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假三天,一闪即逝,张寿甚至都忘记了皇帝借着三皇子这位太子之手,赐给自己的那十套书,任由这些能让很多读书人为之疯狂的书束之高阁。而等到他想起来,已经是这天清早他无可奈何且艰难至极地离开温暖的被窝里,打算去东宫授课的时候了。
而且,这也不是他自己想起来的,而是今天没有早起练剑,难得晚起的朱莹打着呵欠提醒了一句的结果。
“算了,临时抱佛脚我也看不了几页,若是真的太子殿下问起,我就说没时间看便是了。”张寿仔细想了想,下了床之后,就自暴自弃地做出了决定,当听到朱莹在那偷笑时,他就突然转身伸手勾住了正探身起床的她那精致的下巴,迅速地来了一记偷香窃玉。
而紧跟着,一击得手的他立时俶尔远逝,当朱莹气急败坏地下了床想要找回场子时,外头进来的流银就脸上带笑地说:“小姐,姑爷说洗漱完就出门去,您就别指望报仇了。”
“他躲得了一时,还躲得了一世吗!”朱莹冷哼一声,随即就恼火地叫道,“还有你,都和你说多少遍了,把称呼改一改!在赵国公府这样叫也就算了,在这家里这么叫算怎么回事,阿寿又不是入赘,传出去别人还说我欺负他……明明是他老欺负我!”
流银登时吐了吐舌头,而后进来一步的湛金则笑嘻嘻地说:“我也老是忘记改口,也是因为姑爷……因为公子实在是太宽容了,就算我叫错了也从来都不纠正。而且……”
她顿了一顿,脸色古怪地说:“而且,之前就是老安人说,公子成家立业,就该叫老爷了,结果公子却死活不肯答应,说被人叫这一声老爷,他简直是硬生生老成了大叔,所以与其叫老爷,还不如叫公子。而我看他那样子,总觉得他好像很喜欢我们叫他姑爷似的。”
朱莹顿时笑得直不起腰。
“瞎说,哪个男人会喜欢自家人叫他姑爷!之前娘说日后大家都要改口,我倒是无所谓被人叫太太,可阿寿被人叫老爷的时候,那张脸确实就和吞了三斤钉子似的。可娘说家里只有他是当家的男人,继续叫少爷不像话。”
“阿寿平日说什么话娘都听,这次娘却吃了秤砣铁了心。他争了老半天,娘才答应他,家里上下一律叫公子,把少爷两个字收起来……可我看阿六,他就改不过口来!”
流银也插话道:“地主家的傻儿子也能叫少爷,可也就是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走出去才能被叫做公子。不过,我昨天听到老安人还在那叹气呢,说是好端端地称呼小姐为太太挺好的,现如今却要不伦不类地称呼少夫人,问题是家里也没有夫人啊!”
“要这么说,娘这个老安人一点都不老,可她却很喜欢别人叫这一声老安人,那怎么说?”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而快速洗漱完毕的张寿到底没有饿着肚子出门,而是先去吴氏那边蹭了两个菜包,喝了半碗粥,随即方才赶紧溜出了门。
对于家里的称呼这点小问题,他知道自己那点坚持确实很无聊——可十七岁的年纪被人称作老爷,那就好比后世二十不到的毛头小子被某些小屁孩叫大叔,他实在是没法忍。
好容易重活一世,还不许装嫩,这也实在是太打击人了!
一路急赶,到慈庆宫时,张寿听着宫中报时的钟鼓,知道自己并没有延误,他倒是松了一口气,但也由此坚定了趁着年轻赶紧努力工作,回头早点退休,也好日日睡到自然醒的想法。带着这种乐观积极的工作态度,他容光焕发地进了慈庆宫,正好就见到了楚宽出门迎接。
“张学士您早。”
楚宽一如既往地亲切热情,见张寿含笑还礼客套了两句,他一面把张寿往里面迎,一面笑眯眯地说:“新婚燕尔却只有三天婚假,张学士可着实辛苦了。”
“辛苦虽辛苦,可想想我这婚假固然比别人短,但至少比起我那大舅哥来还多了两天,我也就没什么不满足了。”
张寿说着顿了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把话说在了前面:“只不过就这三天假,我也就只有时间多陪陪莹莹,什么别的事情都没来得及干。”
本来还想不动声色探问一下张寿,闻听此言,楚宽顿时哑然。张寿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难道还要追在人家后头问,太子殿下送给你的那十套书有没有看过?
既然很明显张寿压根没那时间,也没那心情,他也就略过了这个话题——虽然心情有些低落甚至说是失落,但他毕竟调整得快,等到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张寿说着话,把人送到了三皇子面前,他已经是笑语盈盈,一点不见任何异样。
而三皇子就更没工夫去想自己那贺礼了。对于张寿那短暂的婚假,他反倒有些过意不去。然而,他也确实很好奇这桩满京城都道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的婚姻,在成婚之后是不是也如成婚之前那样美满。可一看到张寿今天那神采奕奕的样子,他就知道,自己不用担心了。
于是,他在第一堂课上完,中间略微休息的时候,就忍不住低声说道:“老师,我听父皇说,其实他之前想要册封莹莹姐姐为公主的,所以才下赐过一套公主冠服。可是,莹莹姐姐不愿意,以至于回头老师您封妻的时候,莹莹姐姐就只能封一个宜人了。”
这件事张寿也听说过,此时他不以为意地呵呵笑道:“汉时李延年美人歌中的绝世而独立,只是形容绝色女子孑然独立,候君采撷,所以如李夫人那样的佳人,不过是奇货可居而已。而我眼中莹莹的绝世而独立,除却绝世美貌,却还有超然独立,不羣于俗。”
“所以,这样的莹莹,她不会在乎自己到底是何身世,只会用一片真心实意去回报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她不需要一个公主的名分来证明自己深得皇上和太后娘娘宠爱,而且……”
张寿说着就笑了起来:“而且莹莹她大概也不希望我多一个驸马爷的名声,所以宁可不要所谓的诰命品级。”
这下子,就连三皇子也不由得笑出了声。而等到笑过之后,他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没有嘲笑老师的意思!老师就算是驸马也没什么的,本朝驸马又不是不能做官……”
话说到这里,他就听到一旁传来了楚宽犹如呛着了似的咳嗽声,这才猛地醒悟到自己说错了话。毕竟,驸马是没说不能做官,但很多清要的职位,朝中官员却会默契地阻止或者说阻击驸马来出任,单单本朝,这种事就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
而无论是在公主势大的汉唐,还是在公主渐渐不那么金贵的宋朝,驸马从来都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说到底,皇亲国戚四个字,在很多官员心目中那就是天然的敌人和靶子——否则,作为太后娘家亲戚的赵国公府又怎么会成为众矢之的?
三皇子微微色变,张寿看在眼里,却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位年少的东宫太子成长得非常快,再加上有楚宽在,根本就用不着他提醒。
他按部就班地上完了这一天的课,正当打算告退的时候,他就突然听到三皇子开口问道:“老师之前说四弟和张琛打赌,要去贫民聚居的地方教书,然后遴选有资质的学生,那么现在定下日子了吗?”
知道三皇子的意思是,什么时候需要他这位太子去出面请叶氏做个评判,张寿就笑了起来。他轻描淡写地说:“后天,我就打算让他们出发。毕竟,打赌都已经那么多天了,四皇子留着小花生和萧成,也已经算是偷跑了一大截,再这么下去,张琛输定了。”
见三皇子轻轻点了点头,显然是为自家四弟感到高兴和欣慰,他就继续说道:“莹莹明日会请上永平公主以及那位洪娘子,再邀约之前接下请柬的那些女夫子们集会商议,我想,这是个机会。太子殿下可以命人送一份帖子过去给叶小姐。”
再次顿了一顿,张寿就看向楚宽,笑眯眯地说:“请她去铁面无私地做一个评判。”
听说不用自己亲自出面,三皇子微微松了一口气——他现如今当然不会再对待人接物发怵,但是,叶氏毕竟是曾经通过选妃复选,也就是说,本来很可能当他的大嫂又或者二嫂的人,如今却很可能因为担着那样一个名义耽搁婚事,他当然觉得有些难以面对人家。
因此,他重重点了点头,一字一句地说:“老师您放心,我回头就写一份帖子,这件事本来是为了惜贫怜弱,请她务必要对四弟严厉一点。”
楚宽在旁边暗自好笑,却没有提醒三皇子不必这么义正词严。因为他知道叶氏的个性,要是三皇子婉转替四皇子求手下留情,那叶氏说不定连对这位东宫太子都会敬而远之。而若是三皇子说严厉……人在释然之后,却会对四皇子更加严厉!
当然,叶氏也没可能对张琛放松,因为朱莹可是替叶氏和张琛牵线搭桥过的,只不过没成,所以,张琛就自求多福吧!
而三皇子送走张寿之后,却突然自言自语道:“虽然小花生很机灵,萧成也是莹莹姐姐的大哥收养的孩子,资质肯定很好,但四弟身边没有其他可靠的人跟着,还是让人放心不下。”
尽管三皇子这话听似不是对自己说的,但楚宽当然不会忽略。他微微琢磨了片刻,随即就含笑说道:“如果太子殿下真的不放心,我这儿倒有一个人选。”
和三皇子相处的时间长了,鉴于三皇子的“严厉”要求,楚宽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般一直谦称奴婢了。见三皇子点头示意自己往下说,他就含笑说道:“便是那个曾经在张学士面前替司礼监掌印钱公公说话,还提醒他要提防我的那个司礼监答应罗三河。”
“如今,人在乾清宫做事,勤恳扎实,颇有些正气,因此目前和其他人相处得还有些别扭。这样一个颇有点愣头青的小子,反而比那些油滑世故的家伙更值得信任。最重要的是,他既然觉得自己一腔正气,那么想必能够劝一劝四皇子,免得他剑走偏锋成了习惯。”
三皇子也听楚宽坦陈过当初那件事,这会儿听人推荐罗三河,他仔细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挺合适的人选。
当然,这并不是说宫中的内侍宦官就少到这种挑不出人的程度了,而是……就算偌大的宫中只有几百个宦官,远远少过宫人和女官的数量,但问题是,除了他身边的人,以及乾清宫中见熟了的那些人,大多数人他这位太子根本就不认识!
这还是他亲自领衔去查过司礼监的结果,如果不是如此,满宫里的宦官,他认识的不会超过二十个……所以父皇曾经戏言,就凭他这不够认真仔细的性格,那真是很容易被人坑死。
浮想联翩了一阵子,三皇子就直接点头道:“好,那就是他,此事我去对父皇说。”
区区一个内侍,皇帝就算因为楚宽的缘故而记在心里,但既然是自己册立的东宫太子亲自过来和自己说,再加上又不是无缘无故要把人左迁贬职,而是把人派出去看着四皇子——虽然人是至今还没回宫,但并不意味着皇帝就真的不要这个儿子了——他当然一口答应。
于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罗三河,就被皇帝叫到了面前,接受了一番语重心长的告诫之后,随即还没来得及完全理解,他又被三皇子叫了过去。在父子面前这么转了一圈,这位懵圈的少年内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重任。
从皇帝到太子,竟然希望他去外头看住四皇子!就凭四皇子这惹是生非的本事,从不怕事的态度,他看得住吗?他就算是千里眼顺风耳,也管不住四皇子啊!
罗三河在心里认定是楚宽进的谗言,然而,他心里正不乐意,三皇子在交待完之后,犹豫了片刻,却又补充了两句:“我知道此事有些强人所难,毕竟四弟就是我和父皇也常常管不住,所以,你遇事不妨多多请教老师,他才是四弟的克星。”
“我并不是要看住四弟,只是希望他多个帮手,更希望你留心是否有不怀好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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