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说话,所有人的目光自然全都向着这边看来。
柴茂全有些意外,没有预料到杨默能够出言帮忙。
瘸子看着杨默,也不废话:“坏了什么规矩?”
“刚刚捉人的是他。”杨默指着刘江。
“放人的是他。”
又指了指柴茂全。
最后视线落在了张梁身上:“按理来说,这个柴将军对张先生有救命之恩,对救命恩人磕几个头,算不上是过分吧。”
张梁也跟着皱眉,好像是这么回事,不对...这事不能这么算。
这小子在绕人!
可不等他说话,杨默看向瘸子道:“瘸爷,如今你因为下跪这事就要活埋柴将军,算不算是不讲理呢?”
瘸爷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转身看向张梁。
张梁意识到不对劲,但要他说哪里不对劲,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来。
“放了他。”
瘸子一声吩咐,刚刚要拉着柴茂全活埋的手下赶紧停下。
“既然如此,张先生,那你与这个官爷的恩怨就算了。”
瘸爷说完一伸手,身边人递过马鞭来,又看向刘江:“这人打了你几鞭子,你便打回来,也算了了。”
“咱们还要赶路,不要耽搁时间。”
张梁接过鞭子,脑子里却还在想着杨默说的话,究竟是哪里绕了。
“等一下!”
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其中的不对劲,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那他们也不能留!”
张梁面露凶光:“这帮人都是当差的,又都是官兵,瘸爷,咱们是去做大事的,若是放了他们,只怕会泄露机密。”
提到这一岔,瘸爷也是愣了愣,缓缓的点了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
“若是放了他,只怕咱们这边一走,官兵就会追来,到时候咱们恐怕是再也去不了济州,与天公将军汇合。”
瘸子想了想,也没有想多久,点了点头,给手下一个眼神。
刚把柴茂全扔下的人,再一次把他架起来,往外面走。
眼见得自己又要被活埋,这一次柴茂全没有了刚刚视死如归的勇气,大声嚷嚷起来:“怎么着,怎么着?你们不是说好了要放了我么?怎么又反悔了?你们不良人,不是最讲规矩的么?啊!”
战场上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说法。
类似的,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也差不多。
第一次要被活埋的时候,柴茂全已经做好了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准备。
心里有害怕么,有,但世家子弟的骄傲和对不良人的不屑,盖住了对死亡的畏惧。
刚刚一说放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突然又觉得还是活着好。
什么骄傲和不屑,哪里比命重要。
有这种心理也很简单,因为他不用去死了。
心气一散,此时一听又要活埋他,对死亡的恐惧盖过了一切。
杨默在一旁见这个一出场就口口声声讲规矩的瘸子推翻自己的决定,而且并没有犹豫太长时间,心里对他有些鄙夷。
张梁的声音不算很大,说的话也不多。
但杨默却听的一清二楚。
天公将军,济州汇合?
天公将军不是张角么?
难不成张角三兄弟全都穿越过来了?
而且还继续干自己前世的老本行——造反?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三兄弟脑子有点问题啊。
可如若不然,这些流民为什么要去济州?
分析着张梁说的这番话,杨默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这是要杀人灭口的节奏啊。
什么大事,不能让官府知道?
造反...
这般看来,自己刚刚好像不该开口救柴茂全。
果不其然,张梁又冲着他们几人道:“这几个人也不能放,瘸爷,须得把他们全都弄死才行!”
脸色无比严肃且认真,显然之前只顾着找回脸面,并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嗯?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刚刚还嘱咐手下人不准伤害他,结果一转脸又要搞死自己?
心里对张梁这种行为十分鄙夷,看来所谓的知恩图报只是假象,一旦触碰到自身利益,什么救命之恩,全然都不在乎。
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家伙。
“你们要去济州?济州现在已经被黄巾叛贼占领,你们去济州做什么?是要造反么?”
柴茂全生死之间,丧失了往日的理智,大喊大叫起来。
使出吃奶的劲挣扎。
他身材本就魁梧,又穿着轻甲,没有二百五十斤,也得过二百,这一番折腾,直接把抬着他的流民晃倒一个。
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东子!”
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瘦弱妇人扑了上来,一把抱住倒下的年轻男子。
“东子,你怎么了?醒醒!”
妇人将东子的脑袋抱在怀里不停的摇晃,涕泗横流。
“还能怎么着?饿的白。”
张梁说变脸就变脸,眼瞅着要把自己也列入灭口名单,杨默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看了看周围流民的脸色——应该是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他们饿晕或者醒着,也就是一口吃的问题。
这样的人群,怎么坚持去济州?
喝西北风么?
若是能喝西北风就可以饱,又何必去济州?
杨默瞬间就想到了该如何破局。
他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仅剩的干粮递上去:“用热水泡开,弄成粥糊喂他,应该还有救。”
周围的流民看到那硬饼子的时候,不少人不由自主的流出口水,甚至还有人做出吞咽动作。
连那个这支队伍的瘸子,目光也被杨默手里的干粮所吸引。
看来他们真到弹尽粮绝的地步了,要不然张梁也不会带着人亲自寻吃的。
“瘸爷,做个交易怎么样?我让你们所有人吃顿饱饭,你放了我们这帮人。”
杨默站起身来,看着瘸子,胸有成竹。
瘸子很讨厌杨默这种表情,以前官府之中那些狗上司安排他做事时,就是这个样子。
但一听吃顿饱饭,这点厌恶消失的烟消云散。
太饿了。
连张梁也忘记了灭口的事,凑上前来:“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能让你们吃一顿饱饭。”
一顿饱饭,听起来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此时此刻,在这群人眼里,却是比金山银山放在面前还有诱惑力。
“你,你当真有法子?”
面对食物,一直很冰冷的瘸爷也放下架子,脸上露出期望。
“对,但你得让我知道,你们有多少人。”
杨默点了点头,想让他们能吃上饭,并不是单纯的因为想要和瘸子做交易。
最主要的还是那几个饿的没人样的孩子。
有的时候,杨默的心肠可以用坚如铁石来形容,下杀手时从来都不会犹豫。
但平生却最看不得三件事:见到女人流泪,看到老人、孩子受罪。
“我们一共有三千八百多人,你,你去哪里弄那么多粮食?”
瘸爷心里并不相信杨默,但饥饿促使着他不得继续询问。
三千八百多人?
杨默愣住,他原本以为就这几百人,却没有想到居然会有那么多。
眼见得杨默发愣,一旁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的张梁面露不屑:“怎么,吓着了?能让这么多人吃上饭,也就只有太原城的粮仓了。”
“可是太原城是绝对不可能拿出粮食来,给我们吃的。”
“是么?”
杨默看着张梁,见他话锋转了,心里猜到个大概:“难道跟着你去济州,便能吃饱饭了么?”
张梁昂起胸膛:“自然是能的了!济州城内粮草堆积如山,莫说是三千人,便是三十万,三百万,那也不在话下!”
“哦,那张先生,我想请问,你知道从太原到济州有多远么?需要走多少天么?”
杨默说完,张梁皱了皱眉:“三,三五天便可到...”
“三五天?太原到济州,千里之遥,你们这样拖家带口,老老少少,不走一两个月,怎么可能会到?”
杨默一说完,周围人全都呆住。
千里之遥!那么远么?
连柴荣全也是有些诧异。
地理知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最顶尖的知识分子才有资格掌握的。
看着众人脸上的惊讶,杨默忽而意识到另外一个可怕的事。
“我再问一句,你们知道济州在太原哪个方向么?”
流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瘸子也看向张梁,有些不敢确定的道:“不,不是在东边么?”
张梁心里也突然没了底:“啊,是,是在东面。”
果然,方向都没弄清楚。
杨默对这帮人的无知很是无语,又有些可悲。
“确切的说,济州在太原东南,而你们现在在太原南边,如果要顺着这条路走,则是往北面去。”
杨默的话,犹如冰碴子般拍在瘸子和张梁的脸上。
“我们...我们走,迷,迷路了不成?”
瘸子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
“所以,以你们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到济州...”
“放屁!”
张梁突然暴怒,指着杨默怒道:“你胡说八道,妖言惑众!说,你是不是官府派来的奸细!一定是的!”
看向瘸子,声调高了起来:“张瘸子,这人是胡说八道,是官府里的奸细,快,杀了他!”
嘴里说着,手上的鞭子就向杨默挥来。
他饿了好几天,手上没力,脚步紊乱,杨默侧身一躲,手一探,鞭子便被他夺去。
“怎么,张先生,你想拉着这些良民跟你去造反,就没有好好做做功课,也没有让你那位天公将军派人前来接应?”
张梁此时已经确定,杨默绝对是官府前来捣乱的,眼见得自己打不过他,旁边的张瘸子也没动静,瞬间冷静下来,知道胡搅蛮缠是没用的,心思电转,看着杨默冷声一笑:“你说一说,想要让我们吃饱饭,这粮食到底从哪里来?”
“自然是从太原城内里。”
杨默见他突然冷静下来,意识到这句问话应该有套,但此时事情已经到这一步,容不得他说谎。
“太原城里,哼哼,也就是官府喽?”
张梁连连冷哼,面带不屑。
杨默见张瘸子的脸色也不好看,猜到了张瘸子应该与官府有仇。
但如果说不是官府,却又让人无法信服。
毕竟那么多人的口粮,方圆百里,除了太原城内的粮仓,再无任何地方可以提供。
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没错,就是太原的官府。”
张梁得意的看着张瘸子:“瘸爷,看到没,这小子就是官府的人,咱们这些弟兄,为何流落之此?你们为何又决定跟着我一起去济州,响应天公将军起义?这些狗官们的嘴脸,难道还没看够么?”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唾沫星子满天飞:“这一路上,你们被骗那么惨,你一家老少五口人,又是谁害死的?”
张瘸子的脸越来越沉,张梁却越来越高兴。
“瘸爷,只要你跟着我到了济州,你是我亲自保举的,天公将军乃是我的兄长,莫说你想做什么不良帅,便是当一个真正的大将军,也是手到擒来!”
“来人...”
张瘸子显然在做着思想斗争,张梁的话听起来很诱人。
而且他这一路走来,也听说了济州的黄巾军声势浩大...
但杨默的话,他却又不敢不考虑。
如果太原真的距离济州千里之遥,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只怕十天都撑不住,便全都饿死。
“对!来人,将这帮人全都押下去杀了!”
张梁见说动了张瘸子,兴奋起来,吆五喝六的吩咐着。
周围的流民看向张瘸子,也都是一脸的惶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眼见得张瘸子叫了人之后不继续往下说,张梁有些不高兴:“瘸爷,你可要想清楚。若非有我带着,就算你到了济州,天公将军也断然不会加入义军。”
他这句话颇有些威胁的意思:你不听我的话,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张瘸子听了,脸色更加难看。
咬了咬牙,再三权衡,目光中露出凶光看向杨默:“将他们带下去...”
杀字还没说出口,原本还想继续劝说的杨默看向张梁道:“张先生,你说的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你都要死了,哪里那么多话?来人,赶紧将他们弄下去!”
张梁见大势已定,有些不耐烦。
“就算是死,你也让我死个明白。那天公将军为何对你这般看重?没有你,瘸爷到了济州,连义军也加入不得?”
“那是自然,天公将军张角乃是我亲兄长,岂能不会听我的?”
张梁又是一哼,看着周围流民道:“我张梁乃天公将军亲封的人...”
人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见眼前一个人影袭来,一把匕首插在了自己心脏处。
张梁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杨默,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
他低着头不敢置信的看着没入胸口的匕首,口中喷出鲜血。
杨默用力拔出匕首,反手在左手手肘处一拉,擦干血迹,随后转头看向同样惊呆的张瘸子:“瘸爷,刚刚你还有两个选择,现在,只有一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