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玦停下脚步,侧身,凤眸微微眯起,冷锐如芒。
万千绝亲自将人拎到他面前。
那个缉异卫跪在他面前,吓得瑟瑟发抖,颤着声音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巨细无遗地交代了砦。
听完后,那人怯怯地抬头看九千岁的脸,但见那张俊美阴柔的脸一如既往地似笑非笑,看不出生气与否。
但是,万幸的是,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新上任的指挥使大人鳏。
“伤了她”柔腔慢调,像是玩味地思索着下一步要做什么。
“是千岁夫人刚巧经过。”钟子骞狠瞪了眼不争气的手下。
“钟大人可真爱玩。”绝美的唇形轻轻勾起,“本督今夜也是刚巧经过。千绝,知道该如何做了”
“属下明白。”万千绝恭敬地拱手。
顾玦转身离开前,目光落在那缉异卫身上,“至于你,缉异司也待不下了,那就来东厂吧。”
“东东厂”那缉异卫吓白了脸,瘫坐在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命根子位置。
这是赏,还是罚
天都太大,即便挨家挨户的找,也得花上一整夜的时辰。
东厂厂卫倾巢出动,只为寻一个女人。
除了厂卫,还有萧府的人也在寻人,寻他们家的少爷。
万千绝看着坐在马上,如指点江山般镇定的男子,但是那张俊脸明显带着些许疲惫了。
他忍不住出声劝道,“督主先回府歇着吧,一有消息,属下会立即禀报。”
雨势又越来越大,像水珠一样弹在身上,主子的身子又受不起风吹雨打,尽管他已经尽力为他撑好伞,也还是无法保证他的身子不被雨水淋到。
“萧璟棠也失踪了”
阴柔徐徐的嗓音,明明不大,可在滴滴答答落在伞上的雨滴声中,仍响得格外清晰。
“”万千绝聪明地选择沉默不答。
骏马上的男子也不再说话,只是阒寂地低下头,把玩着一直捏在手里的香囊,无人知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个香囊是在下雨时就摘下来仔细收入怀中,不让雨水淋到的。
万千绝更认得出,那个香囊是自家夫人一针一线亲自缝制的,连花都是她亲自摘来,晒干,从未假手于人。
而主子的身上越来越多属于夫人的心意,比如帕子,比如腰带,比如香囊。
夫人心灵手巧,针线活更是一流,打自府里人都真心接纳她后,还央求她教。
静。
明明有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可还是静得窒息。
很快,一阵着急的脚步打破沉寂,来人极快的步伐踩在积水的地面上,一路溅起水花。
“启禀督主,找到夫人了”
这一句话,就如同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点亮一盏明灯。
微垂着的凤眸幽幽抬起,极快地闪过一丝亮光,然后,将香囊收入掌心,拉起缰绳,“带路”
“督主”
万千绝扔掉纸伞,接过旁边一厂卫始终捧着的油布做成的外衣,策马跟上。
这般绿豆大的雨滴若打在婴孩身上,只怕婴孩都不会哭。
他又怎会疼
可是,的确真的疼,针扎一样的那种疼。
简陋的屋里,一豆烛火冉冉照亮着。
梦中的风挽裳只觉口干舌燥,她长长的羽睫微微颤动了几下,就连睁开眼都显吃力。
待眼前一切清明后,入眼的全然是陌生的,她吓得从床上坐起。
然而
“啊”
看到同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的男人,她尖叫出声,往床里边缩去,慌忙低头查看自身。
衣裳换了
衣裳
萧璟棠被惊醒,略显吃力地张开双眼,然后就对上一双满是受了惊吓的双眸,他再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虽然布料有些粗糙。
“你衣裳不是我换的。你昨夜昏倒了,我带你到附近的居民,拜托他们照顾你。”他边说边揉着额角,起身下榻。
其实,他比她早醒了一会儿,只是贪婪地想要多看她睡着的样子;贪婪地想着在他如此难过的时候,有她陪在身边;更是贪婪地想要将错就错地拥有与她同床而眠的机会,却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醒来。
风挽裳看着他略显虚弱的背影,不过短短几日,他已变得不像那个过分在意仪容仪表的萧璟棠,沧桑、憔悴,是他此时身上最明显的。
为何不是让人送回幽府
她想这么问的。可是,又想到,他好像已经没理由为她这般着想。
萧璟棠看穿了她的心思,胸腔里那颗心,还是会苦涩。
他轻扯发白的唇,“你觉得我这会带你回萧府合适幽府我为何要我本来该当做没看到你昏倒的;可是,挽挽,这里不允许,我又有何办法”
他手指用力戳着心的位置,露出自嘲的笑。
风挽裳默然低下头,半响,才淡淡地开口,“是妾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多谢驸马爷相救。”
她真的没想到在他认定自己杀了他的奶奶的情况下,还会救她。
她语气中的疏离,像对待平常人一样,萧璟棠暗自苦笑,又在期待什么呢。
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一个妇人推门进来,许是被她的尖叫声惊醒的。
而风挽裳,认得这妇人。
青龙街再高贵也不可能都是大户人家,这位妇人就是其中一户贫困人家。
两年前这妇人的丈夫重病,无钱买药,是她和萧璟棠亲自给她送药上门的。
到底自己是客,哪有在床上见人的道理。
她赶忙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子,只是,身子依旧绵软无力,几乎站不稳。
一只手伸出来想扶她,她却是先扶住了床沿,勉强站着。
那妇人在他们之间扫了个来回,瞧见他们僵硬的样子,便心里明白了一二,赶忙解释。
“风姑娘,萧爷昨夜抱你过来时,你全身滚烫,喝了药才好些,他本来想走的,可是走到门外就昏倒了。我这房间不多,他又昏倒了,我只好将他也搬到床上去了,你们两个都病了,照顾起来也方便些,当时事出突然,而且,我也以为你们俩应该是好事将近了的。”
两年前,他们来的时候,任谁都看得出来是一对有情人,目光交接时的柔情蜜意藏不住。
这个妇人因为丈夫常年缠绵病榻,所以只怕是无心去留意天都都发生了什么,所以不知道她而今的身份,不知道萧璟棠刚死了奶奶,又死了妻儿。
萧璟棠之所以选这位妇人,是觉得她可信。
所以,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是真的想将她交给这个妇人照顾,然后离去。
“原来是的。”萧璟棠却是这么说,带着很深,很深的遗憾。
“”风挽裳选择沉默,选择忽视他的目光。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纷沓的脚步声、马蹄声。
在寂静的夜里,就像是万人纷沓,万马奔腾。
风挽裳蹙起秀眉,望向窗外。
“没事,没事,我出去看看,听说城里多了一批缉异卫,整日闲着没事干抓人打着玩呢。”妇人安抚了几句,便匆匆开门出去了。
她看向萧璟棠,这妇人果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知道多了一批缉异卫,却不知道统领缉异卫的指挥使就在这里。
“不用看着我,我已经不是缉异卫的指挥使了。”萧璟棠也朝紧闭的窗外看了眼,心里大地已了解,来的人是谁了。
“不是缉异卫的指挥使”风挽裳诧异。
“可笑吧,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萧璟棠自嘲地嗤笑。
“也许,不当指挥使对你是好的。”她只能这么安慰。
萧璟棠不想多谈这个问题,外边,人马都停了,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他看向她,认真地说,“挽挽,他虽然是个太监,可他还有心爱人。别太全心全意,留几分爱自己,即便将来受伤了,也不至于那么痛。”
一个曾经让她心灰意冷、痛不欲生的男人,今日却开口劝她别对别的男人全心全意
真的,有点儿可笑了。
只是,她没说出口,因为,没必要。
“多谢。”她淡淡地道谢。
这时,妇人慌慌张张地从外推门进来。
“诶哟不得了了,是东厂的人,已经将我这简陋的屋子给包围住了,还有一个大人物”
东厂
大人物
风挽裳清眸闪亮,一定是他来了
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想他,有多迫切地想看到他,只是脚后跟才抬起,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福婶,我的衣裳呢,还有我衣服里的东西。”那可是留着将来保命用的。
“你们莫不是得罪了东厂的人吧这可怎生是好”福婶还在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完全没听进去她的话。
她无奈一笑,上前稳住来回走动的身子,“福婶,没事的,你先去将我的东西取来可好”
“呃喔,东西就在这啊”福婶愣了愣,走到八仙桌前,从茶具后边拿起来一条红绳。
风挽裳看到红绳子,欣喜地过去拿到手里,这才安心。
这红绳子看着的确很普通,甚至丢在路边可能都没人看一眼。
她也庆幸要的是这根红绳子,而不是那个扳指,否则只怕有会遭来麻烦了。
福婶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上好的丝绢,铺在桌上摊平几下,才尴尬笑呵呵地还给她。
风挽裳莞尔一笑,“这丝绢你拿着吧,我要的只是这个,其他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顾玦给她的镯子,以及这根红绳。
萧璟棠看着被她捧在心口的红绳子,真的再普通不过,集市上随随便便都买得到,她却如获至宝,是因为顾玦送的
当初,他送她鸳鸯核桃的时候,她也是爱不惜手的。
她就是那么容易满足,明明可以要更好的东西的。
福婶还未来得及开心,外边的大门被狠狠撞开,吓了她一大跳。
砰
很大的声响。
“这可怎么办”福婶吓得脚软了。
风挽裳看向萧璟棠,他从一开始就很镇定,想必也是知晓来的人是谁了吧。
“放心,没事的。”她对福婶温柔一笑,转身去开门。
“别啊”福婶惊喊,以为她是要出去干自投罗网的傻事。
然而,门开,外边来势汹汹的脚步戛然而止。
风挽裳站在门里,看着来到门外的男人,冷风吹起她的发丝,拂过她孱弱的身子,她丝毫感觉不到冷意。
外边还下着小雨,雨中夹带着冷风。
春寒料峭,披着黑色披风的顾玦,长身玉立在雨中,即使有万千绝为他撑伞,他的身上还是湿透了,雨水从他的衣摆滴落。
即便淋成这样子了,他依旧优雅雍容,在别人身上看得到的狼狈在他这里却看不到丁点,反而,给他的俊美增添了另一种风情。
她应该生气的,可想到他的肌肤受不了风吹雨打,看到他这般不顾自己,她心疼。
看到找了一夜的女人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眼前,顾玦紧拧的眉心微微舒展,正要走向她。
忽然,他看到从她身后走出来的男人,脚步停止上前。
凤眸一沉,俊脸阴冷。
“九千岁还真是兴师动众。”
萧璟棠讥笑了声,不放心地看了眼风挽裳,转身投入雨幕中,离去。
那一眼,在有的人看来,却成了
依依不舍。
“九九千岁”身后响起福婶颤抖的声音。
来的大人物竟然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千岁,她很少上街,也很少有多余的功夫去听八卦,可这恶贯满盈的九千岁,下至三岁小孩,上至八十老太都知道的事。
想着,福婶赶紧跪过去,瑟瑟发抖地磕头求饶,“千岁爷饶命萧爷有恩于民妇,带风姑娘过来借宿,民妇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风挽裳深深皱眉,体力不支地扶着门,重新看向顾玦,果然,他的脸,阴沉可怖。
“爷,妾身”
唰地一声
顾玦抽出万千绝的佩刀,指向福婶,“爷正想杀个人来解气。”
闻言,风挽裳脸色煞白。
“够了”她大声喊,对他摇头,恳求,“别再杀人了,今夜的亡魂已经够多了”
顾玦颀长的身子僵硬了下,几不可查,就连凤眸里一闪而过的受伤之色,也快得叫人捕捉不到。
终于,还是无法接受了吗
“督主”万千绝担心地轻喊,就站在主子身边的他,明显感觉得到主子的僵硬。
顾玦冷笑,扔掉手上的刀,将所有的情绪波动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举步上前,伸手一把将她从门里扯出来,动作一点儿也不轻。
这么重的动作,触动了手臂上的伤口,风挽裳痛得紧拧眉头,险些跌进他怀里的她,踉跄几步后,被迫站在他面前。
他桎梏着她纤细的皓腕,俊美妖冶的脸俯下,“以为凭你那点小聪明就能拯救苍生你是把自己的蠢当成惹怒爷的资本了”
她愕然,万万没想到自己辛苦救人换来的是自不量力
心,好像被他方才那把刀狠狠刺入。
苍白着脸,她低下头,不语。
“哑了”他将她扯得更近。
“嘶”她疼得倒抽一口气。
顾玦看到她痛苦的模样,犀利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蹙了蹙眉,一把拉起她的袖子
上面被包扎过的伤口渗着血,已够触目惊心
风眸中闪过一丝懊悔,居然忘了那缉异卫说的,她被利箭伤了手
他放下她的袖子,正想抱起她,然,目光不经意地经过她紧攥的拳头,凤眸眯起,刚弯下的腰缓缓直起,盯着她的拳头,冷声,“打开”
风挽裳看着他极为不悦的脸色,犹豫了下,还是缓缓打开来。
一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红绳躺在白嫩的,带着烙印的掌心里。
红得刺目
他修长漂亮的手指从她掌心里捡起那根编得秀气的红绳,端详,轻笑,“萧璟棠好像不是缉异卫指挥使了,大长公主也死了。”
他这是何意
“鱼目和珍珠,小挽儿,爷不久前才夸过你有眼光的。”他还是笑,笑得好温柔,好温柔,可看着,好冷酷。
“爷,不是的,这是不要”
还未说完,红绳在他手里呈抛物线抛入外边的雨中。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跑出去找。
可是,下雨让院里的泥土都松软了,再加上有那么多人进来踩过,所留下的脚印,变成了坑坑洼洼。
雨水浑浊,绳子又细小,又是黑夜,怎么找如何找
“小挽儿,回来”顾玦看着不顾自身的小女人,脸色更加阴沉不悦。
风挽裳置若罔闻,继续弯着腰在雨中仔细地找,甚至用手去翻上面的污水,污泥。
“很好”顾玦冷笑一声,在所有人以为他要勃然大怒的时候,他却是伸手拿走万千绝手里的纸伞,大步上前,猛地拉起她。
“就那么重要吗,嗯”
“很重要”风挽裳没时辰再跟他争论,再次用力挣脱开他的手,不顾手臂上的疼痛,继续弯身去找。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快要支撑不住了,她想
在倒下去前把红绳找到。
因为,不止对她重要,对他、还有红绳的主人更重要。
俊脸冷了又冷,握着伞柄的手很用力、很用力,几乎要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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