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手艺好的人,想要装作手艺粗劣,其实不太容易。加上楚云梨本就是连夜赶工,也没太装,帕子送到伙计手中时,他颇有些意外。
看看帕子,又看看面前的楚云梨,赞道:“姑娘手艺精进不少,这一回每张帕子可以涨价三文。”他从边上拿出一张废布:“你再绣一朵花给我看。若是手艺真精进,我可以给你白绸,这些是给富贵人家的夫人和姑娘用的,每张帕子的足可以涨二十文。”
楚云梨并不意外,她若认真绣,只要是识货的,都会上门来求。
“多谢小哥。”
她接过铜板和十来张白绸,又好奇问:“有人特别喜欢我的手艺吗?”
闻言,伙计一愣,眼神有些躲闪:“你之前那些和别人绣的都差不多,夹在一起卖的。不过,你的每次都最先卖完是真的。”
若是真的林阿妹阿妹在此,或许会被他糊弄过去。
可楚云梨只一瞧,便知伙计有所隐瞒。
心里一起疑心,楚云梨恍然想起林阿妹记忆中,胡家的绣楼并不是那么好说话,至少,她没少听说别的绣娘被苛扣铜板,许多绣娘来了又走都去了别家。她还以为是自己帮胡家绣了多年,才得他们温柔以待,现在看来,在里面应该有些内情。
或许,此事和胡敏玉非要逼她嫁人有关。
此时已是午后,绣楼中客人很少,楚云梨左右看了一圈,看到楼梯上有个掌柜正看着这边,当下也不多言,拿着东西出了绣楼。
走到外面,她从一个路旁摆摊卖木雕的妇人手中买了一个木钗,压低声音问:“大娘,你知道那个伙计家住哪儿吗?”
大娘接过铜板,好奇问:“你打听这个做何?”
面前女子容貌秀雅,虽是打听男人,可眉眼间毫无羞涩之意,不像是对那伙计倾心的模样。
楚云梨眼神一转:“我有个小姐妹,她不好意思……”
大娘恍然,也不为难她:“他啊,住在昌平巷,你进去一问便知。”末了,还揶揄道:“你那小姐妹眼光可真好,胡家绣楼的伙计工钱可真不错。”
辞别大娘,楚云梨找了个小茶楼坐了,一直等到绣楼关门,这才去了昌平巷。
在胡家做伙计果然有名,楚云梨手中捏着一串糖葫芦,敲开了伙计张平安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位年近四十的妇人,看到门口站着的楚云梨,一脸诧异:“姑娘找谁?”
楚云梨闻到院子里的药味,笑容温柔:“我找张平安。”
妇人一愣,眼神中漾开笑意,看向楚云梨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欢喜,扬声喊:“平安,平安,快来。”
下一瞬,伙计从屋中奔出,看到门口的楚云梨后,脚下一顿,还往后挪了一步,似乎想落荒而逃。
“张大哥,我有些话想问你。”
张平安抹了一把脸,像是上刑一般过来。
张母明显误会了,看到儿子有气无力,斥道:“人家上门找你,你怎地这副模样?还不给我打起精神来,小心我捶你。”
张平安:“……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没打算让楚云梨进门,自己出来后还带上了门,拉着她到了边上的一条死巷子里:“说吧,找我何事?”
楚云梨将手中的铜板递上:“我只想知道以前我的那些绣品被谁买走了,或者,被谁拿了?”
也只有绣楼中东家自己才可以随意拿铺子里的东西,张平安听到她问话,面色微微一变:“姑娘,我有份活计养活家人不容易,我爹还病着呢,你就别为难我了。”
楚云梨扬眉:“外头的人?还是胡家人?”
两句话问完,只见她说到胡家时,张平安明显不自在,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临走之前,她还是将铜板不容拒绝地递给了张平安。
回到家中,只见院子里林家山口满脸笑容,明显又有了好事。
看到她进门,杨氏蹙眉:“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楚云梨扬了扬手中的白绸:“伙计说我手艺精进,让我绣这一种。只是在此之前,他好像有些怀疑那些帕子不是我绣的,非让我绣给他看,所以才耽搁晚了。”
杨氏今日心情好,本来也没多想责备女儿,听到这番解释,也没追问,笑吟吟道:“昨天我们还在发愁聘礼银子,今儿胡姑娘就找到你哥送上了一百两,那我们拿这个下聘。”她压低声音:“她还说,胡家会给她陪嫁一个两进宅子,等成亲后,我们一家人都要搬进去。”
这些事楚云梨早就知道,点头道:“这是好事。”
“是好事。”杨氏眉眼俱是笑意:“还有一件好事,我要告诉你。”
楚云梨心里一跳。
暗道来了。
果不其然,杨氏拉了她进屋:“胡姑娘还帮你说了一门婚事,家里有两间铺子,还是独子,嫁进去之后就是少夫人,有人伺候的那种……我们家能遇上胡姑娘,简直就是祖坟冒了青烟。你嫁人之后,也要记得常回家看看,与你嫂子拉好关系,知不知道?”
话里话外,对于这门亲事已然答应,并无和女儿商量的意思。
楚云梨皱起眉:“娘,这么好的事,怎会落到我头上?”
杨氏瞪她一眼:“当然是因为这户人家想和胡家做亲戚啊!我跟你说了,胡姑娘是我们家的贵人。”
“那他为何不娶胡家的姑娘呢?”楚云梨一本正经:“听说胡家有庶女,那人两间铺子,嫡女不敢肖想,庶女总可以吧?”
杨氏皱眉:“兴许胡家的姑娘还有别的打算呢?你管那么多,这么好的事落到你头上,你就偷着乐吧。最多三五日,这门婚事就会定下。从今儿起,你少出门,给我留在家里绣嫁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如果是林阿妹,肯定就听话了。
上辈子就是,对于这门亲事她心里虽诸多疑虑,我知道的人都说她福气好运气好,渐渐地她也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可嫁人后才知道……
楚云梨拿着白绸进了屋,落在杨氏眼中,就是女儿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五日后,林家上门下聘。
杨氏眼中都是胡家的嫁妆,置办东西时颇为大气,热热闹闹地半个城都知道了。
林家周围的邻居得知此事,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满口称赞。得知胡家的嫁妆中居然还有内城的两间院子,更是又羡又妒。
如果是真的,林家一跃就搬到了内城,以后还有下人伺候。和他们这些邻居彻底不是一路人。
那边一下聘,这边赵家,也就是上辈子林阿妹的夫家也说了上门提亲的日子。
杨氏本来没有多疼女儿,可有这样一名亲家她还是很喜欢的,特意找了人把家里内内外外打扫一遍,又置办了瓜果点心,等着人上门。
这十来天里,楚云梨除了偶尔出门一趟,基本都关在房中。
到了日子,天刚亮不久,赵家夫人就带着媒人到了。
赵夫人身形丰腴,一身紫色衣衫,浑身上下金光闪闪,看起来颇为贵气。
巷子里的人看到这样一位夫人,都认为赵家应该是不输于胡家的人家,满眼艳羡。可楚云梨识货啊,只需仔细一巧,就看得出赵夫人头上的首饰没有那么鲜亮,应该都是平时舍不得戴的压箱底。
杨氏只看到了赵夫人满头的金光闪闪,笑得见牙不见眼,急忙上前去迎:“贵客到,快请进,请进。”
毫无嫁女儿该有的矜持和不舍。
赵夫人也不看她,直接进了屋,又低声道:“外头那么多人,像看猴儿似的,这是我们两家的事,还是把门关上吧!”
林父从赵夫人一进门便知,赵家颇为高傲,也不敢怠慢,急忙上前关上了门。
一行人分宾主坐下,赵夫人手中矜持地拎着一张帕子,傲然道:“我会上门,是看胡家的面子。”她眼神挑剔地打量楚云梨,那眼中除了挑剔之外,还有几分妒意,她满心不甘愿地拔下手腕上的镯子:“这是我赵家传给儿媳的传家宝,你们收下,这门婚事就算定下了。”
这般不好相处,杨氏额头上起了一层冷汗,勉强笑道:“我代阿妹谢过赵夫人的厚爱。”语罢,伸出手颤巍巍去拿。
这一拿过来,可就是一门让人艳羡的亲戚,以后的外孙女或外孙子出身就是富贵人家,那可是流着她血脉的孩子。
别说是一副镯子,就是一把烧红的烙铁,她也要拿!
杨氏将镯子稳稳拿在手中,一摸只觉入手温润,上面一抹浅绿剔透晶莹,她心下一松。无论赵夫人如何不好相处,这份想结亲的诚意是足够的。
这门亲事看在胡姑娘份上定下,以后胡敏玉进门,赵家无论有多看不起她,年节之时,该走动还是要走动,这就足够了。
想着这些,她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拉过楚云梨的手就要往上戴。
本来赵夫人较胖,她手腕上脱下来的镯子,如今的林阿妹纤瘦,手腕小了比她好大一圈,这一戴上,只觉松松垮垮。
杨氏却不觉得如何,值钱就行,等有了银子,想要什么样的不行?
她捏了捏楚云梨的手,低声道:“手抬起来,别摔了……”
“摔”字话音未落,镯子已经落在了地上。
杨氏惊呼一声,急忙弯腰捡起,只见翠绿的镯子上裂了一条缝。
赵夫人眼看镯子落地,也惊得跳了起来,奔过来看到镯子上得裂痕,心疼得无以复加,斥道:“这般贵重的东西,为何不小心些?”
杨氏急忙解释:“我戴好了的,正嘱咐呢……谁知道……”
楚云梨低着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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