没敢立即应允。
果然白钰立即说:“阚树同志的建议让人很费解——通常都是先有联合调查组确认企业存在违规违纪行为,然后纪委介入调查是否涉及公职人员。如今逆向操作,我倒很想知道关于祁皓宽侵吞挪用慈善款的依据到底在哪里?”
金柱没忍住,道:“慈善款混到生产经营环节并产生盈利就是原则问题!”
“天使微笑与森福板材厂签订的合作协议明确了以工代赈以农代赈形式,当时县里也是认可的,”白钰道,“这一点殷天浩同志可以证明!”
殷天浩傲然道:“当时我以主管扶贫副***身份现场签字的,哪怕以后退下来了我一样作证!”
说了一大圈又回来了。
金柱道:“纪委有权依据群众举报或掌握的线索进行调查,跟白钰同志所说的调查不是一码事儿!”
阚树继而补充道:“有合作协议不一定证明殷天浩没侵吞挪用行为,搞这一套本来就是混水摸鱼!”
王厅听不下去刺了他一句:“按阚树同志的意思,明天不能放殷天浩?”
阚树回怼道:“我这样说了吗?按俞书记的指示办!”
今晚可以说常委之间的矛盾暴露无遗,听着他们之间针锋相对唇枪舌剑,参会人员均坐立不安,巴不得早点散会。
今天可是大年初七,新年上班第一天啊!
可局势很清楚,围绕殷天浩的放与不放、有无违规行为将是冗长的辩论;还有,谁都不知道俞树心里想什么。
停顿几秒钟,俞树道:“有问题当然要查,但不能动不动限制企业家的自由,否则以后哪个敢到商砀投资、做慈善,这是红线,希望所有同志都牢记这一点!”
会议室鸦雀无声。
俞树续道:“刚才我说了接殷天浩出来参加三方会谈——数百名工人加上家属成天闹事也不行啊,但他有没有侵吞、挪用慈善款的行为,可以派联合工作组进驻森福。在此之前,我的意见是尽量安抚殷天浩收回解散厂子的想法,尽快恢复生产。”
“好。”白钰简洁应道。
“关于森福被中止享受优惠政策的问题,让我联想到从昨天到今天就没完没了接的一些电话,”俞树道,“什么事呢?恐怕在座同志们应该都知道了,那就是联合执法队突袭联泉、玉泉温泉浴室检查……”
说到这里包括阚树在内所有人心头剧震,均想糟了,俞树还是把它端到台面了!
“啪!”
俞树冷不防猛拍桌子,厉声道:“一个镇长、党员领导干部值班期间喝酒、泡温泉还叫两个小姐,这样的败类、渣滓被抓起来了,竟然还有领导干部帮他说情!怎么好意思开口啊,同志们,我身为他的上级都为他羞愧脸红!”
白钰恰到好处垫了一句:“还有镇书记跑到**局帮他做担保,担保什么?担保一辈子不泡温泉?天大的笑话!”
“范征同志来了吗?”俞树问道,见范征举手点了点,道,“今后再有人跑**局说情、打招呼、递条子,都给我记下来,提交常委会一并查处问责!”
范征腹诽道又他娘的不关我鸟事,只得应道:“好!”
这样一说一应一答,参会人员都知道戚镇长的仕途就此划上句号,阚树再强势再有作为也没辙。
谁叫你犯了错呢?
俞树气势更猛:“两家温泉浴室的问题不仅于此,17年了,想必从镇到县都有各类检查吧?可暴露的消防、物价、建筑设计、卫生、治安等问题好像头一次反映似的,到底怎么回事?谈到优惠政策,养了上百号工人、经济效益一般的森福厂被中止享受,温泉浴室却能安如泰山,谁做的主,谁是保护伞?”
白钰接口道:“说到温泉浴室不怕丢人,我承认在那边消费时被宰了——三小碟牙缝都塞不满的所谓武侠套餐收666元,这也罢了,***两个字又没写在脸上。令人深思的是,当我主动在联泉镇某位镇领导面前提起此事,要求查处并罚款后,从此没有下文!俞书记刚刚问谁是保护伞,我想不言而喻,因为那位镇领导忘了我布置的工作,却没忘了值班期间喝酒、泡温泉、***!”
说到这里参会人会恍然大悟!
闹了半天,联泉的戚镇长撞到枪口去了,真活该他倒霉!
去年开展的专项排查是汪大红负责的,他硬着头皮解释道:
“关于清理整顿历年逾期优惠政策享受工作,我想向领导们和同志们做个说明。去年上半年余夫同志提议,我具体负责清理整顿工作,主要核实、审阅正府与企业签订的各类合作协议、投资协议,最终确定取消或中止178家企业享受的优惠政策,包括森福板材厂。当然在此过程中森福方面提出异议,认为当初兴建投资时县领导口头承诺永久享受,但当前省里规定书面协议优惠政策有效期不得超过八年,因此落到纸面上只能按最高标准。我的答复是有异议可以考虑特殊情况,但要提供人证物证,复核期间不能继续享受优惠政策,这是关于森福板材厂。联泉、玉泉两镇温泉浴室同样存在类似问题,不过两镇镇正府提交了延续优惠政策的必要性说明,我们本着尊重基层正府意见的原则也就批准了。”
俞树又一拍桌子,“啪”,把参会人员吓了一跳。
“看看什么叫*,这就是典型的*!你给我泡温泉、***,我给你优惠政策免费免税,相得益彰,满足了个人私欲,企业赚得钵溢盆满,国家税收和财政受到损失是没人管的!既然清理整顿,我的理解凡是逾期的一概中止,然后如大红同志所说提供人证物证的再作考虑。不可以由基层单位或领导干部提交什么说明,那个不可以!”
“明天我就落实专人对去年清理整顿优惠享受工作进行回头看,不符合条件的一律刹掉。”汪大红道。
白钰淡淡道:“两镇温泉浴室倒不需要了,从掌握情况看恐怕不具备恢复营业条件。”
阚树眼皮跳了两跳,再跳了两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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