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谢隐耐心地听小姑娘说完,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对付什么人用什么方法,但是你不能将这当作理所应当的做法。人活在世上,还是要有自己的底线的。”
小姑娘乖乖听劝,认真点头:“嗯嗯,我听话。”
嘴上这么说着,两只胳膊一圈,又抱住了谢隐的腰,谢隐再次将她的小手拿开:“不许动手动脚。”
接连被拿开两次,绢儿不敢再闹腾,虽然隐哥没对她生过气,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很怕他……调皮捣蛋的事情不敢做:“我都十八了。”
“十八了又怎么样,还是个小孩子。”
“才不是小孩子呢,在谢家村,十八岁都生好几个娃了。”
谢隐看都没看她,只是淡淡地说:“十八岁就生好几个娃,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你还很羡慕?”
看不见谢隐表情,但绢儿却莫名有种他在生气的感觉,“我不是这个意思……”
“绢儿。”
小姑娘已经委屈地眼底有了眼泪,谢隐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让她抬头看他,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那是悲惨又绝望的命运,并不值得歌颂与羡慕,人如果没有自己的思想,活着与行尸走肉有什么不同呢?你读了这样多的书,从弱小变得强大,从愚昧变得聪慧,你不应该浪费这份天赋,回归到最初的原点。”
“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和曾经的你那样,也许还要更可怜的人,你不能在脱离了那样的命运之后,还要拿她们来开玩笑,明白吗?”
小姑娘乖乖点头:“我错了。”
谢隐轻笑,摸摸她的小脑袋:“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也明白你此刻的心意,但是还太早了,等你读完大学,真正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咱们再来说这些,好吗?我保证,在这之前,都不会离开你。”
她被情窦初开的爱情冲昏了头脑,根本分不清依赖与爱有什么区别,谢隐真不觉得自己有哪里讨喜的地方,他只是个做菜的厨子,成天一身油烟味,没有上过学,又比绢儿大整整一轮,年轻女孩就应该跟年轻男孩在一起,而谢隐已经没有活力了。
绢儿呆呆地仰头看着他,能够感受到他并不是存心拒绝,而是真心实意为了她好,他是真的觉得他自己没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地方,为什么会这样呢?
难道他都不知道,大家有多么喜欢他、信赖他吗?
为什么要这样否认自己呢?
绢儿想不明白,她感觉隐哥身上有很多神秘的地方,那是她不曾了解过的,真要说起来,他明明很温柔又很体贴,对谁都好,可总是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因为他几乎完全没有脾气,即便有时生气也不是为了他自己,他好像生来就是为别人而活的,没有自己的人生。
被谢隐说了一回后,绢儿便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总是喜欢往他身边蹭,更多的还是把心思都用在了读书上,值得一提的是曲建国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萎靡多久,仍旧是那副眼高于顶的模样,男生好像做了什么坏事大家都不会放在心上,过一阵时间就忘记了,但如果是女生就完全不同。
曲建国其实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绢儿,尤其是那天那个跟谢绢关系甚密的男人,曲建国觉得很有问题,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谢绢跟吕雪妮确实是说到结婚的事,只可惜他经过得晚,只听到了最后两句,前面的全都错过了,要是知道,肯定就能找到谢绢的把柄,才能报仇!
虽然关于这件事吕雪妮也参与其中,但曲建国从头到尾都只针对谢绢。
最了解谢绢家庭情况的无疑就是吕雪妮,曲建国试图拉拢吕雪妮孤立绢儿,还特意拿了姑姑从国外寄回来的巧克力送给吕雪妮,想让吕雪妮把绢儿的都告诉他,最好以后都不要再跟绢儿玩,让绢儿变成孤家寡人!
吕雪妮听了他的话都惊了,巧克力照收,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转头就把曲建国的话告诉了绢儿,两人对他愈发厌恶,雪妮小姑娘表示很不解:“他为什么认为我会出卖好朋友啊,就为了这几块巧克力?瞧不起谁呢?”
虽然……确实是挺好吃的,但她以后可以自己赚钱自己买,几块巧克力就能买走她跟绢儿的友情吗?
“而且。”吕雪妮很不满意,“明明我也是当事人,为什么他就只报复你却不管我?难道我就这么没有存在感?”
绢儿无语:“我巴不得自己在他那没存在感呢,真不知道他有什么毛病,无聊且幼稚,而且还小心眼。”
“就是,以后要是找对象,可千万不能找这样的。”
小姑娘们面面相觑,用力点头,没错,千万不能找这样的!
绢儿现在都是自己骑自行车上下学,只有少部分时间是谢隐来接她,一般都是学校补课,放学晚了,天黑的话谢隐是不放心她一个人走的。
而被吕雪妮摆了一道,痛失一盒巧克力还什么都没赚到的曲建国也决定自己将亲自来调查绢儿,他先是让家里的轿车别来接,随后趁着放学,一路跟踪绢儿到了谢记小吃店,果然看见了那个男人!
原来他们俩居然都住到一起去了!
曲建国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绢儿居然是这样轻浮的女孩,那男人一看就不是学生,她怎么能跟那种人搞到一起?真是太不知羞耻了!
当下曲建国怒发冲冠,决定当场进去拆穿绢儿的真面目,哈哈,看到他出现,谢绢一定会吓哭的吧!到时候他要狠狠惩罚她,让她跪下来跟自己道歉!
结果门一推开,气势汹汹的少年便迎来许多双注目礼,都是正在吃饭的食客,谢记小吃店如今的生意比之前在厂区更好,谢隐都有些忙不过来,孙大爷现在白天也不能闲着了,平时还好,节假日店里全天爆满,每天的特色菜都被一扫而空,谢隐的手艺也渐渐出了名,他们家店干净卫生又美味,虽说价格稍微贵了些,但人用的食材好啊!
那可都是孙大爷起大早跑去市场淘回来的好货!
前段时间买了不少大闸蟹来,谢隐洗刷干净送上蒸笼,蒸熟后不用蘸什么复杂的调料,一点香醋就美得人舌头都要吞掉,他还留了几只,挖出蟹黄做了蟹粉小笼包跟蟹黄炒饭,因为量少所以限量供应,几乎是一上就被抢光了,来得晚的只能看着旁人吃。
谢隐的店越来越出名,随着人们生活条件的提高,很多人甚至大老远赶来就为了在他们家店里吃顿饭,吃得舒坦,周围其他小店也被带动起了生意,所以曲建国一进来,本来想要兴师问罪,结果鼻子一动,闻到了空气中的饭菜香……瞬间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绢儿穿着围裙,头发绑成辫子,端着菜出来,一看见曲建国,瞬间如临大敌:“你来干什么!”
曲建国本来是想“捉奸”,可看到绢儿那满是敌意的眼神,莫名不舒服,他看了看四周,强行道:“我、我来吃饭!不行吗!这里不是吃饭的地方吗!我来吃饭!”
正好有一桌食客吃好了离开,孙大爷手脚麻利清理了桌子,曲建国顺势走了过去坐下,看到绢儿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瞬间心情舒畅:“怎么着,管天管地,你还管得着我来这里干什么?我有的是钱,菜单呢?把菜单拿上来!”
绢儿抿着嘴,“门口小黑板写着呢,自己不会看啊?”
除却每日供应外,谢隐做什么都随自己心情,食客可以随便点,基本上他都不会说不,不少人说他看起来温温和和,其实有性格得很。
曲建国只想着冲进来,哪里会注意写着今日菜单的小黑板,他冷哼一声:“我要一个照烧鸡腿堡,一份蔬菜沙拉,一份薯条还有一个苹果派。嗯……再来杯橙汁好了,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是开店吗?不会连这种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西式快餐都没有吧?那还开什么店?”
绢儿抓紧了手里的托盘,才没有甩上这讨人厌的家伙的脸。
孙大爷见自家小姑娘被欺负,立刻走过来,手上的抹布往桌上一丢:“爱吃那洋玩意儿你出门左转,爱去哪买去哪买!瞧不上中餐你进来干什么?”
曲建国:“我是来吃饭的,客人就是上帝你没听说过吗?”
“啥帝不帝的,不认识!要吃你就吃,不吃你就走,别搁这儿打扰其他客人!”
说着吩咐绢儿:“你先回厨房去。”
绢儿拔腿就走,临走前还狠狠瞪了曲建国一眼,这人会是来吃饭的就有鬼了,肯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谢隐在厨房里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他倒是不担心孙大爷会跟这小男生动手,但对方大呼小叫的实在是吵闹,见绢儿进来,他问:“点了什么?”
“管的汉堡沙拉还有薯条。”绢儿非常不高兴。“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怎么不点个满汉全席呢?给他做上一百零八道,吃不完就别走。”
谢隐轻笑:“别生气,跟这样的人说话,你越是生气,他就越是高兴。”
绢儿顿时若有所思,谢隐本来想摸摸她的头,却因为手上有水只能作罢:“让他稍等一会儿,很快就好。”
“啊?”绢儿愣了,“隐哥要做汉堡吗?”
“这个方便得很,之前不是烤了面包吗?正好还有没吃完的。”
没有什么比汉堡跟蔬菜沙拉更好做的菜了,食材都有,用不了多久。
谢隐不仅做了,还不止做了一份,绢儿端菜出去,把曲建国点的汉堡薯条沙拉放桌上,转身就走。曲建国连忙叫住她:“喂!你上哪儿去?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哦,可是我没话跟你说。”绢儿看都不想看他一眼,“都说过了我很讨厌你,你能别朝我跟前凑,也别跟我说话吗?”
说完她拿起托盘转身就走,身体力行的展现自己究竟有多么讨厌这人,曲建国被她这毫不掩饰的态度惊到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他对这看起来很一般的汉堡并不抱什么希望,他在国外吃过正宗的,国内也吃过几家,味道都不怎么样,想必这家店也不会是例外。本来他一口都不想吃了,但想到这是绢儿送来的,还是忍着拿起来咬了一口,结果这一入嘴,整个人都惊了!
牙齿与肉汁丰富的鸡肉产生了极为美妙的触感,鸡肉又嫩又香,外层煎出了一层薄薄的酥皮,生菜鲜甜,黄瓜丝更是清脆无比,就连里头涂抹的酱汁味道都很神奇,曲建国从没吃过这样的酱,但毫无疑问是非常好吃的!
再尝尝沙拉,这盘蔬菜沙拉并不多,但摆盘却很精致,食材新鲜无比,至于刚炸好的薯条配上番茄酱那真是绝了!
甚至于曲建国在国外吃到的正宗汉堡,味道都没有这个好!
当他回神时,汉堡已经被他吃得只剩下最后一口,当时曲建国的表情就不对了,他尴尬地想把手上的汉堡丢掉,却又有些犹豫,而此时此刻,绢儿跟小毛毛并肩坐在厨房的小马扎上一起啃汉堡,顺便拿起薯条沾番茄酱吃。
“隐哥做什么都好吃!”这是绢儿。
“隐哥做什么都好吃!”这是爱学舌的小毛毛。
谢隐望着两个拍马屁的女孩,莞尔道:“好吃你们就多吃点。”
最终,曲建国还是悲愤又无奈地将汉堡全都吃了,一根薯条都没剩下,他过来结账时整个人心不甘情不愿,对谢隐更是恨不得拿眼刀子扎,谢隐对他则态度好很多,跟看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区别,没有喜欢,也没有讨厌,就是完全没把曲建国放在眼里。
曲建国恨不得谢隐对自己破口大骂两句,才好让谢绢看清楚这个男人的真面目,结果人家什么都没说,反倒是他忍不住阴阳怪气了:“大叔,你今年多大岁数了,还骗小姑娘跟你同居,不太好吧?”
坐在小马扎上的绢儿脸色一变,就想站起来,却被谢隐随手一伸摁住了脑袋瓜,只好气闷地继续坐着。
含枪带棍地讽刺完,老男人压根儿就没生气,甚至眼中带了点笑意,曲建国本来嘲讽十足、得意洋洋的脸色也变了:“……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是吗?”
谢隐道:“我什么都没说,怎么就瞧不起你了?”
曲建国一窒,总之他看谢隐十分不顺眼,他也没有细究这份不顺眼是从何而来,总之看到谢隐便止不住火大,想把这人虚伪的面具扯下来给谢绢看,让她别再跟这种校外人士混在一起。
“不过你这人确实是讨人厌。”
谢隐的声音温和到像是在跟人聊今天的天气状况,他抬起眼,微笑道:“难怪绢儿讨厌你,谁会不讨厌你这样的人呢?”
曲建国被他说懵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你、你――”
小毛毛没有被摁脑袋,她站起身,习惯性学舌:“讨厌!讨厌!讨厌!”
曲建国下意识看向绢儿,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见绢儿坐在厨房里被谢隐摁着头,这要是他对绢儿这样做,她早就生气了,可其他人这样对她,她不仅没生气,还两只手抱着对方的手腕轻轻摇晃,显然乐在其中。
半大少年夺门而出,谢隐却并没有多余的怜悯可以给予,少年人的恶意与天真成正比,也是时候该长大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拿他当儿子。
等再上学,绢儿发现自己身边清净了许多,那曲建国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突然觉醒了,再也没来找过她麻烦。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绢儿跟雪妮都非常高兴。
就这样,直到高考前,绢儿都没有再跟曲建国说过一句话,只是高考前夕,曲建国写了张纸条问绢儿准备报考哪里的大学。绢儿连看都没看就丢掉了,更不可能会回答曲建国。
最近他们店里很忙,隐哥搞了个外卖业务,还雇了下岗工人。值得一提的就是这两年很多厂子倒闭,曾经繁华热闹的厂区如今都被拆得差不多了,绢儿星期天的时候跑去看过,那里都没多少人住了,从前的谢记小吃店变成了一家破破烂烂的小卖部,看店的正是那对房东老夫妇,看起来生意应该不怎么样,因此两人脸上都有些挥之不去的愁苦,
厂区衰败,下岗浪潮来袭,建立在厂区的小卖部自然也受到冲击,绢儿问过旁人才知道,这家人本来也想跟他们家一样开个小吃店,结果家里人的手艺都一般般,做家常菜,自家人吃习惯了没什么感觉,可人家食客花钱来吃,就吃到这个味道能满意吗?
一传十十传百,生意自然一落千丈,而且这家人忒不要脸,谢记小吃店搬走后,他们居然恬不知耻地又做了个谢记小吃店的招牌,还真有不明真相的食客进来过,可惜大家不傻,吃过一回谁还会再来当回头客?
没有办法,房东夫妻俩的儿子们天天吵架,互相推诿,都觉得是对方的错,觉得还不如不把房子要回来,为了回家开店,他们把厂里的房子退了,现在都挤在这里怎么过啊!
等厂子陆续倒闭,厂区人越来越少,这家人更傻眼了,都把小吃店改成了小卖部,之前还做过发大财的美梦,现在可好,能维持温饱就不错了!
绢儿回到家把这事儿一说,孙大爷拍大腿:“该!这就叫现世报!他们家做人不厚道,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签了三年的租,非要涨价,还是高于市价好几倍的房租,就是想逼着租客主动解约,这样他们就不用吃亏赔钱,把房子要回去了,原本以为能赚钱,可赚不赚钱那还是得看命,你做人都做不好,做生意要是让这种人发财,那才是老天爷没长眼呢!
谢隐听着一老两小在那叭叭叭,忍着笑意继续做自己的事。
绢儿哒哒哒跑过来:“隐哥,你就不问我紧不紧张,准备报考哪里的大学?”
谢隐道:“我相信你的实力,也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绢儿嘟嘴:“那你也安慰安慰我,再猜猜看嘛。”
谢隐作势认真思考:“你有好好读书刻苦复习,皇天不负有心人,努力一定会为你带来回报,所以要自信,不要紧张。至于报考了哪里的大学……只要不是蒲山的,都可以。”
蒲山的大学不能说差,只能说是中等偏上,以绢儿的成绩可以去更好的学校。
绢儿望着他:“我报了滨江大学。”
那是全国最好的几所学府之一,滨江是不亚于首都的大城市,当初他们离开谢家村时,梦想就是去到滨江重新开始。
谢隐点头:“是个好的选择,报了什么专业?”
绢儿低着头:“教育学。”
她说完,又抬起小脸:“我想当老师,这个想法是不是很没有梦想?当老师赚的又不多,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我就是想当老师……”
谢隐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梦想没有高低贵贱,只要是你想做的事,努力去做就是了。”
绢儿用力点头,抱住他的手,小脸紧绷:“我想把我看到的、学到的这一切,告诉那些没机会看、没机会学的女孩子,帮助她们脱离命运,得到自由选择的权利,就像是现在的我一样。不然、不然我就去烹饪学校了!”
她还跟雪妮商量过呢,去烹饪学校学厨师,出来了给隐哥打下手。
谢隐可不知道小姑娘还有这想法,只能庆幸她没有真的这么干,因为他不曾干涉过她的任何选择,要是真报了烹饪学校,谢隐,谢隐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小毛毛嗷呜一声:“毛毛长大了也要当老师!”
绢儿松开谢隐的手,握拳给小女孩大打气:“加油!加油!到时候姐姐当校长,你当教导主任!我们一起教训那些不听话的坏孩子!”
小毛毛愈发激动:“嗯嗯!”
两人迅速抱在一起,谢隐与孙大爷对视一眼,都无奈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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