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如墨,就像是墨鱼吐出的胆汁,树声唏嘘,荒凉的山区,像是有鬼女子在轻声低唱,又如同海浪之中,女妖的妩媚轻吟,观潮,观的是鬼潮啊。
当地人或许已经习惯了深夜景象,天黑不出门,只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依旧在黑暗中响起,最终走出来的,却是寇立的身影。
他是悄悄离开烧身武馆的,就连郑小宝都不清楚,还以为寇哥哥还在小武场中练拳。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这种杀头放火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寇立闪身溜进特意留的后门,刚想回房间,不远处人影一闪,连忙止住脚步,屏气息声,然后莫一的身影一闪而逝,穿着整齐,完全不像是才从床上爬出来的。
怎么会是他?
…………
天色微亮,上百座的官船就从出海口轰然开出,那狰狞的船角和武器,就如同官兵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拾。
靠近出海口的山壁中,三颗从石缝中挣扎出的怪松搭成了架子,两道血肉模糊的身影藏在其中,正是趁乱逃出去的鲁志雄和鲁三宝。
“姓沈的官旗子没升上去,那三颗毒针你不该打的,”鲁志雄脸上两道寸长刀疤,青乌血渍好不容易止住,偶尔抽牙咧嘴,架不住眼中的怨毒,“着了人家道,黄泥巴掉裤裆里了。”
“艹他娘的老狗,几十个兄弟被砍成肉酱,还有义父的招安,老子回去怎么交代,”鲁三宝恶狠狠的抓住对方头发,“黑面雄,你当初跟老子打包票,不会出篓子的呢!”
“宝哥,宝哥,这绝不是官兵的点子,你没看到,昨天晚里大家都喝疯了,”鲁志雄惨叫一声,道:“那药的效果很特殊,真要查绝对能查的到,对对,水龙帮就有这种药;现在关键是,沈炳不能死,千万不能让朝廷以为,这是我们的主意,我们得回去解释!”
“怎么解释,针是老子打的,你难道想让老子回去送死!”鲁三宝怒道,他本就不以智力见涨,急切之间顿失了方寸。
“不不,宝哥,我来想办法,”鲁志雄咬牙道:“我去水龙帮,把事情跟他们讲清楚。”
“你疯了,说不定就是那群狼崽子搞的鬼呢,”鲁三宝惊怒之余,讶然道,水龙帮是最有可能的对象,这等同于羊入虎口。
“现在只有赌了,赌他们也是被算计的,让他们想办法,不然我们根本承受不住朝廷的怒火,”鲁志雄还有句话没说,那就是他早就接触过水龙帮某些人物,这个关头,他们实在不像是会主动挑事的。
“宝哥,我去水龙帮,你去广城一趟,让兄弟们能躲就躲,不能躲的尽早出海,叔父,荷娘,都要接走,这个关口,朝廷必然会报复!”
没几个人知道,鲁志雄和鲁三宝其实是表兄弟关系,鲁志雄的叔父,老头人正是鲁三宝的亲爹,当年鲁三宝是在闹市中捅死了人,这才不得已下海当了海盗,又在机缘巧合中被朱保仔收做义子。
“王八蛋,我儿子有危险!”鲁三宝的心中,对于幕后主使,恨不得弄死对方全家泄恨。
‘滴答’‘滴答’——
一滴又一滴的灰色水珠,在寇立的浑身肌肉蠕动间,被抖了出来,落在了准备好的碗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铅味。
好在寇立得了指点,特意藏在自己平常练功的树林中,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才将各部位的铅毒都逼了出来,足足积累小半碗。
“方士道士炼丹炼汞倒是听说过,但是将这种汞水注入身体,这还真是前所未闻的手段,而且铜卫之上还有银卫,人形生化武器,这可是古代啊。”
寇立现在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世界了,有神仙,有拳师,还有这种诡谲的手段,光怪陆离,奇形怪状。
还有无字图的副作用。
金手指是没有副作用的,但是无字图有,而且一次比一次致命,上一次是在追魂狼的打斗中,这一次就发生在铜卫身上。
他也有些明白无字图的作用了,便是放大,将自己心中的某种触感放大,所以自己的视力和听力会强化,所以才会夜有所梦,日有所思,感悟拳心。
但这种放大不全是有好处的,比如说现在。
降龙伏虎说到底,只是凭借强大的意志,以及更强大的力量,去镇压野兽。
镇的了一时,镇不了一世。
世上到底不存在不食肉的猛虎,这是野兽的天生习性。
感悟拳心越深,便越有可能推演出猛虎拳中的真正练法,但是虎性中提炼出的杀意同样会越发与自己内心融合。
在其他拳师的认知中,感悟越深越好,但在寇立这里,则是恰恰相反。
想要将猛虎拳推演到大成,必须彻底融入虎性杀意,但若被杀意俘虏,自己还是自己吗。
这是个悖论!
或许,是时候重新主修一门拳术,然后以猛虎拳进行辅佐,同样可以通骨炼劲。
至于岳武霍的期望,那就让他一直期望着吧。
“寇哥哥,你今天好似不开心啊,”郑小宝见寇立回来时眉头微皱,忍不住好奇道。
“没有不开心,只是有些问题想不透。”
“宝儿知道,宝儿最近知道了很多东西。”郑小宝挺起小胸脯,义气满满的道。
寇立笑了笑,没当回事,奈何架不住这童子热情,一幅不帮忙不行的样子,便道:“宝儿,有些东西,你看到的,是别人看不到的,你梦里所见,跟你白日见到的,似乎又是同一种东西,这个你懂吗?”
“我懂。”
“你懂?”寇立一愣,他自己就是弄不明白,所以也说不明白,这娃娃能听懂?
“宝儿真的懂,”郑宝儿小脸忽然透出一股肃然:“世之迷人,以独自所见之景,他人不见者,以为是梦,众人同见之景,以为觉也,所以世人以独见者为梦,同见者为觉。殊不知人之精与物凝结,正昼日忽见非常之景,亦他人不得见,唯我独见之,以此知不独夜梦为梦也。”
“寇哥哥,你这是陷入知觉幻境了。”
“什么!”
寇立楞了好一会儿,才道:“宝儿,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
“我自己想出来的啊,”郑小宝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我自己想出来的,自从我醒来后,就会经常看到奇怪的东西,或是明白奇怪的道理,比如说,寇哥哥你似乎没有过去的东西。”
寇立浑身一震,过去!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真是没有过去。
果然是那串珠子搞的鬼,这算是神仙考核的好处,还是说是天生宿慧。
“以我之神与彼之神相合,二者皆我之精神变化,寇哥哥,你要学会超神。”
“超、超神,”寇立嘴角抽搐了下,但也明白,此超神非彼超神,应该是某种佛家禅语,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郑宝儿估计也解释不了。
“多谢宝儿指点,我一定努力。”
“寇哥哥,一定要超神!”郑小宝在身后打气道。
“……”
不过寇立琢磨一下午,也没想明白这超神到底是什么含义,眼看着外界天色已黑,忽然想了起来,今天好似是翟关请他喝酒。
而等他赶到大师兄的小院中时,便听到对方半醉半醒的吼声,“大师兄,我这些年心里苦你是不知道,当年上战场,那么多官兵,是我带兄弟们顶住马队口子,我砍废了四把刀,身上流的血能灌满口袋,二十个兄弟没几个手脚健全的,那结果呢,说我延误战机,功劳被那世家子顶了,十年啊,十年的血汗啊!”
“好好好,我回来了,衙门那些当地瘪三蠢货,还排挤我,看不起我,凭什么啊,我一把刀能砍他们全部,就凭他们拜了门路、山头,打行里有人说话,给他们便利,他们算个屁啊,老子可是烧身馆林师傅弟子,我师父拳术高的整个岭南都没有对手,但没用啊,师父清高啊,不给人面子,不拿捏处事,就窝在观潮这个穷地方教拳,那谁管你啊。”
“老五你醉了。”
“我没醉,我知道大师兄你看不起我,觉的我权欲太重,耽误了拳术,但你也不想想,我都快四十了,高不成低不就,我翟家五六代人都是在地里刨食刨到死,我就想挣份前程,这有错吗,师父只要说句话,不多,只要一句话,我能省去十年辛苦,可他呢,就是做他那高高在上、义薄云天的林师傅,我呢,我可是他给他养老的徒弟啊!”
“你瞅瞅他,江湖上有他这种人吗,他是要成神给人家供起来才好——”
“五师兄,不能这么说,师父有师父的难处,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是你师父,不是你爹,”莫一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老三你这话不对,不对,是,我知道你练拳天赋好,但是你看看京城那位,骠骑将军、王小侯爷,他跟你是一辈的吧,他名头怎么来的,还不是他仗着他师父的关系,朝廷的灵药宝药不要钱的供着,你要是有他的条件,你会比不上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