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结束后谈听瑟回了半山庄园,一路上她都在想下午的情形,陆闻别盯着她笑的模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一刻在心底扎根发芽的幼苗忽然开始疯长。
她清楚自己喜欢他,喜欢到会做那种羞耻的梦,但今天却是第一次产生关于以后、关于与他的可能性的想象。
心事重重地吃完晚饭后她在卧室里来回踱步消食,准备待会去游泳。走着走着却又拿起手机点开了某个泳装品牌的官网。
浏览了商品图后,她脱掉衣服站在镜子前蹙眉打量自己,不时调整角度以便看得更清楚。
她越看越觉得沮丧,深深的无力笼罩而来,又恹恹地将衣服穿了回去。正整理着下摆,江蕴忽然发来两条微信消息。
[听瑟,我觉得这套泳衣特别适合你。你把尺码发给我,我送你呀。]
[图片]
分体比基尼胸前和臀边都有略显体积感的剪裁,系带却又只是细细的几根,视觉上和丰盈的胸.臀对比强烈,好看又不至于太暴露。
谈听瑟蓦地心动,对着镜子设想了一下自己穿上的样子,最后一咬牙发了个笑脸过去:好啊,谢谢你。
[不客气哦。]
得到回复后,她翻出某品牌Sa的联系方式订了一对耳环,准备以此作为回礼送给江蕴。
……
在度假村住的这一周里谈听瑟从没有在晚上游过泳,下了水之后才发现实在太冷。
练了一个小时,她裹着浴袍回到卧室洗去一身的寒意,踏出浴室时有些头晕。本以为是憋气训练太久加上洗澡缺氧,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却发起了低烧。
前几天才装病过,现在再用这个理由停掉训练她总觉得心虚,于是没告诉任何人自己发烧的事,像往常一样去了练功房。
月底她要去海城某场交流演出上表演一段独舞,回到法国后还要参与芭蕾舞团的选拔,因此训练的事不能掉以轻心。她面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把身体的不适慢慢抛在脑后。
挥鞭转、阿拉贝斯克、足尖碎步……做过千百遍的动作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老师曾经不止一次夸赞她有灵气,但她清楚仅仅有灵气还不够。
她想追求完美。完美的技巧与灵气结合才是最终目标。
注满阳光的练功房朦胧空旷,被雾蓝色练功服包裹的肢体轻巧地跳跃舒展,系在腰间的薄薄垂纱被掀起又落下。
音乐演奏到末尾,三个跃至半空绷直双腿的大跳后少女落地抬起单腿展开双手,如同定格在八音盒上的女孩,阳光成了点缀的金箔。
音乐休止。安静几秒,后门处忽然有人轻轻鼓掌。
谈听瑟吓了一跳,立刻转身看向门口。
男人屈腿靠着门框,对上她的视线后目光凝结片刻,随即缓缓勾起唇角,没吝啬赞许,“跳得不错。”
她僵硬地收回手脚站在原地,胸膛还随着未平复的呼吸起起伏伏。不知道是刚才转头太急还是受低烧影响,头突然有点眩晕发沉。
“……谢谢。”她别开脸,两个字说得别扭生硬,干巴巴的,“你什么时候来的?”
“五分钟前。”陆闻别漫不经心地垂眸看表。
少女在空旷的室内翩翩起舞,的确很有视觉冲击力。他想起小时候犯浑抢了不知道哪家小姑娘的八音盒,拧坏了底座上的发条。八音盒上跳芭蕾舞的小女孩转个不停,最后停下来再也转不动了。
“那你怎么不出声?”
“还要敲门才能进来?”陆闻别瞥一眼大开的门,“门开着。”
谈听瑟抹了抹鬓角的汗珠,默不作声地走到一边拉伸双腿。听见夸奖她是开心的,而且他的肯定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只是她不该如何向他表现这种开心。
她又后悔没把刚才那段跳得更好。
“看一眼不犯法?”他笑了。
“我又没说你不可以看。”她压着腿声音闷闷地道,“你来是叫我游泳吗?可是现在还没——”
“闻别?”外面忽然响起谈敬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
谈听瑟蓦地紧张起来,收腿站直了。
“怎么在这儿?”谈敬很快走到门口,表情有点意外。
陆闻别侧身,不紧不慢道:“刚才在客厅听见音乐声,就过来看看。”
“看见小瑟跳舞了?这孩子也就在芭蕾上还有点天赋,跳得马马虎虎,比起她母亲当年还差得远。”
她僵硬地支棱起唇角的笑,眉眼间的神色骤然乖顺下来。
陆闻别对谈敬的话未置一词,只说:“跳得很好。”
谈敬摆摆手,露出满意的笑容。
顶着父亲威严的视线,谈听瑟只能软着嗓音乖乖道:“……谢谢陆大哥。”
【你在我面前,和在你父亲面前,是两副面孔。】
陆闻别说过的话又浮现在耳畔,她羞耻地轻咬牙关。
“不客气。”男人似笑非笑地瞥一眼,意味深长。
谈敬对此一无所觉,“既然这样,你就再好好跳一段给闻别看看,别给你母亲丢脸。闻别,你也不用顾及她的面子,别让她骄傲。”
“爸。”谈听瑟深呼吸,“我……我有点不舒服,今天能先不跳吗?”
她不想跳,不想以这种方式刻意地在他面前展示什么。而且现在身体负荷确实快到极限了。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谈敬立刻冷了脸,碍于面子语气还不算太差,“就当是接着练习。”
谈听瑟不敢去看陆闻别的表情,但本能地因为畏惧而屈服,匆匆转身去放音乐。
这次每个动作她都愈发紧张竭力地对待,可是越在意就越觉得吃力。就在她单脚踮立连续旋转的中途,身体被眩晕与脱离感猛然影响重心与平衡,整个人蓦地朝一旁歪倒踉跄两步,头重脚轻地重重摔倒。
谈听瑟手肘撑着地,耳朵里嗡嗡作响,像被玻璃罩罩住隔绝了声音。
她没听见谈敬的斥责,但能想象他铁青的脸。
她脸色发白,抹去鬓角的冷汗后手脚并用地努力爬起来,扶着把杆转过身,一个字也说不出。
“幸好这次只有我和闻别两个观众,不是舞台上的正式演出,不然……”谈敬忍了又忍,脸色难看至极,转而对陆闻别道,“她平时不止这个水平,估计是你刚才夸她,让她骄傲了。”
“如果是在舞台上,我不会让自己犯这种错误。”谈听瑟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只有平时的功夫扎实了才能有这种底气。”
谈敬这句话如同一把泥土,骤然扑灭她企图复燃的自尊。脸颊迅速充血,因为难堪而涨红。
“你们父女俩谈心,我这个外人看来不适合在场。”陆闻别忽然开口。
“让她自己接着练,”谈敬别开脸摆了摆手,“我们去打会儿高尔夫。”
“小瑟不是还要跟我学游泳?”
谈听瑟倏地抬眸。
“差点儿忘了。”谈敬勉强笑笑,“那我自己去,一会一起吃顿饭。”
见谈敬离开,谈听瑟匆匆转身去脱足尖鞋,起身时一阵眩晕,忙又扶住把杆站稳。
背后那束目光如芒刺背。
她麻木地收拾好东西,穿好外套提着舞鞋朝门口走去。这次她走路时没有平视前方,视野里只有男人笔挺的裤腿和一尘不染的鞋。
他一直站在那里没动。
“我洗了澡换身衣服再来游泳。”经过陆闻别身侧时,她语气僵硬冷漠地开了口。
下一秒手臂被男人猛地攥住。
“你干什么!”谈听瑟往后踉跄两步,因为头晕险些没站稳,“放开我!”
“逞什么强?嗯?”他脸上的笑没什么温度。
“我没逞强。”
陆闻别轻嗤,另一只手不算温柔地碰了碰她额头确认体温,“摔倒了说句病了不舒服,很难?”
“我没病,摔倒纯粹是因为我自己功底差,跳不好。”谈听瑟睁大眼睛,眼里满是赌气和倔强。
话音刚落,眼眶就红了。
她立刻扭头挣扎起来,孰料陆闻别手上攥得更紧,捏着她手腕一拽,“跟我发什么脾气?”
“那你凭什么随便断定我摔倒的原因?”她脱口而出,语气尖锐。
“这句话是想问我,还是问谁?”
谈听瑟又气又委屈,咬紧唇拒绝回答。
看透她、戳穿她,这样很有意思吗?连他一个外人都看出不对劲,谈敬却只会责备,这一切很有意思吗?
“一次失误而已,你自己清楚和实力无关,对别人来说是什么原因并不重要。”
“是,不重要,所以任由别人看我出丑也无所谓。”
忽然,陆闻别笑了,“这个‘别人’指的是我。”
她一僵,低头努力眨了眨眼把泪意憋回去,“你少自作多情了。”
“你已经证明过你能做好,不需要再证明一次。”他平静道,根本没回应她的赌气与挑衅。
“……你懂什么。”
没人再接话,两人之间安静下来。
片刻后陆闻别松开手。
谈听瑟终于得以冷静,不管是刚才那句“你懂什么”,还是这场对他的迁怒都让她觉得后悔。
“……对不起,”半晌,她打破沉默,“我只是想做到最好。”
其实是她介意在他面前出丑,介意被他看到父亲训斥自己的场面,也难过于被误会。
“不需要。”陆闻别目光里有些东西她看不懂,能体会出的只有一点无谓与冷淡,但这情绪不是对她。
“不需要?”她讷讷。
他口吻平淡,“别把完美当作一切的准则。”
谈听瑟愣住。
从小到大父母要求她方方面面做到完美,无数次她自认为芭蕾有了进步,换来的也只是母亲勉强的笑脸。为了完美身材她严格控制饮食,每次练舞后耐心拉伸小腿以免肌肉线条不漂亮……
所有人都要她追求“完美”,于是她就追求完美。而被芭蕾折磨得伤痕累累的脚成了最大的败笔。
从没有人告诉她不需要完美,在她母亲眼中这是自甘堕落的表现。
“你会这么说,或许是因为你在别人眼中本身就已经是完美的。”
外表、身材、家世、能力,每一样都让许多人望尘莫及。
“这次的‘别人’指的是谁?”陆闻别垂眸看着她,微微一笑,“你?”
“才不是!”她急忙反驳。
他挑眉,佯装诧异,眼里笑意却明晃晃的。
“……反正我没说,是你自己乱猜的。”谈听瑟不自在地别开眼,“我……我要上楼去洗澡换衣服,然后再下来游泳。”
“上去吃药睡觉,等你病好了再说。”
她一下急了,“不行的!”
说好练习却回房间“偷懒”,如果被谈敬知道一定免不了责骂。
“你爸那儿我处理。还有问题?”
“你要怎么处理?你解决不了他还是会——”还是会骂我。她把后半截咽了回去。
“大人的事,小孩儿别管。”
“我已经十九岁了,不属于‘小孩’的范畴。”谈听瑟脑子一热,“这个年纪可以恋爱,再过一年都可以结婚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太在意谢家差点和陆家联姻的传闻,也对此有太多幻想。
陆闻别眉梢微动,盯着她笑了笑。
“你笑什么。”她下颌一抬,强撑着不怯场,“我说的有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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