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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逆浪(1 / 1)

[新]

“你们兄弟。”九天君撑膝坐在高位上,对底下跪得泾渭分明的兄弟二人说,“在经纶阁怎么还打了起来?天下卷宗皆藏其中,若是不留神坏了书本,把你俩人革职查办也偿还不起。”

“我们兄弟意气用事。”黎嵘叩首,“让君父忧心,罪该万死。”

“今日又无外人。”九天君失笑,“你倒还是这般拘谨。净霖,你说,何事惹得你们兄弟俩人不顾颜面大打出手?”

净霖说:“北边分界司报了信。”

九天君审视他们片刻,说:“为父以为是何等大事,原来是此事。黎嵘,净霖此行虽有不当之处,却是秉承我的命令办事。你适当提点他一二便罢了,动手实乃小题大做。”

黎嵘先拜了拜,再说:“我既然授封担职,就要一视同仁。净霖私自行刑,到底不和规矩。”

九天君说:“此言不假。净霖,你兄长这般行事,也是为全个公正二字。此事说大不大,兄弟两人不必为此置气,生了间隙反倒不是为父的初衷。”

净霖也叩首,说:“此番是我有错在先。兄长。”他上半身微侧,对黎嵘稍稍一拜,“对不住。”

黎嵘连忙扶他,愧疚道:“是师兄思虑不全。”

两个人在刹那间目光相对,又立即错开。黎嵘握着净霖手臂的手指收紧,净霖佯装抚袖,不经意般的掸开了他的手。

九天君在上只见他兄弟俩人兄友弟恭,不觉一笑,说:“这般才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几日后还有差事需你俩人同办,万不要再因此事留着不快。”

“儿子明白。”

他俩人齐声。

净霖起身告退,他将出殿门时听得黎嵘对九天君说:“君父的头痛之症可有缓解?我特差人在中渡寻到……”

黎嵘退出身时已是几个时辰后,他沿着莲池下阶,果见净霖坐在坛沿等待他。

“你我既然道不相同。”黎嵘缓步,“还有什么话要说?”

“头痛之症。”净霖倚剑,手指敲打着膝头,“已经步入大成之境的人还有头痛之症。”

黎嵘停步:“父亲封君以来夙兴夜寐,身体抱恙也不足为奇。”

净霖说:“我渡境时他便已经大成,寿与天齐的‘神躯’绝无抱恙一说。”

黎嵘看着他。梵坛的暮鼓恰好鸣响,莲池间惊飞白鹤,光影斑驳在净霖发间,他掌心里似乎握着什么,有点心不在焉。

“你想探查到哪一步。”

“兄弟同舟共济。”净霖面无表情,“自然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父亲圈养血海费心费力。”黎嵘抬了抬下巴,示意净霖看看九天境,“‘名’已成就,‘利’在何处?清遥常住在父亲院中,被喂养了那么多的血肉,少不得要助父亲一臂之力。父亲从臻境到大成用了多少年?你想必不知道。你已是天赋绝伦,而父亲只用了三百年。”

净霖手指一顿。

黎嵘说:“这般快,你明白了么?”

“根基不稳。”净霖思索着,“灵海虚浮,空有其表。”

“清遥如能活久一些,父亲便没有此等后顾之忧。当年血海危急,苍龙几次翻脸,父亲却置之不理。”黎嵘说到此处停顿少顷,“正是因为无法匹敌,所以才要假借血海之难。苍龙一死,再无禁忌。”

“你杀了苍龙。”净霖看向黎嵘,“你怎么杀得掉苍龙。”

黎嵘沉默半晌:“乱其心,趁其难。龙生逆鳞于喉下,攻其不备便可得手。”

净霖盯着他。

黎嵘说:“父亲为此布设已久,我只是棋子而已。”

然而他没有说完。

你也只是棋子而已。

“近年父亲时常抱恙,多现于头痛之症。”黎嵘受不了净霖的目光,他闪避开,继续说,“此事没有声张,知情者不过几个,并且父亲虽身体不爽,神智却相当清楚。换而言之,他疑心更重。我掌握云间三千甲,却镇守在追魂狱。父亲大殿守卫一千人,皆由云生掌管。比起你我,父亲更信他。”

“你一直在为父亲寻药。”净霖说道。

“我的药即便递上去,他也不会轻易下口。”黎嵘抄了把莲池水,洗着掌心的汗,“这种阴损招数,他可是父亲。”

“卑鄙小人做过一次。”净霖说,“还想做第二次么?”

黎嵘随意地擦着手,他轻轻摇着头:“你欲行光明磊落之事,也须看看对手是谁。师兄最后忠告你一次,不要轻易上当,不要为其动怒,不要拔剑动手。杀他容易,后续却相当难缠。九天君已是天下正道之首,他是群神君父,若不是铁证如山,谁也不能擅自杀他。三界封号尽在他手掌之间,单是‘父亲’二字便足以压倒你我。空口无依,众怒难平。”

净霖落地,将要离去。

黎嵘坐下在他方才的位置,说:“你掌心里捏着什么。”

净霖回首,掌心佛珠一抛而起,再稳当地落了回去。血迹早已沉淀成暗褐色,却让黎嵘感觉触目惊心。

“一颗旧珠子。”黎嵘说,“给我罢。”

净霖不理。

黎嵘大声说:“你留着干什么。”

净霖看也不看他一眼,将佛珠递进了口中。黎嵘陡然站起身,净霖已经吞咽了下去。他舌尖渗漫血味,涩得他直皱眉。

“这是我的东西。”净霖瞥他一眼,如此说道。

几日后九天君要他俩人办得差事便下来了,往南督查分界司修建新庙。如今各地掌职之神时有替换,地方庙宇自然也要随神更换。这差事既不危险,也不急迫,却召集了两大君神齐力协办,地方掌职之神都以为是九天境重审差职,早在他俩人到来前就打起精神。

净霖觉得这其中隐约不对,却又无从说起。他只能先与黎嵘同行,俩人下到中渡,着手督查。

京都临近之地皆属净霖名下,他虽料理的时日不久,却也算是井井有条。倒是京都豪奢之地,竟连笙乐女神的庙宇也没有。

“我传女神之话,知君父圣意。”笙乐的侍女隔帘而坐,“然而女神惠泽难绵,不宜大兴土木。还望二位君上回禀君父,特免京都庙宇之事。”

黎嵘颔首,他还要兼顾此地分界司,稍作寒暄后便退身出去了。

净霖端坐在帘外,热茗韵香袅袅。他本欲退身,岂料侍女忽然俯身,在帘内轻声说:“女神特差我问候君上。君上百年闭关,福在大成。”

净霖说:“我臻境方渡,大成尚且不定。”

“所谓因果轮回,君上历经磨难,方知苦楚。大成之境如道深渊,大成之境如道浅显。君上来日必能顿悟。”

净霖手指触杯,他说:“……我前尘已过,还不算知苦?”

“人生八苦。”侍女的珠钗在帘后隐约摇晃,她细声慢语,“君上食之便懂。”

净霖不语。

侍女便俯身退下。室内寂静,净霖孤身枯坐,眼前茶雾缥缈。珠帘层层,门窗皆未合闭,有风不请自来。

净霖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听见了雨打芭蕉声,才恍然下起了雨。他侧头看阶下绿意清瘦,在风中不堪敲打。廊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疾风骤雨,隐隐有不祥之兆。

净霖扶杯饮掉凉透的茶,黎嵘正好步入室内。净霖宠辱不惊,说:“父亲出了何事?”

“病卧床榻!”黎嵘夹杂着寒气,“昨日殿朝时竟然昏了过去,头痛之症已经掩盖不了。”

“他将你我两人差遣到此。”净霖说,“便是提防。”

“除非他早已知晓自己近日将病。”黎嵘略微焦急地说,“此事真真假假,倒像是引人上钩。”

净霖说:“你咬吗?”

黎嵘闭眸片刻,说:“我即刻回程,须得亲眼一见方能决断。若是真的病了,此刻也必不能让他死!”

他临行前才与云生交换驻防,云间三千甲就在大殿各门处把守,一旦九天君真的病倒了,他又在中渡之地,简直是欲盖弥彰!颐宁一派虎视眈眈,群起而攻之绝非黎嵘所愿承受的后果。

黎嵘急身回撤,他前脚一走,净霖便起身别过笙乐侍女,冒雨横穿过京都,踏入自己的封地。

暴雨不沾身,净霖天青色融于雨间。他似乎总于大雨之时遇见抉择,就好比此刻他站在人前,手里展开一纸长单。

“我奉君上之命驻守此地。”殊冉抹净面上的雨,“借着掌职之神的身份深查各地,此页所记地名皆是已被摧销原名之处,它们无一例外,全是九百年前九天门奉命收纳孩童的地方。”

这满满一页写得密密麻麻,净霖拨开水珠,说:“劳驾了。”

“君上!”殊冉说,“杀戈君麾下诸神也在追查,并已将各地旧庙全部抹平。君上要拿人,仅凭此单也毫无作用。”

净霖将纸页折起来,他说:“我知道。”

殊冉上前一步,说:“我曾受帝君大恩,九百年来留守于此等待君上。君上!此行不易,我岂能袖手旁观!”

净霖说:“你是佛兽,命不该绝。梵坛如今虽已筑于九天境中,南禅旧寺却仍留莲池。从何处来,便归何处去。”

殊冉“扑通”跪地,他说:“我受帝君之命……”

“这世间已没有帝君。”净霖说,“你说的这个人,我不认得他。”

殊冉难抑哽咽,他突然拽住净霖的衣角,说:“君上何不再忍耐几日!此次前去,必然凶多吉少!”

净霖掸衣转身,怔神于雨中,忽然说:“雨这样大,我竟像是在等一个人。”

巍然大门已经闭合,大殿之外群神恭候。云间三千甲严阵以待,四君皆守于侧,黎嵘甚至披甲而立。

“父亲无故病倒,若非有人下毒,岂会如此!”云生上前呵斥,“你阻拦在此欲意何为?黎嵘!你要如何!”

“兄弟诸人皆能近身,到底是何人所为,查明之前一概后退!”黎嵘横枪。

“既然大家皆有嫌疑,你又为何能跳脱其外?”东君说,“打开大殿,容群神侍奉在侧,你我诸位兄弟全部后退,这样才够坦荡啊。”

“我离境不过几日,父亲便横卧病榻。眼下危急关头,谁要趁乱下手尚且难定。”黎嵘分毫不让,“我职责镇守大殿,不会退让!”

“你生怕担上杀父弑君之名,故而来此一招,栽赃他人。”云生紧逼,“你一离境父亲便病倒,往日也是你在搜寻药物,早已扯不清了!”

“你我这些年虽政见不合,却情谊仍旧,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只怕你心怀鬼胎做贼心虚!”

他俩人争执间忽听殿门大响,东君几步迎去,问道:“何事!”

却见门外守卫滚身淌血,厉声道:“君上!临松君持剑破门,已逼近了!”

黎嵘猛地推开人,说:“你说谁?!”

云海轰然撞起青芒,罡风倏地荡扫全境,追魂狱下的血海也闻声怒卷波涛,红色从远处蔓延而来。

东君陡然推了把人,喝道:“愣着做什么?他已将步入大成之境,在场谁也不是他的对手!速去梵坛请出真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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