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雪原,齐军大营背靠的山岗上,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以双肘为工具,交替向前腾挪,终于腾挪到了一个很好的位置,东张西张望一阵。
从这里朝下看,依山而建,小而坚固的军砦清晰在望。
军砦新建,营门结实,还浇上了水,只要一夜便封住,强弩射上去都打滑,更别提要攀爬了,出自之外,齐军还在军砦之外设了四座小寨,木城外遍布鹿砦。木城之间强弩可接。牢牢的掩护住了本来就极坚固的营盘,当真是极难啃的一块硬骨头!
除了一路可通之外其他地方地势都相当险恶。万一齐军作战不利,还可以退守到坚寨当中,与突厥大军相持。这种防御体系滴水不漏,要是粮草不缺,守军士气不堕,起码可以守上半年!
几个突厥的哨探用心记住了军砦之前的防御布局,相互对望一眼,便准备退走,忽然嗖的一声劲风破空,强弩破风而来,哨探们待要走脱,却哪里还来得及?一支长矛也似的箭一下穿过了一个探子的胸腹,将他瞬间钉死在地上!血一下就将雪地染红一片!
剩下的哨探惊慌无比,纷纷滚下山坡,骑上战马忙不迭地逃走,回自家营盘之内禀报。此处赫然就有十几个突厥阿史那姓氏的大贵族在,每人都裹着皮裘,佩着各色兵刃,已经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每一个的脸上都笼罩着阴云。矮胖的庵逻赫然便在其中,他拥着兽皮褥子,身形看着比从前更加臃肿了几分。
当下只是哼了一声:“往年在捕鱼儿海射雕猎羊的时候,日子也过得不必现在好几分,现下才起兵打出来多久,一个个都耐不得了。南面还有更大的一座花花江山!他们的仓库装满了粮食,他们的房子温暖如春,他们的女人跟花朵一样,难道都不想去走一遭?哼,都是懦夫!”
庵逻十分不满,不管契丹人还是奚人,本都应该匍匐在突厥脚下。至于中原人,更加不堪,生口财货,去抢就有了。庵逻此次向他父亲自荐,本就是为了拿下个半点军功,将来好争位的,可是眼下他甚至还未越过长城,突厥东路军便几乎已经宣布战败,仗打成这个样子,叫他如何甘心?
他哼了一声:“本来这仗打的顺风顺水的,若不是摄图瞎搞,怎么会变成今日这般局面?他明明打不过高延宗,还要设些什么鸟计指望可以逮住人家,这下好了,几万大军!跟白给的一样!战损如此严重,报到大汗那里去,东路军上上下下,包括我们,统统都没有好果子吃!”
一众贵族面面相觑,心说摄图再三催促你南下支援,你贪图劫掠财物,舍不得从安州撤走,现在摄图撑不住了,撤下来,你反而将罪过都推在他身上了,是不是不太地道?不过这些话也只能心里想想,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于是只得一个个装成闷葫芦,等庵逻气消了再说。
庵逻见诸贵族不搭腔,心里更加烦闷,问道:“齐军那边是什么个情况?”
“有些强,虽然兵甲尚不完备,但战力尚可。不是一下两下冲阵便可以打败的。”
“他们的防御做的如何?”
“坚固,难对付!想打下来为难!”
“你们还知道些什么?”
贵族们更是面面相觑,“竺列赤昨日带队出去,越过长城隘口,抓了些郡兵过来。问话之后就杀了。除了知道对面与我们对垒的是平州刺史高颎外,还知道高延宗集四路大军,很快就会北上,具体是什么时候北上,从那条路线北上,我们没有打听出来。”
“齐军八成真是打着要困死我们的主意,所以才追击出塞。这在从前,除了高洋那个疯子以外,都没有发生过……你不会是想要硬吃下这块硬骨头吧?”
一听要打仗,甚而要直入传说中富庶到了万分的北齐王朝,这些突厥贵族原本都没有多想什么。
杀戮和劫掠本来就是支撑着这个部族疯狂扩张的原动力,为此他们不惜毁灭一切,就是自家这条性命。
突厥人从漠南打到西域,一路崛起都不曾怕过什么,不过面对正统的中原王朝,他们还真是心里发怵。尽管号称控弦百万之众,强大的不可一世,但突厥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总是自觉缺了几分底气。
若不是如此,当年他们和宇文护订盟寇晋阳也不会止步不前了。虽然收获了不少汉人奴隶和财富,但是在面对那浑身裹甲、怪物一般狰狞的鲜卑百保之时,突厥人缺是害怕的。段韶便是算准了他们不敢战不会战,这才从容逼退杨忠,又顺势拿下了邙山大战。
纵观中原人的史书和草原人的歌谣。每一个中原王朝的崛起几乎都是草原民族的噩梦!就象田里的麦子,割完一茬又来一茬。虽然战事有胜有负,晋朝皇族几乎都被杀光了,但他们远远没有到亡国灭种的时候,就是鲜卑人,也是在不断的汉化,融入他们。
不融入他们,却妄想统治他们,注定会落得消亡的结局。如今的突厥人甚至比当年的鲜卑人还要野蛮,便是打下了南边的花花江山又能怎么样?他们没有想过,也不会去想,反正他们骑上战马之时去抢劫的。所以站在强盗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庵逻其实面对着一个十分难解又危险的境地。
佗钵可汗自然希望他可以立起来,在突厥人之中获得一些军功和威望,但是在燕地的失败,使得庵逻变得犹疑不定起来。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股自信,开始对齐人产生了敬畏甚至畏惧的情绪,原本他以为齐人只是一群待在羊圈的两脚羊,结果真的凑近一看,才发现这分明就是两只脚的老虎!
庵逻坐镇东路军后方,手握重兵,却迟迟不肯发兵援应摄图,有一部分原因便在于此处。摄图也算是突厥之中鼎鼎有名的勇士了,他原本的计划,使摄图和齐人生死鏖战将要落败之际,再大肆南下,反之,则先观望,至于要不要撤走,以后再说。
现下却突然发现,这些齐人都冒在他眼皮底下了,一路追击,东路大军节节败退,摄图也狼狈从齐国境内撤走,有破竹之势。庵逻顿时就坐不住了,隐隐约约意识到一个大好的世纪就这样被他错过。不管战事顺与不顺,总要打赢几场硬仗,也好对大汗有个交代,但现在这仗打的一塌糊涂,要如何跟大汗交代?!
现在看来,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出兵,是非行不可之事!机会一旦错过,不复再来!只是事情的进展也并不顺利。庵逻稍微表露出有继续作战的意思,贵族们便顿时有些迟疑:
“真的调集大兵来硬打?打完也开春了,还来得及去杀齐人么?齐人的军队,我们也碰过,难打。能赢也要损失不小,况且我们耽搁了时日,已经错过大胜的时机,军粮将耗尽,牛羊马匹也宰杀得差不多了,就更不好打了,这些日子底下人其实怨言不小……”
庵逻黑着脸道:“齐人饶了一个大圈来断我的后路,我不打,恐怕连家都回不去!越是艰难,越要战下去!充分发挥我们的优势,以马战击破他们,速战速决!抢在高延宗、高宝宁合围之前,先灭掉这个高颎!再断了他们的首尾,逐个击破!这关内的花花江山,还有什么能挡住我们?”
这一番话说得壮志凌云,叫眼前这帮人个个呼呼的喘着粗气,眼睛血红,恨不能现在就提着刀子跟着他刀山火海。
一些稳重些的老将顷刻变了脸色,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见庵逻的厚厚的手掌拍在案上:“我意已决,再敢有异议者,统统以怯战论处,剁碎喂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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