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马堂所在的山城并不大,这里姓萧的人并不多,而拥有这样一把声音的人,只有一个,他就是无名小店的老板萧别离。
萧别离是个腿脚不太方便的男人,他拄着一根手杖,脸上的疤痕被风一吹,似乎更加深刻了三分。
这显然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
谭昭看出来了,叶开也看出来了,傅红雪自然也看出来了。
“你带他来的?”
叶开点了点头:“万马堂付之一炬后,他同我说了他的身份,我想不管如何,傅红雪都该与他见上一面。”
傅红雪已经吃完了包子,他的手里除了刀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是谁?”
“西门春。”
抱歉,不认识呢,谭昭转头看儿子,然后傅红雪也转头看他,父子俩都眨了眨眼睛,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
叶开:……
“西门春,也被人称作无骨蛇,同时他也是断肠人杜婆婆,江湖上都说西门春是千面人的衣钵传人。”
谭昭忍不住伸手打断:“不不不,你等等,千面人又是谁?”
……怎么?当他江湖百晓生了!叶开却笑不出来:“他是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千面人被白天羽杀了,西门春是千面人的儿子,所以他参与了那次梅花庵的刺杀。”
傅红雪握剑的手有一瞬的松动,但他很快又握紧了,比方才更紧。
谭昭一直都知道这个江湖远没有看上去的平和,甚至它惊心动魄得像是海啸来袭时的沙滩一样,可他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情况。
替父报仇,然后又替父报仇,这样下去,岂不是要成为死循环了。
傅红雪推开门走了出去,他逆着清晨的阳光,一步步走出了石小福设下的高明阵法,他明明可以躲在里面不面对这些的,但他绝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
“傅红雪,你终于出来了。”
傅红雪点了点头。
萧别离脸上竟带着微微的笑意:“马老板走了,但我答应过他,要保护他的性命。”
“所以,你是来杀我的吗?”
萧别离点了点头,可他这幅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活腻歪了来送死的。
“你杀不了我。”
萧别离手杖一拄,只听得咚地一声:“不试试,怎么知道!”
傅红雪突然就开口,三天的时间,他已想得足够清楚了:“我并不是白天羽的亲生儿子。”
他话音刚落,萧别离的脸上满是惊诧,可他手杖里的毒针,却已出手了,他惊诧的眼眸里倒映出了两个人,两个人的动作快得像一阵风一样,前后扯着傅红雪躲过了绵密的毒针雨。
“你们做什么,我能躲过的。”
下意识跑出来的谭昭和叶开抬头望天:……唔,今天天气还是相当不错的。
傅红雪的心,忽然就飘上了一层,他再转过头,萧别离的手杖已经摔在了地上:“若你不是,那谁是!”
他刚说完,忽而福至心灵,他抬头望向旁边清朗的叶姓少年郎:“是你!”
叶开怜悯地点了点头:“是我。”
萧别离只觉得今日清晨的风格外地凉,一口吸进肺管子里,轻易就能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冻结起来:“你们杀了我吧。”
叶开没有动手,傅红雪也没有拔刀,至于谭昭……这关他毛事。
万马堂果然被烧成了一片废墟,早上的时候叶开已经来过这里一次了,现在他又来了一次,区别在于,这次他是同傅红雪和石小福一起来的。
“马空群走了,那他的家人呢?”难道被烧死了?若是没死,二十年后又要再来一遍复仇之路?
叶开摇了摇头:“其他人我不知道,我早上来的时候,只看到马空群六岁的儿子小虎子,我已将他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谭昭忽然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把叶开养成这样的性子,他怎么隐约觉得有那么一点儿熟悉呢?错觉吧。
看过了废墟,这座山城显然也不太欢迎他们三人,很快三人就出了山城,往东南方向走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去找马空群吗?”
傅红雪摇了摇头,他似乎做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不,我想带你去见花白凤。”
叶开诡异地沉默了,他沉默了很久,脸上已没有了那种从容的笑意,他其实也不过是个十七的少年而已。
过了很久,他终于点了点头:“好。”
两个少年各自下了一番巨大的决心,叶开忽然想到了什么,复又开口:“在离开之前,我想再去一个地方。”
等到了地方,谭昭才知道草原的尽头,便是白家十一口人的墓地。
只是有人,显然比他们更早到。
傅红雪握刀的手倏而一紧,他看到了站在墓前的那个女人,谭昭只觉得身边的人在发冷地颤抖,颤抖着颤抖着忽然就蜷缩了起来,他的刀握不稳了,甚至连站也站不住了。
谭昭当即大骇:“小雪!小雪!小雪,你怎么了!”
只是此时,傅红雪已经不能给出任何的回应了,他的刀已经脱了手,浑身僵直,甚至嘴巴里已经出现了絮状的白沫!
谭昭眼睛剧烈地一下收缩,他忽然有些想杀人了。
系统:红红,红红你冷静一点!
叶开也吓坏了,好好的人突然就倒地,他从小流浪江湖,什么样的病症没有见过,怎么会……他倒退了一步,差点跌落在沙地里。
这是癫痫。
谭昭一边将长生诀生生不息的内力缓缓注入傅红雪的体内,好缓解他此时的疼痛,一边开始回忆石家的病历史。
像是石家这样的簪缨石家,嫡系每月都会有平安脉诊断,所有的病情都会纪录在案,哪怕石小福这样的,也一并书写着,不可能会将癫痫遗传隐瞒着。
癫痫这种病,遗传或有,后天也有,小儿麻痹症虽然很厉害,但绝不可能会导致癫痫。只有后天不断地刺激、恐惧,才能做到。
谭昭的手握得很紧,怎么会有母亲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没用的东西!我是让你来杀马空群的,不是让你来逞英雄的!”女人的声音并不难听,却冷厉得可怕,也出奇地让人厌恶。
叶开抬头,看到一个人裹在一身黑色的纱衣里,一双眼睛望着这边,全无感情。他浑身的血都仿佛不再流动了,这……是他的亲生母亲?!
“你应该庆幸我不杀人。”
傅红雪其实已经恢复了意识,他无法想象自己那副令人作呕的模样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摊在了石小福的面前,他会不会厌恶他?然后用看阴沟里脏老鼠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让他不要出现?彻底远离他?
他瑟缩了一下,谭昭同样也感觉到了,他脱下身上的大氅,把人整个包好,这才温声安抚:“小雪别怕,我不会让她伤害你的。”
就像阴雨天,一束阳光穿云破雨而来。
“你又是谁!傅红雪,你给我跪下!”女人嚣张的态度成功地刺激到了在场所有的人。
“我是他的父亲,你说我是谁!”
“父亲?”女人话里全是讥诮,她甚至连正眼都没看两人一样,就像傅红雪的存在,是她人生的污点一般,“我也很希望你是他的父亲,这样他就不会辱没他身体里属于白家的血脉了。”
显然易见,花白凤厌恶这个儿子,一个跛子,还患有那般难以言说的病症,如果不是那绝佳的学武天赋,她一定会把他掐死的。
这不是她所盼望的孩子。
“那你可以如愿了。”
男人的语气太过肯定,到了此时,花白凤才抬起眼睛看了一下两人,而这一下,终于让她不复镇定:“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谭昭扶着傅红雪,眼神从未有过的冷:“你要为白天羽报仇,明明可以自己去做,你也可以刻苦努力练刀,每日挥刀一万两千下,这并不可耻,为什么你自己不去做?难道你对白天羽的情义,只能让你磋磨一个孩子吗?我真看不起你。”
“不!不!不是这样的!”
“你自己都不想做的事情,却加注在一个孩子身上,说到底,你不过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只有被戳中的痛脚的人,才会变得歇斯底里地重复同一句话,“马空群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必须死在白家血脉的刀法之下!”
叶开的手脚,突然变得冰冷无比,太阳明明照在他的身上,却好像透过他整个人,直接照到了地上一样。
“还给我!还给我!既然你不是,把刀还给我!”
傅红雪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的手里已经没有刀了,因为他的刀,就在刚才,被花白凤一把抢走抱在了怀里。
感受到怀里人的瑟缩,谭昭又催了催内力安抚,这才开口:“不怕小雪,爹爹回去就给你铸一把刀,比这什么破白家的黑刀,好上一万倍。”
傅红雪只觉得眼睛里的酸涩再也抑制不住了,但他仍然闭着眼,谭昭只听到对方很小声很小声的问了一句:“真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一日手札:宿主,你不会是要……【无奖填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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