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熙的信没寄出去几天,便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廉贞星君泽林死了。
他为了南方大阵的事情奔波大半年,却在修复好南方大阵,即将回宫的时候,在太昭山脚下的奉先城里失格而死。此事蹊跷得很,泽林性子虽有些激进但素来可靠,未曾出现过什么失格的迹象。
此前柏清曾和他们交待过魔主出世,正狩猎星君的消息。此时泽林的死讯传来,宫里星君颇有些人人自危的形势。若是神兵利器倒也不怕,可那是魔,是心魔。谁敢说真正能战胜心魔?
贺忆城很快给即熙回了信,说他查探到一些消息,信中不方便详说,请她到奉先城走一趟。即熙便立刻动身,让寄云先照顾雎安,第二天宫门刚解禁就打马下山去了。
她知道自己这位发小的习性,到了奉先城直接问青楼在哪里,打马直奔青楼而去。贺忆城也早就吩咐过小厮,要是早上来了一个美貌却剽悍的女子,就直接把她带到顶楼来。
即熙就在软纱罗帐间看到了打折哈欠的妖冶男子,他身着红色单衣撑着头,跟她打了个招呼:“早啊。”
即熙摘下头上纱笠坐在桌边,有一位秀美的女子奉上酒水,即熙对那姑娘笑了笑,那姑娘便回礼退开。
“又是新的红颜知己?”即熙喝了一口酒,酒味勉强凑合。她问贺忆城道:“思薇生辰那天我看见奉先城内千盏明灯升空,她抱了一堆礼物回来。你这么用心为她庆贺,怕不是动了什么歪心思罢?”
“哎呦,是你让我帮忙给她庆贺生辰的。”
“你别推给我,我就提前两天说的,你这么大阵仗,我没说之前你肯定就已经准备上了。这么用心,事出反常必有妖。”即熙目光锐利地看着贺忆城,颇有种要严刑逼供的架势。
贺忆城见势不好立刻开始转移话题,开始聊苏章和泽林的事情。
苏章似乎是来奉先城找好友的,至于具体是哪位好友却不知道。或许是因为离星卿宫很近,苏章就找了几位入宫的苏家弟子一同吃饭,其中就包括了苏寄云。
“酒楼的小厮说隐隐约约听见他们讨论到师母、夫人和贪狼星君之类的词,倒是没有听见雎安的名字。期间他们也聊到星命书,但是具体内容十分模糊,小厮并不知晓。”贺忆城撑着下颌,悠悠道:“我瞧着苏章对你比对雎安感兴趣,毕竟他小命儿还捏在你手里呢。”
即熙点点头。原本星命书平时关在封星殿中,用历来最强悍的星君们的结界符咒保护着,别说偷取了连接近都很困难。她也不觉得苏章能有什么好办法。
“至于泽林,他出事的情况就更蹊跷。客栈老板说他入住时已经是亥时,或许是因为赶不上星卿宫门禁才在客栈临时落脚。入住时泽林一切正常,交谈时还有笑意。夜半老板却突然听得楼上房间内一阵嘶喊怒嚎,然后整座客栈就被震得摇晃起来,泽林的房间不知被什么封死了就是进不去。待老板和伙计两个时辰后终于推开房门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泽林的尸体,他手臂上的北斗星图完全开裂,是死于失格无疑。昨日已有星卿宫的弟子来调查过,你回去应该也可以听听他们调查到了什么。”
贺忆城敲着桌子,把情况基本交待了清楚。
即熙结合着之前柏清说的魔主狩猎一事,马上就明白过来:“泽林失格而死,又不像在静思室时似的周围有重重符咒保护,按理说会煞气四溢恶鬼作祟人心躁动。别说那座客栈,就连整座奉先城乃至于山上的星卿宫都会受到影响。但他失格失得悄无声息,怕是魔主把所有煞气都收走了……该是魔主故意引他失格。但是这事儿也没那么简单,魔主得知道泽林心中难平之事、执念所向才可引诱他的心魔。魔主或许认识泽林,或者暗中调查过他。”
后来雎安也跟她说过,荧惑灾星身死的一系列事情大约都是魔主所设计,配合着南方大阵和不周剑失窃来引诱他失格。天机星君失格时若失控,散出的煞气数倍于其他星君,更何况他一旦身死便相当于定海神针倒塌,天下心魔再无压制尽可归于魔主麾下。
听完即熙只觉得自己可真是太冤了,被坑得这么惨居然还只是个捎带脚的。
“居然敢拿我为难雎安,这不知道啥玩意儿的魔主可别落在我手里,我与他不共戴天。”即熙冷笑一声,放下酒杯。
贺忆城挑挑眉毛:“拿你为难雎安?”
即熙便说了魔主拿她布局来迫使雎安失格的事情,贺忆城听着听着凤目里就有了探究的笑意,他给即熙满上酒,笑道:“我说……即熙,雎安是不是喜欢你啊?”
即熙瞪他一眼,吐出了那个多年来未曾改变的回答:“你放屁。”
“我怎么就放屁了?雎安会因为你的死,心潮起伏以至于失格,他那样以天下为重的人,你甚至重过了天下。他难道不是喜欢你喜欢到骨子里?”
“……你能不能改改你那肉麻的形容方式,什么骨子里什么心头肉,鸡皮疙瘩掉一地了。”即熙皱着眉头,说道:“他那么用心地照顾我教导我,到头来却发现我从最初就在说谎,一直骗了他七年,能不心潮起伏才怪。退一万步说,我从前跟他表过情意被他拒绝了。”
贺忆城揉揉太阳穴,他这位发小从小就不解风情,偏偏长得好性格又豪爽,更是贪狼星君桃花主,从来不缺爱慕者。她混迹青楼多年,有过几段糊涂情史她便以为自己经验老道,看得透彻了。
他坚持道:“你跟他表情意那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假如他又改变想法了呢?假如他喜欢你呢?你有想过你当初不告而别,又因为误会死在他手里,这才是让他失格的真正原因吗?”
即熙脸色就有点发白,她说:“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你不会因为宁钦那朵烂桃花,到现在还怀疑别人的真心罢。”贺忆城翻起即熙不欢而散的旧情。
“和宁钦有个屁的关系!”
雎安从没喜欢过什么姑娘,怎么会喜欢她呢?再说如果他喜欢她,那她的欺骗隐瞒和逃离就更加罪大恶极。
这世上伤害雎安的人都该死,即便是她也一样。
即熙在奉先城的红仙楼里待了一天,欣赏了一遍楼里的美人,赏了歌舞吃了酒食,贺忆城还把招待她的这一笔费用明明白白记下来,抵了他的部分利钱。
不知道怎么即熙不太想回去面对雎安,一直磨到再不回去就门禁了,才打马上路。这路走到一半就开始下雨,春末夏初的疾风骤雨,即熙穿着斗笠还不算狼狈,紧赶慢赶赶上了宫门关闭前一刻到达。
她刚刚下马把马交给值夜弟子,就看见宫门后站着一个人。
宫门昏黄的灯光下,雎安穿着浅青色宫服,身上兰花绣纹似有还无,星宿纹饰从肩膀蔓延至看不见的后背。他眼上系着白色纱布,头发半束半批,撑着一柄灰白色油纸伞,漫天雨幕喧哗急躁,可他站在那里便是静谧安定。
即熙怔了怔,飞快地跑过去跑入他的伞下,说道:“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在这里?寄云呢?”
雎安笑起来,他摇摇头:“我让她早点回去歇息了,我来接你。”
即熙见他半边臂膀都湿了,就心疼起来:“你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我要是明天才回来呢?你就在门口这么一直等着?”
雎安仍旧笑着,说道:“若你愿意回来,我总是要来接你的。”
“什么愿不愿意的,我还能跑了不成?快快快,我们快点回去。”即熙抢过雎安手里的伞,替他们二人撑起来。
她满心想着不要让雎安受寒,一时忘了她确实跑过。
不告而别,一去七年,杳无音讯。
以至于她的每一次离去,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归期。
雎安没说什么,笑着任由她撑着伞,靠在他身边在雨里开辟出一块净地,缓缓向前走。
即熙有些犹豫地跟雎安说起苏章的企图,并再三声明她严词拒绝了苏章曾经要她偷星命书的要求。她和雎安说要防着点寄云,看好星命书,雎安一一点头答应。
话题告一段落,两人之间一时很安静,在雨声和雎安身上清脆的禁步响声中,即熙想起来了那个致命的问题。她咬咬唇,有些紧张地转过脸去,向雎安确认道:“雎安,我问你个事儿啊,你……喜欢禾枷即熙吗?你不喜欢她对吧?”
身边人的呼吸似乎有瞬间的凝滞,他沉默了一会儿,在这短暂的安静中即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雎安,但因为他眼上系着白布,他的神情看不分明。
即熙因为这安静而感到不安,她又问道:“你不喜欢她吧?”
“你好像不希望我喜欢她?”雎安淡淡地说。
“那是当然。师母是觉得啊,她是灾星你是善星,你俩完全不般配,她还不如寄云配你呢……不不她俩都不配你。而且她欺骗你又离开,你要是喜欢她……那真的不值当啊。”即熙站在长辈的角度解释了一番,然后紧张地又问了一句:“所以你不喜欢她,对吧?”
雎安安静了片刻,雨滴敲击伞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沙子摩挲过耳朵,直至心房。
“嗯。”他淡淡笑了一下,简短地回复道,像是一滴水落在地上的轻响。
即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并没有注意到雎安的笑只是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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