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京康余怒未休,有些话再也压抑不住:“你四岁就开始骗我们。小时候尚且可以说是你被孙大夫哄骗,可你长大了还不懂事么?我跟娘为了你的病付出了多少,平时迁就了你多少,你都该明白,每每你一生病,我们都是整宿整宿的熬夜,娘那么年轻,头上已经生了白发,你都看在眼中。我们那般心疼你,你为何就不心疼心疼我们?你的良心呢?”
他沉声道:“我看你的心根本就是黑的!”
听着哥哥的指责,楼玲珑并无歉疚之意,还是害怕多一些。余光瞥见母亲因为这番话而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恍然就明白了兄长的意思。
他故意说这些话,就是想让母亲放弃自己。
“你这个自私鬼。”楼玲珑扑到栏杆旁拽住他的衣摆:“你嫌我拖累你了,嫌我名声不好。想把我甩开,对不对?”
“对。”楼京康直接承认。
当着母亲的面,他竟然也毫不掩饰对她的嫌弃。
这一下彻底惹怒了楼玲珑,向来温婉的她伸出好几天没剪的指甲冲着他的脸和脖子就挠了过去。
她住在这牢房中,指甲很脏。万一被她伤到,轻则挠出血道道,重则化脓留疤。楼母还想让儿子娶妻生子,见状,下意识扑上前抓住她的手,将人狠狠推了回去。
楼玲珑本就体弱,有时蹲在地上重心不稳。被这么一推,狼狈地仰倒在地。她顿时崩溃大哭:“娘,你没看出来哥哥的用心吗?他就是想让你放弃我……”
楼母将儿子拉开,见他脸上只有轻微的红痕,松了一口气。质问道:“你长歪成这样,难道不该被放弃?”
楼玲珑一愣,看到母亲和兄长脸上的冷漠,她彻底的认识到自己或许真的要被放弃了,当即扑上前求饶:“娘,我错了。”
“我想过找你坦白,可我不敢。孙大夫也不答应……您别怪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不敢想象自己一个人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中没有人来探望的情形。
是药三分毒,虽说孙大夫配得极尽温和,可她喝了那么多年,身子是真的虚弱。万一生了病,看守是不会帮着请大夫的……也只有那种家人经常过来探望的犯人,他们才会帮着报信。
“哥哥,你别生我的气。从小到大,你最疼我……我知道错了……”
楼京康退后了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觉得这天底下所有人都对不起你,所有的好东西都该是你的。你这样的性子,我不敢疼了。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扶起母亲往外走。
楼玲珑哭得越来越大声,母子俩始终都会回头。本着自己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的想法,她大吼道:“你就是为了赵阿岚!”
“她都要嫁给别人了,你竟然还护着。你说我不顾别人的想法,其实你也一样。”
听着身后的哭喊,楼京康脚下微顿。
楼母其实隐约能猜到儿子的想法,在那个梦里,赵阿岚为他们一家付出良多,甚至还搭上了一条性命。所以儿子才想弥补。
“京康,那只是个梦而已。”现实里的赵阿岚毫不犹豫的离开了他们,另嫁他人,丝毫留恋都无。这样的女子,不值得惦记。
楼京康苦笑:“娘,这么真的梦,我很难区分。”
在母亲面前,他向来不爱掩饰自己的想法。
楼母不满:“可她都要嫁人了,你想弥补也没机会。别纠结过去,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
道理都懂,可楼京康就是放不下。本身他也没有要和妻子分开的想法,做了那个梦之后,就更怜惜她了。母亲的意思他也明白,是让他再娶再生孩子。
“娘,妹妹刚入狱,这种时候议亲,也没有好姑娘愿意嫁给我,咱们再等一等吧。”
楼母刚丢了一个女儿,也不想勉强儿子,道:“最多一年。”
楼京康松了口气:“谢谢娘。”
随着日子慢慢过去,楚云梨的生意越做越好,二人成亲之时,她又开了两间铺子。且早已在离赵家一条街的地方买下了宅子,算是她嫁妆之一。
大婚的头一日,赵家来了不少客人,一家人忙里忙外的招待,楚云梨是新嫁娘,也不要她忙,还算闲适。
忽然有一个妇人凑了过来:“阿岚,长安他祖母找你,说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在后门那里等着。”
楚云梨扬眉:“我不想去。”
妇人一脸为难:“这样的大喜日子里,我本来也不想给你添堵,可是她说,如果我不带话,你也不出现。她会一直等在那里。”
赵家的后门外是一条小道,不少人从那里抄近路,肯定会有人看到她。
这样的关系,这样的日子里,楼母出现在那处久久不离去,肯定会惹人议论。楚云梨冷笑一声,去了后门。
楼母看到她,笑着道:“阿岚,恭喜恭喜。”
楚云梨靠在门上:“你又不是真心的,否则也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上门给我添堵。直说吧,什么事?”
“你改嫁余琅,算是你高攀。”楼母开门见山:“你若带着个拖油瓶,肯定会被他们家嫌弃。对长安也不好,你还不如把孩子交给我。我是他亲祖母,京康是亲爹,你尽管放心。”
“我不放心。”楚云梨摇了摇手指:“如果是想来带孩子,那你打错了主意,我不会把孩子给你。”
楼母一脸不解:“我又不会害他!”
“可你的疼爱本身就是害。”楚云梨毫不客气:“看看玲珑就知道了,你把她护在手心,结果如何?”
楼母:“……”扎心。
女儿养歪成那样,是她心头不能触及的一根刺。每每被人提及,总能将她的心扎得千疮百孔。
“我的孩子,要放在自己跟前才放心。”楚云梨转身:“如果只是为了这事,那你回去吧,没得商量。”
楼母上前一步:“京康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做的一个梦?他当真了,一心想要弥补于你,还不肯再娶……你要是把长安带走,我们楼家兴许就绝户……”
其实,她如此说,只是想为讨要孩子增添筹码。
儿子虽然放不下,可他还年轻,二十出头的人,怎么可能不娶妻?
“那是你们家的事。”楚云梨头也不回。
楼母无功而返,回到家里,看到暮气沉沉的儿子,心里又是一堵:“京康,你倒是打起精神来啊!”
楼京康在发现了妹妹是骗子后,沉默了许多。这两天更甚,昨夜更是关在屋中一个人喝得烂醉如泥。楼母生气恼怒,又不敢太训着,儿子颓废成这样,她是真怕他想不开。
楼京康苦笑:“娘,我过两天就好。”他你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起身去池塘边洗脸。
一股凉意袭来,他清醒了许多。看着水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忽然就想起当初妻子死心离开时,是因为妹妹落水。
那时候他只以为是妻子没有看好人,所以多加斥责,现在想来,妹妹应该是故意如此,好让他们夫妻吵架。
看儿子发呆,楼母出声:“刚我去找阿岚了。”
果然就看到蹲在池塘边的人猛地回头,她心下无力,叹道:“我想把长安带回来,可她不肯。还暗指我不会养孩子。”
楼京康对此深以为然:“你确实不会养。”
楼母:“……”这是亲儿子么?
她养坏了玲珑,但却把儿子养得极好。可见她养孩子的方法没错,只是孩子自己长歪了。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楼京康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娘,孩子跟着她挺好。我仔细观察过,余公子并没有嫌弃长安,以后兴许还会教他认字读书,比跟着咱们要好得多。”
“后爹哪有亲爹好?”楼母一脸不赞同:“我知道,你是怕她们母子分离后她难受,对不对?”
楼京康沉默下来。
听到儿子默认,楼母气不打一处来:“你怜惜她,到时你可怜可怜你娘啊!以前咱们家多热闹,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俩,你又不说话,长安再不回来,你是想憋死我?”
见儿子还是不吭声,像榆木疙瘩似的。楼母愈发恼怒:“你说得对,我是不会养孩子。养个女儿是个白眼狼,你也差不多。”
这话楼京康不服:“我还不懂事吗?”
他从父亲走后就一直在铺子里帮忙,不怕脏,不怕累,什么活都干。这条街上凡是知道楼家的人,谁不夸他一句孝顺?
“你为了一个外人委屈你娘,哪里懂事?”楼母气得眼泪直掉:“你爹太狠心了,独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吃苦。当初为何不把我一起带走?”
一边拍大腿,一边哭,十足的泼妇。
楼京康只觉得头疼:“我去把长安带回来吧!”
其实母亲那话也不算是错,他确实是不想让她们母子分离才不去接孩子。刚才说地那些冠冕堂的的理由,只是糊弄母亲而已,事实上,他也想亲自教导儿子。母亲有一句话说得对,后爹不如亲爹。将心比心,自己亲生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始终是有区别的,不可能一碗水端平。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要求别人做到,那就是笑话。
楼母哭声渐渐止住:“这还差不多。”
楼京康看了看天色:“他们成亲之后再说吧。”
“不行。”楼母一脸恨铁不成钢:“趁着她还没嫁进去,孩子也没去,赶紧把人带回来,否则,她真的成了亲,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且不说你能不能见到,孩子但凡在余家过一天,那都得承了别人的恩情。再有,如果余家人不如表面上那么厚道,伤害了孩子,怎么办?”
“身上的伤可以养好,如果把孩子吓着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趁着这会儿天色还早,赶紧去。她要是不见,你就站在后门那里等着,看谁丢脸!”
楼京康被母亲推出了门。
楚云梨得知楼京康等在后门处,顿时就气笑了,一见面就道:“你想接孩子,为何不提前商量,非得今日过来?”
楼京康歉然道:“之前我有事,一直不得空。阿岚,你最近过得好吗?”
“好得不能再好了。”楚云梨抱臂看着他:“孩子我不可能给你。你还年轻,可以再娶……”
“我不想娶!”楼京康逼近一步,眼神灼灼地看着她:“阿岚,你是做了那个梦,不想再吃那样的苦,才离开我的,对不对?”
他眼神里满是殷切:“如今一切都改变了。玲珑已经入狱,我不会再出事,会一直留在家里。你回来,好不好?”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楚云梨摇了摇头:“明日我就要嫁人,不可能再回去。”
听着这番话,看着她冷淡的眉眼。楼京康心里格外难受,嗓子眼被堵住,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阿岚,我会照顾你一生,不会让你再吃那样的苦。”
楚云梨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已不是曾经的赵阿岚,咱们回不去了!”
这话很寻常,楼京康听在耳中,忽然福至心灵,开始仔细打量面前的女子。她眉眼间的柔和淡化,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和果敢,说话也较以前爽快……最要紧的是,如果梦是真的,阿岚只是个普通女子,带着孩子和母亲过得艰难。如果她有面前女子的手段,应该能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才对。
想着这些,楼京康陡然惊住,他终于发现了违和之处,面前的女子和妻子容貌一模一样,气质却大不相同。尤其两人许久未好好相处,变化更是天壤之别。他脱口问道:“你是谁?”
楚云梨扬眉:“我们同床共枕那么久,你不知道我是谁?”她挥了挥手:“男人嘛,就该洒脱一点,我都放下了,你也要赶快放下才好。”
楼京康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再找不到那女子看向自己时独有的温柔。
她不见了!
楼母等在家中,本以为儿子出马,一定能把孙子带回。结果却看到了比去时更加颓废的儿子。
其实,她非要儿子今日过去,就是想让他直面一下赵家的热闹。不破不立,得让儿子清晰地认识到赵阿岚已经嫁人,他才会早些答应娶妻。
至于抱孙子回来的事,可以从长计议。
“怎么样?她还是不愿意么?”
楼京康摇了摇头:“娘,我想歇会儿。”
楼母对他这样的颓废并不意外,颔首道:“下次少喝点酒。你得为我考虑一二,你要是出了事,你妹妹又在大牢中,让我怎么办?”
“嗯。”楼京康回到房中,躺在床上,脑中开始回想夫妻俩曾经的点点滴滴。
他们夫妻感情挺好,但每次妹妹一身病,都会让他二人吵架。现在想来,妹妹应该是故意的。
想到此,他胸腔里满是愤怒,再一次打定主意不再管楼玲珑的死活。
余琅成亲,不少女子暗自伤心。
余家要留着银子给余琅读书,婚事办得不算盛大,但该有的都有,也足够温馨,楚云梨是很满意的。
看她不挑理,余母也很满意。楚云梨会揣摩人心,也擅长与人相处,余家缺银,她就大方些。
花的银子多了,余家人对待长安也喜爱起来。反正又不花自家银子,疼爱孩子还能和儿媳拉近关系,让儿子夫妻和美。
不得不说,余家夫妻是很豁达的人,从不在小事上斤斤计较。
夫妻俩朝夕相处,感情越来越深。余琅也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妻子。
两个月后的一日早上,冬日里天冷,楚云梨赖在床上不起。边上的人今日也醒得晚,她正用眼神细细描摹他的容貌,却见他睁开了眼。
那眼神和往日很有些不同,带着通透的笑意,楚云梨一愣:“夫君?”
“夫人。”余琅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着:“委屈你了。”
楚云梨失笑:“能够遇上你,不委屈。”
从那天起,余琅连看书都和她一起,白日楚云梨去外头谈生意,他也跟在一旁。
“其实,我之前就想跟着,不太好意思。”
楚云梨愉悦地笑了出来:“你现在好意思了?”
“都老夫老妻,我当然敢说。”余琅笑着靠近她耳边,微微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耳廓上:“你烦我吗?”
“不烦。”楚云梨直接吻了上去。
两人同进同出,感情越来越好。让许多不看好二人这桩婚事的外人都挺意外。有些暗戳戳等着余琅和离的姑娘都敛了心思嫁了人。
对外,余琅毫不掩饰自己对妻子的感情,中了秀才后,不客气地打发了几个自荐枕席的姑娘,其中有俩脸皮厚的,更是丢了大脸。于是,觊觎他的人越来越少。
倒是楼京康,始终没有娶妻。
他也不凑上前来打扰,只是经常站在路口痴痴看着。倒也不是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他还尽量避在人后。
余琅对此不太高兴,不过,也知道他惦记的不是自己妻子,倒也不醋。
转眼到了秋日,长安都又长大了一岁,开始启蒙。余琅参加乡试那日,楚云梨亲自去送了。因为起得太早,就没有带孩子。
看着余琅进去,车夫往回走时,因为前来看热闹或是送行的人太多,一路走走停停。楚云梨起得早,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阿岚?”
又是楼京康。
她没有掀帘子,催促车夫:“继续走,不用管他!”
马车中没有动静,楼京康一路跟着,这边人多,他倒也没有跟丢。
眼瞅着他不肯离开,楚云梨吩咐车夫去了边上的巷子里,离开人群,马车跑得飞快。楼京康追了一路,累得气喘吁吁,本以为追不上,拐进巷子后却见马车好端端停在那里,车夫已经不在,妻子正抱臂站在路中间。
楼京康几步上前,弯腰扶着肚子:“阿岚,我以为你没听见。”
“听见了的,不过,你好像有点聋。”楚云梨嘲讽道:“我有跟你说过,以后别再来找我。你偏不听。”
“我想见一见长安。”其实,他最想见的人是她,只是她不稀罕,两人如今唯一的纽带就是孩子,这么说总没错。
“长安在读书,没空见你。”楚云梨开始撸袖子:“既然你不长记性,那我就只有……”
话音未落,她的拳头已经落在了他的脸上。
疼痛传来,楼京康脑子蒙了一瞬,下一次开始躲避。但他很快发现,无论他怎么躲,面前女子的拳头总能精准地落在自己身上。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浑身是伤。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看着湛蓝的天空,脑中一片茫然。
记忆中的妻子,从来都不会冲人动手,更没有这样利落的身手。也就是说,那个为他付出一生的妻子已经不在了。
他想要弥补,都无从补起。
随即又想,妻子该转变就是从妹妹落水开始,那时候的她就变得对全家毫无感情,只带走了孩子。前这段日子他们母子还打听过孩子的近况,得知长安过得不错……由此可以看出,她本身没有坏心,只是不再愿意留在楼家照顾他们。
阿岚她……是不是后悔对楼家的付出了?
也是,玲珑那样不懂事,害了全家人,偏偏他和母亲还护着。搁谁都会寒心。
这样的想法险些将楼京康逼疯。
楼京康回家后,大病一场。楼母想要去找前儿媳算账,都被他死死拦住。
在那之后,楼京康郁郁寡欢,常年都在病中,两年就瘦得皮包骨。不过,他经常送银子到余家,又因为身体太差,不到三十就郁郁而终。
他临终之前最后一次送银子到余家时,特意找到楚云梨:“对不起。”
楼母在儿子走后,精力大不如前。大概是太过孤独,她又想起了大牢中的女儿。
楼玲珑已经疯了,时常大喊大叫,说自己是秀才娘子,是余夫人。
没有人把她的话当真,一个冬日里,她没能熬过去,早上看守放饭,见她趴在地上不动弹,走过去戳了两下,才发现她早已死去多时。
余琅在中秀才那年,就中了解元,只是,他没有立刻赴京赶考,而是在三年后,才带着妻儿赴京,一举夺得会员和状元。本应该去翰林院历练的他,主动要求去往偏僻贫瘠之地。
夫妻俩将贫瘠之地发展为繁华的府城,还将余家和赵家人都接了过去。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百姓有饭可吃,有衣可穿,对二人感恩戴德。
在两人走后,每年都有不少百姓结伴去二人合葬的墓前祭拜。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2421:23:23~2021-08-2509:3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蛀书虫子、初夏゛未眠30瓶;蓦蓦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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