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人,总是对这种宫变的事,有一种特殊的敏感。想当年,英宗皇帝遭遇了土木堡之变,被俘去了关外,景泰皇帝继位,谁曾想,到了后来,那英宗居然被瓦剌人放回?这位回到了京师,遥尊为太上皇的人,被景泰皇帝圈禁起来,可随后,一场宫变,又让英宗皇帝重新夺回了权利。当初那一场宫变已经过去了太久,可是北京城的私下里,依旧还是对此津津乐道。而如今,当大家意识到一场宫变迫在眉睫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变得谨慎起来,街道上瞬间冷清,市面也萧条了起来。整个京师,风声鹤唳。而此时,每一个人都在焦灼地等待着最后的消息。各个衙门里,因为许多的主官被拘押起来,任事的也只有堂官,也做不了什么主,何况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人有心情办公,一个个神色紧张,都带着一股子莫名的焦急。而今各门几乎已经封锁,城里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又进不来,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这衙里的堂官和差役,哪里还能有半分心思好好办公?户部衙门里,堂官们已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便各自去茶房喝茶,部里的部堂和侍郎,以及几个郎中、主事,而今都在宫中,至今没有音讯,大家心思不定,倒是人家的家眷,却跑来部里问人,让人不禁头痛。张书吏给大人们奉了茶水,便躲到了自己的小书房里,他性格生僻,在衙里也没什么朋友,所负责的,不过是公文的传送罢了。他只低头看着从各地送来的公文,却是捡了其中一份公文拿起来,即便是时局再糟糕,各地送来京师的公文,却是没有人敢阻拦的,即便城门关了,急递铺的飞马也会将公文送到城下,由专门的人用吊篮送来。否则,公文出入不得,这京师就彻底和天下的州府隔绝,任何人都不敢承担这样的干系,即便是封锁了城门的神机营也不例外。张书吏所拿起的,乃是上头标了临淄府的公文,一看就是钱粮的奏报,可若细细去看,这份公函的外头,显然有油墨泼过的痕迹。他目光一闪,将公函撕了,接着取出了公文,烛影一照,灯影之下,一个最寻常的钱粮数目便映入眼前。任何人看了这数目,都不会有过多的留心,可是这些数字,张书吏却知道并非只是寻常的意思,他返身,从身后的架子里取出了一部书来。接着,开始按着数字开始翻书。三三七九。第三三页,第七排,第九个……新。六五七五。还是原来的方法,却是一个军字。这一个个字,都记入了张书吏的心里。等差不多了,他才直起了腰,接着便旁若无人似地伸了个懒腰,才将公文收回去,收拾了一下,便动身出去。张书吏出了房,朝一个差役招招手道:“赵黔,你来。”赵黔听了,连忙机灵地小跑而来,点头哈腰道:“不知先生有什么吩咐?”张书吏与他对视一眼,却只是淡然一笑,便道:“有客人就要来了,你去通报一下吧。”赵黔道:“客人几时到?”“这就不知了,应当快了。”“是。我知道了,我这便去通报。”过不了多久,京师内城的一处酒楼里,居然在这大白日,挂起了几盏红灯笼。而在另一头,在紫禁城的钟塔这里,这座朱厚照修建的钟塔上,早有一个宦官抬起了望远筒,等看到了红灯笼时,方才将望远筒收了,果断地下了钟塔。………………“殿下,殿下……”叶春秋就是被谷大用吵醒的,他已经紧张了太久,所以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一觉醒来,顿时感觉精神大好。此时,也不知是到了什么时候了,好在外头并没有传来什么大动静,叶春秋不由呼出了一口气,暂时……总算还是安全的。叶春秋又听到了谷大用在偏殿外继续叫唤,才回神道:“请进来说话。”门推开了一条缝隙,谷大用弓着身进来,接着笑道:“最新的消息,人要来了。”叶春秋像是松了口气,道:“那么,这一切都交给你们厂卫了,谷公公,倒是有劳了你。”谷大用忙道:“厂卫效忠陛下,哪里有辛劳可言?眼下陛下不在这里,奴婢人等,自然是以太子和鲁王殿下马首是瞻。”这一醒来就收到了好消息,叶春秋的心情大好了不少,便忍不住玩笑道:“你们宦官,嘴巴都这样甜吗?”谷大用这时,反而是露出了幽怨之色:“这宫里宫外谁不知道天底下嘴最甜的是那刘瑾,那刘瑾的一张嘴,真正是抹了蜜饯一样,嘿……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口蜜腹剑。”想不到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忍不住背后编排刘瑾。这口蜜腹剑四字,本是指口中说话极亲切,心计多端图谋害人,说的乃是唐朝的宰相李林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狡猾阴险、蛇蝎心肠。叶春秋不禁有些尴尬,便道:“好了,都到了这个时候,就别挂念着刘公公了吧,我们办正事要紧。那百官如何了?”谷大用想了想,似乎也觉得好像现在说这些没有什么必要,便苦笑一声,接着道:“百官们现在安生了,许多人都躲着流眼泪呢,那杨一清已饿了两天,浑浑噩噩的,怕是身子吃不消了。”叶春秋道:“留着他们的命,准备一些米粥给他们送去吧,但是……记着,只是留着命,不死就可以,可别让他们吃饱了肚子,到时要生出其他的想法来。”谷大用笑嘻嘻地道:“奴婢明白,殿下就算不吩咐,奴婢也知道该怎么做的。嘿……本来还想再饿上一天的,倒是便宜了他们了,殿下真是心善啊。”叶春秋一时无语,这谷大用,还真是一有空子就钻,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啊。他皱了皱,想了想,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是正事要紧,于是便问道:“外朝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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