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母子看着面前的张红玉,都知道她认真了,再不是玩笑。
柳长月紧张地额头上满是汗,眼看事情毫无转圜余地,她下意识看像母亲,想求母亲帮忙说几句话。
柳母明白女儿的意思,可她好话说尽,张红玉就是不听,一心要走。她能有什么法子?
想到儿子和张红玉夫妻多年,之前感情还不错,她不着痕迹地踹了一脚儿子,示意他开口。
柳长洲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可不说也要说啊!否则等到母子俩搬走之后,想要和好就更难。
再说了,等母子俩出去,再把人哄回来,周围的邻居肯定会议论,想想就受不了。当即,他上前一步:“红玉,你先坐下,咱们把话说清楚。”
楚云梨颔首,吩咐门口的车夫:“劳烦大哥帮我儿子搬一下东西,稍后我会多付酬劳。”
车夫闻言,喜不自胜。他干完这一趟回家,想着帮忙搬一下,能早点回去,没想过能得到酬劳。当即更是用心,将柳成扬手头的东西都抢了过去:“小公子歇着,剩下的我来。”
柳成扬也不敢太认真搬东西,如今是三对一,母亲明显弱势,万一被欺负了怎么办?
“确实该说清楚。”楚云梨一坐下,也不废话,朝着柳长洲伸出了手:“早上我已经仔细算过,李家借了十两三钱,这些银子你们得还我。当然了,看见咱们曾经是一家人的份上,我也不好把事情做绝。你们今日给我一张借据,写明还债的日子,我就不追了。”
柳长月今日来是借银的,可没想过现在就还债,皱眉道:“嫂嫂,你和哥哥吵架,别把气撒我头上啊。你要是真生气了,揍他一顿都可,我虽然是妹妹,但我已经嫁了人,现在是李家妇。你非要这样,等李家那边知道……对咱们谁都没好处。”
“对对对!”向来不提倡夫妻打架的柳母一反常态,赞同道:“你要是真生气,就拿长洲当出气筒,我保证不拦着。”
“生气是真的,我这个人脾气好,从来不拿别人撒气。”楚云梨一字一句道:“我没跟你们玩笑。借据要是不写,别怪我不给你们留脸面。”
眼看母子三人还是没有动静,楚云梨霍然起身:“我去问李家人拿。”
说着就要往外走。
母女俩急了,一伸手想把人拽住。
楚云梨岂会被他们拽着?
母子三人只觉眼前一花,张红玉就已经到了大门口,几人急忙去追。
柳成扬在书院已经几年,比起这个院子,那里更像是他的家。因此,他屋中没有多少东西。这么一会的功夫,已经被车夫搬上了马车。
楚云梨出了门之后,拉着柳成扬坐了上去。
母子三人自然是不甘心的,急忙伸手来拉。
柳家这么大的动静,周围的人又不是聋子,或多或少都听说了一些,本来不好听墙根,此时见柳家人到外面纠缠,众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柳母是真觉得丢人,可到了此刻,已顾不得脸面,她站在马车旁:“红玉,你别因为一时意气做出冲动的事……”
楚云梨眼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干脆站在了马车上,她先是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柳母,意味深长道:“这可是你不让我走的。”语罢,她看向周围的众人:“相逢即是缘,大家刚好看到我们一家人吵架,那就顺便帮我评评理。”
柳母:“……”要完!
她想要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楚云梨飞快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指着柳长洲,不客气道:“你们谁见过想遮住乌龟王八的男人?他和他娘认定我偷人,所以拿家里的银子接济外甥,偏偏这李家还心安理得,一次次上门来借。今天更是想直接借走三两银子……咱们这条街的人,谁家都不宽裕,尤其是我家供着读书人,这些年来柳长洲只能抄几本书,养活他自己都够呛……不是我自夸,李家借的银子,全都是我赚来的。”
“结果他们反而怀疑我……我反正是受不了这个委屈。”
在一众人的议论纷纷里,楚云梨声音朗朗:“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我把话撂在这里,这柳家妇,我是绝对不做了的。”
听到这话,柳母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
柳长洲面色铁青。
柳长月恨不能把自己藏进人堆里,她是出嫁女,以当下的习惯,这女子嫁人之后,就再也不能掺和娘家的事。她从娘家拿了那么多的银子,甚至还搅和得兄嫂连夫妻都做不成……不用想也知道,往后那些人会怎么说她。别说她了,整个李家都会被人唾弃。
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哪怕张红玉只是个女子,放着这么多人的面撂下的话,绝对不可能再咽回去。
也就是说,她和柳家的缘分真的就此断尽了。
柳母脑子昏昏沉沉,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绝对不能让儿媳离开。她一把拉住边上的儿子:“快点把人拦住。”
可是,柳长洲一个纤弱的读书人,哪里能和马儿抗衡?
他也想拦,刚上前一步,马儿四蹄扬起,转瞬间就消失在了街角。
母子三人站在原地,都傻了眼。
柳成扬一路挺沉默,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母亲,只紧紧拽着母亲的袖子。听着母亲指路,他恍惚间发现了不对:“娘,咱们不去外祖家吗?”
“不去。”楚云梨摸了摸他的头:“娘已经嫁了人,那不再是我的家。”眼看他眉头紧皱,她忍不住笑开:“你别发愁了,像小老头似的。你放心,总不会让你露宿街头!”
柳成扬勉强笑了笑,心底还是止不住地担忧。
马车在小院外停下,楚云梨付了足够的车资……凡是凭劳力挣钱的人,她都不会吝啬。
车夫几乎拿到了翻倍的车资,兴奋之下,又将东西给搬进了院子里,还顺手把里面不要的砖块等物带走了。
早在租下院子时,楚云梨就知道自己来不及打扫,所以,临离开时,已经付了银子给中人,请他帮忙找两个妇人过来。
此时院子里不说一尘不染,至少也干干净净。车夫将打扫出来的东西带走之后,整个院子已经能住人了。
趁着天还没黑,楚云梨带着柳成扬去了街上一趟,买了被褥等物。由于买得多,商户还让马车送了过来。
天黑时,楚云梨又请人送来了饭菜,母子俩酒足饭饱,也终于安顿好了。
饭后,二人坐在院子里赏月,楚云梨絮絮叨叨:“院子里还有许多东西要添置,等你下一旬回来,再不会这样粗陋。你爹和祖母那边,应该不会善罢甘休……明日一早,我就去李家要债,占了我们那么多的便宜,我总得讨点回来。”
她说了许多,基本是想到哪说到哪。
柳成扬沉默听着。
楚云梨侧头看他:“成扬,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实上,离开柳家之后,我还觉得轻松了不少。因为可以少养两个人,也没有不要脸的亲戚上门借银……就是,委屈了你。”
柳成扬急忙道:“娘,我不委屈。”
以往他只知道自己母亲辛苦,今日看着母亲和柳家人针锋相对。他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母亲这些年来承受了什么。
无论家里多和睦,无论母亲有多辛苦,在柳家人眼中,母亲始终都是外人。
他……也是个外人。
子女孝顺父母,父母养育子女本就是应该。可是在柳家人眼中,他们给他银子读书,养他长大,都是施恩。
这种感觉特别憋屈。
不过,和母亲受的委屈比起来,他的这点憋屈就算不得什么了。他眼眶酸涩,可又不想在母亲面前哭让她担忧,努力睁大了眼不让泪水落下:“娘,往后儿子一定孝敬您。”
楚云梨笑了:“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就很高兴。”说到这里,她掏出了怀中的银子,歉然道:“租院子和买东西我花了不少,你的策论大概要晚一点买了。”
她选的院子简陋,方才买东西看似买了一大堆,但真正费银子的一样没买。此时还能拿出来二两银子。
柳成扬看着那银子,心口愈发堵,连呼吸都困难:“娘,我可以不买。”他哽咽着取了一枚银角子:“这就够了。”
楚云梨一脸不赞同:“我没给你准备小咸菜,你上次也说要买笔墨纸砚……读书辛苦,千万不能省。”她一本正经:“你不用担忧我,李家那边根本就没有面上的那么穷,我明天就去要银子!”
语罢,不由分说将银子塞到了他手中:“早点睡!”
当日夜里,柳成扬根本就没睡好。
翌日早上,楚云梨用仅剩的几枚铜板将他送到了城门口,又看着他上了马车后才转身。
自然是直奔柳家。
哪怕张红玉会绣花,她能以此敛财,也不会放过了李家人!
“给我出来!”
楚云梨上前砰砰砰拍门,嗓门也大。
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左邻右舍的目光,昨晚上柳家发生的事有些人还不知道,但也有人听说了的,此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纷纷。
没多久,关于李家借银的二三事就传得人尽皆知。
院子里的柳长月简直要疯了。
若是开了门让张红玉进来,家里即刻就要写下字据。那么多的银子,她哪里还得起?可要是不开门,用不了多久,李家的脸就要被丢光了……简直是左右为难。
听着拍门声,总觉得像催命似的。柳长月到底是捱不过,认命地打开了门。刚扯出一抹勉强的笑,面前的女子就如一尾鱼般钻进了院子里。
“我来要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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