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进关的人,都察觉到了一种特殊的气氛,不是大战将临前的压抑,也不是节日前夜的兴奋,而是一种窃窃私语似的八卦,似乎人人都在谈论一个有趣的话题,但却没人肯当众大声说起它,不过若是你虚心去问,他们也会神秘兮兮地拉着你,给你好好讲述一番。
很快,入城的人就都知道了昨日发生的大事。
原来九声鼓再次响了。
凡人们对此大多一知半解,他们不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但却很明白此事带来的意义。
这意味着人族又出现了一个极富潜力的年轻修士,他与另外三人一样,都会迎来无数的目光和关注,那些心思活络的王朝、商会和家族已经在暗中调查他的身份,一个能引起帝血共鸣的天才,只要不陨落在这场大战中,他在未来就会迅速成长为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与他交好,就意味着未来上千年的保障。
这是一个相当划算的投资。
所以天王关内的凡人势力纷纷行动起来,但令他们意外的是,这位名为苏启的修士在昨夜被邀请进入大帐后,就再也没出来。
他们只好派了探子,蹲守在城中那座星辰塔外,期冀能来一场浪漫的相遇。
而修士们则要更淡定一些,他们很轻松地就查出了苏启的身份,深知这是一位天机阁派系的修士,他身上打着浓重的记号,剑仙传承、大秦王朝,这意味着他和许多人是潜在的朋友,但对另一些修士来说,他也是天然的竞争者,甚至是敌人。
虽然这场战争将人族诸多宗门约束在一起,但过去数千年里的勾心斗角和争权夺利仍然在修士们的身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在天王关里,所有人都很谨慎小心,不想让自己和宗门落入其他人的陷阱之中。
而在南城的一家茶馆里,有不少修士正在参加一场独特的‘宴会’。
说它是宴会,未免有些太寒酸,场中既没有丰盛的菜肴,也没有珍稀的美酒,但若说它不是,宴会该有的东西它其实都有了。
高台上有舞女在曼妙舞蹈,她们来自大暑王朝,是半月前才随着一支商队千里迢迢奔赴此地的,她们当然不是大暑有名的舞女,空有一副漂亮脸蛋和窈窕身材,但舞姿却乏善可陈,她们不顾危险跑来此地,只是为了混碗饭吃罢了,因为天王关修建不久,而且地处战场前线,她们是唯一一支会跳舞的乐团。
因为稀缺,所以在南边随处可见的舞蹈也价格飞涨,在天王关里,请她们跳舞花费可不便宜。
不过场中的修士大多都是不差钱的主儿,尤其是坐在最前面的四人。
他们可都是名门大宗的弟子。
一个穿着青衣背剑的,一个穿着道袍,头发乱糟糟的,还有一个头戴鲜花环,穿着清凉裙装,浓妆艳抹的女子,最后一人最是有趣独特,他头生细密短发,只有寸许长短,穿着一身素朴灰衣,脚上蹬着一双僧人常穿的布鞋,手边的椅子上放着一把两人高的禅杖,杖头上刻着一只虎头,虽然擦洗得十分干净,但依然有淡淡的血气,显然这也不是一位善茬。
这四人在天王关内很有名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远比那几位引起九声鼓响的修士更有名。
因为他们很活跃。
以那青衣背剑者为例,此人名为赵巽,出身落剑宗,这是中州的一家大剑宗,虽然及不上皇庭、长留二山,但在中州的名气也很大,而且因为地处锦州,少有专修剑道的宗门能与他们比肩,所以落剑宗混得风生水起,近些年势力触角已经探出了锦州,向南而去,大有和长留山争一争长短的意思,而大暑王朝也很乐见这样一个宗门崛起,大暑皇帝希望借助落剑宗的强大让自己王朝的手伸到南边的占洲去,这一点从大暑皇帝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落剑宗大长老之子一事就能看出苗头了。
宗门处于快速扩张的时期,也让落剑宗的弟子充满了自傲,行事往往大胆激进,这青衣背剑者就是落剑宗这一代的佼佼者,也完美地继承了这种风格,入关时引起八声鼓响,随后在城中聚拢了一大批年轻修士,甚至数次率人出关深入北原,手中染了不少妖族的血,也因此名声鹊起,有不少人将其视作这一代修士的领袖之一。
场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是他请来的,这里面有他的追随者,有他的宗门弟子,也有结交的好友。
而今日的宴会是为了什么,场中大多数人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昨夜的事早就悄悄地天王关内流传起来。
至少消息灵通的修士都已经知道了。
伴随着一阵掌声,本来还在窃窃私语的修士们顿时安静下来,他们抬起头,发现赵巽已经站了起来,手中举着一杯茶,他环视了一圈,朗声说道,“赵巽不擅酒,所以今日就以茶代酒,感谢诸位的到来。”
杯盏之声顿起,但再给了赵巽面子后,也有人当即开口询问,“赵公子今日叫我等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赵巽瞥了一眼问话之人,笑了笑,“想必诸位都已知道,昨日又有一位天才修士入关了。”
场中有微微的沉默。
九声鼓响从不只是荣耀那么简单,它背后有着更深一层的东西,它是各大宗门势力的角逐场,有的想让自家宗门也出一位这样的天才,有的则是想将天才拉到自己的阵营来,有的则是想干脆抹杀掉他们。
片刻的沉默后,众人终于纷纷开口。
“听说此人是东荒剑门弟子,数月前......在灵墟山上引起过不小动静。”
“扶摇子与他关系不错。”
“魏家也是,听说大秦也与剑门联手了。”
“背景倒是不小,也不知实力如何。”
“既然是剑仙传承,想必剑道肯定不错,昨日剑光入云,剑气磅礴浩大,显然在此道是有真本事的。”
“哼,大家也别遮着掩着了,”有一人双手抱胸,冷哼了一声,“我就不信你们不知道,昨夜在北城墙上发生的事!”
这一言如石子落入湖面,迅速激起了轩然大波。
“这传言......果然是真的?”
“多半不假,北城墙上有不少将士看见了。”
“没想到那对姐妹也会输,她们可是蛮族的天之骄子,备受老战神的宠爱,”说话之人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赵巽,“赵公子,听说上个月你曾与巫氏姐妹交手,惜败在她们手中,如此算来,这位刚入城的剑修实力还要在赵公子你之上啊。”
“放肆!”
“王尘你这是何意?”
“若是不服,便与我练上两招!”
数人怒而站起,他们都是赵巽的亲信,也认出了说话之人的身份。
王尘,道家宿阳门的弟子,实力在场中修士里也能排进前列,擅长雷霆道法,不少人曾见过他驾驭雷霆追逐妖族的场面,但此人性格却与道术完全相反,不喜热闹,多次拒绝了赵巽的招揽,而且不知为何,这王尘对赵巽有不小的敌意,像是此番的冷嘲热讽已经是第三次了。
所以有不少人按捺不住,想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不可无礼,”赵巽抬了抬手,微微一笑,“王兄说得对,这苏启可是有资格让城鼓大响九声的人,比我强也是理所当然,不过王兄有一件事说错了,那对姐妹并没有输,准确来说,那场战斗并没有真正分出结果,双方都是点到而止,打到一半就被扶摇子拦下了,若是真个生死相较,谁赢谁输还不好说。”
王尘眯起眼睛,盯着赵巽看了一会,但最终没有开口反驳,他将目光移向赵巽身旁的那位道士,对方正悠闲地吃着面前的糕点,欣赏着台上曼妙的舞蹈,但只有王尘自己看清了,这道士很轻微地摇了摇头。
王尘心中了然,他双手抱胸,向后一靠,完全不打算开口了。
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唯独那个穿着暴露的女子,她蹙起眉头,视线在两人中游移,半晌后微微挑起嘴角,一副找到有趣的东西的模样。
“那赵公子,今日宴会到底所谓何事?总不会是为了告诉我们昨日的战况吧?”
“当然不是,”赵巽笑了笑,“各位很清楚,入城时鼓响九声既是荣耀,也代表了地位,这几个月来,那三人如同横亘在我们头顶的一座大山,他们拥有比我们更多的资源和更高的权力,不说别的,在场之人有几位登顶过九层大帐的?”赵巽伸手指了指自己,“我最高只上到六层,”他又看向身旁的三人,“公孙兄,你上到几层?”
头发乱糟糟的道士像是从舞蹈中猛然惊醒,他转过头,不满地瞪了一眼赵巽,似乎很讨厌被打断了看舞,含混不清地说道,“六层。”
赵巽看向剩下两人。
浓妆女子右手撑着下巴,先是抛了一个大大的媚眼,又细声细语地说道,“奴家也只能上到六层呢,听说鼓响九声的人有资格通行九层,真是让奴家羡慕不已。”
“尚兄与我一同登塔,也是六层,”赵巽朝着那短发大汉点点头,又环视场中众人,“虽然无法进入,但六层之上有什么,大家也是心知肚明,那里是我人族最机密的地方,是核心之地,是做出无数战场决策的地方,进入那里,意味着你成为了这场战争最核心的人,有资格接触千千万万的机密情报,等将来大战开启,也自然有权力统率下面的修士。”
“而大家都是人族修士,凭什么只有他们三人拥有此等地位?”赵巽慷慨陈词,“论对人族忠心,场间谁又比那三人差了?论实力,也未必不能与那三人争一争!至少那对巫氏姐妹就完全不在那三人之下!若是单凭帝血呼应论地位,自然让人不服!”
有人长叹了一口气,“可天机阁也定了规矩,两月一次比试,胜者顶替,但上一次没人是那三位的对手。”
“薛万古三人的确很强,有资格坐那位子!”赵巽踏前一步,“可这位苏启呢?他可没有广为人知的战绩,直到数月前名声才流传出来,在场之人谁曾见过他的本事?谁又知道昨夜李扶摇阻止了那场大战是不是为了帮他遮掩实力不足的真相?他身负剑仙传承,引起帝血呼应哪里是什么难事?说不定他的真实实力还不如在场的你我!若是想让关中修士心服口服,还得真个出来打一打才行!”
图穷匕见。
所有人都清楚了赵巽的打算,他是想将那苏启拽下来,空出那第四个位子!
一时沉默。
但很快,就有人拍案而起!
“说得对!我辈修士向来凭实力说话,单是帝血呼应还不够!”
“没错,此人与天机阁和魏家交好,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猫腻?”
“赵公子此言大善,我们该试一试此人的深浅!”
众人七嘴八舌,一副现在就要出门讨伐的样子,赵巽笑了笑,回坐到椅子之上。
“赵公子真是好口舌,”女修凑了过来,舔了舔嘴角,满脸妩媚之色,“这慷慨模样让奴家看得心动不已。”
赵巽瞥了她一眼,拉开了些许距离,这女子是南岭有名的毒蛇,稍有不慎就会着了她的道,即使赵巽向来自信,也不敢与她挨得太近,不然什么时候着了道,中了她的剧毒都不知道。
“你们三人都不肯出头,这恶人不就得我来当?”赵巽冷哼一声,“此事已定,我们都可以向上面复命了,不过按照约定,我出头,你们三人要先出手才行。”
“放心,本座说到做到,这头阵就由我来打!”
短发大汉抓起身边的禅杖,杀意凛然。
“小心阴沟里翻船,”女修掰弄着青葱般的纤纤玉指,笑嘻嘻地说道,“不如让姐姐我打头阵吧?”
短发大汉忌惮地看了一眼女修,“莫要与本座争!”
“随便,”女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风景,“不过我倒是觉得,此事不会那么容易。”
“不过是按吩咐做事罢了,能做几分就做几分。”赵巽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
“说的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