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风扬的声音特意压得非常小,而且神态自然,嘴唇几乎没有怎么动,声音就传到陆心宇耳中了。在稍远处的人看来,就是齐风扬稍稍低了头,其余再无其它。
陆心宇眼睛一亮,刚刚几乎已经到爆发边缘的心态一下子冷却下来,将徐显送走,那真是釜底抽薪的一个妙招。
秦宗阳那几个徒弟里离机长最近的张晨已经彻底废了,剩下的没一个能指望上的,那么秦宗阳所有的希望就还是落在了徐显身上。要是能把徐显调离飞行部,那秦宗阳对飞行部总经理的念想也就只能停留在念想阶段了,永远不会成真。
而且,有一件事,陆心宇真的相当在意。别看网络舆论上对徐显的评价褒贬不一,可是真正懂行的人基本都看得出来徐显的潜力是何等惊人。
光是那手分毫不差,穿越昆阳河桥涵,迫降河道的本事,简直就是神乎其神!若不是徐显运气不是很好,昆阳河硬质河道无法承受飞机的接地载荷,导致接地区破碎,从而引起飞机方向出现了歪斜,不然飞机真的有可能连皮都不擦一下地穿过昆阳河桥涵。
这操纵精度,陆心宇每每想起都觉得脊背发凉。
虽然现在徐显也就是三级副驾驶的技术级别,可是潜龙在渊,谁知道后面会不会飞龙在天?如果能趁此机会把徐显送走,那也清除了一个未来可以威胁他地位的隐患,何乐而不为?
可要将一个飞行员从飞行部掉到维修工程部似乎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可齐风扬既然敢这么说,那不是齐风扬已经想到什么办法了?
陆心宇越想越欢,只觉得齐风扬此举若是成行,真是一石二鸟的妙计,原本有些压抑的心情仿佛一瞬间拨云见日,变得开朗起来。
眼见陆心宇一脸的意动,齐风扬眉毛一扬:“你还真在考虑啊?”
“你说什么?”陆心宇一愣:“你什么意思?”
“我们是朋友吗?好像不是吧!”齐风扬笑道:“既然不是,我凭什么给你做嫁衣?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真当我齐风扬是大善人不成?”
齐风扬虽然不是飞行部的人,但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公司的各路消息,自有其获知的渠道。
秦宗阳和陆心宇之间的矛盾,秦宗阳和徐显之间的关系,齐风扬都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稍微一琢磨就该知道徐显就是陆心宇的心头刺。
自己要是帮陆心宇送走徐显,那陆心宇估计能躲被窝里笑死。
“你耍我?”陆心宇不敢相信齐风扬竟然能跟他说这种话:“齐风扬,就算你在维修工程部作威作福!可你的手也伸不到飞行部,你说话给我放尊重点。”
面对陆心宇的警告,齐风扬的笑容更甚了,甚至都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怎么......你还真想动徐显不成?看在同事的份上,我劝你一句,要是你还想在圈子里待着,就收了你的小心思,不然国内民航将无你立足之地。”
“徐显......”陆心宇眼神震动,齐风扬虽然看起来言语轻佻,但是他有种感觉,齐风扬说的可能是真的。
陆心宇暗中瞄了眼一脸茫然的徐显,他真的看不透徐显背后有什么,能让他失去在国内民航的立足之地。
陆心宇显然是被自己的话给震住了,齐风扬也懒得跟陆心宇废话了,稍微敲打一下陆心宇就行了,他可是没有义务给徐显扫除一切障碍。
想着,齐风扬抬起头,朝着徐显招招手:“过来呗!”
一直不明所以的徐显看到齐风扬对自己招手,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等了数秒之后,才是确认,齐风扬确实是在找他。
“找我?”徐显指着自己,满脸的懵逼。
齐风扬笑了起来:“要我过去请你不成?”
“额......”徐显略有些尴尬:“我自己过去!”
虽然搞不清状况,但是看样子似乎不是过来找自己麻烦的,徐显心里也稍稍一定。
“齐总,不知道找徐显是什么事情啊!”对于半路杀出的齐风扬,秦宗阳也有些摸不清楚他的脉络。即便他的年纪比齐风扬大了快两轮了,可还是客客气气地喊人家齐总。
对于徐显的师父,齐风扬还是表现出了应有的尊重:“秦总,你放心好了,算是好事,徐显不会有麻烦的。甚至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儿。”
“好事儿?对我?”秦宗阳同样是一脸茫然:“什么好事儿?”
“一个天大的靠山!”齐风扬并没有说清楚,看徐显走近,熟络地搂着徐显的肩膀,将其拉了出去,临到门口的时候,还举着手:“秦总,莫要担心了,我们先走了。”
齐风扬突然出现,然后狠狠杀了一番陆心宇的威风之后,带着徐显扬长而去,端是潇洒无比。只留下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陆心宇和若有所思的秦宗阳。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这会也是开不下去了。陆心宇跟自己助手耳语几句,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场。
陆心宇的助手满是拘谨地跑到话筒前,说道:“今天的会议就取消了,不好意思让各位白跑一趟,现在就可以散会了。”
此言一出,会场之中,顿起哗然。
如此一个虎头蛇尾的会议也算是让众人开了眼界。
曹进文叹了一口气:“陆总怕真是气急了,不然不会就这么取消会议的。”
“气急那肯定是气急了,换作是我,能被气得当场吐血。他能没有当场发飙,已经算是定力不错了。”旁边的何常远虽然语气上透露着些许可惜,可眼角上尽是笑意,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说着,他话锋一转,望向还站着的秦宗阳:“我说老秦,你真要召开临时技术委员会啊!这可是大事啊!一旦召开,成与不成,都要记在民航历史上的,你可要想好了!”
说实话,何常远并不是希望秦宗阳走这么一步两败俱伤的路子。要是真对陆心宇有怨气,换个法子捅刀子也行啊,何必走这步臭棋呢?
没错,在何常远眼里,召开临时技术委员会要求罢免陆心宇总飞行师职务的行为就是一步臭棋。因为这是一个注定没有赢家的游戏。
“对啊!张晨的事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也犯不着把自己也赔上啊!不要意气用事啊!”这时候就连曹进文都在劝秦宗阳。
对于张晨的事情,曹进文他是知道的。因为张晨出事那天,就是曹进文在飞行部值班的。当时出车祸的时候,张晨的手机直接被压碎了,急救的医院找不到联系人,后来找到张晨的证件,知道是星游航空的飞行员,就直接打电话到了公司,公司前台又转到了飞行部值班室。
知道情况的曹进文一面让人打电话给张晨家人,在公司每个员工都要留下一个紧急联系人的号码的,一般都是亲人。
另外他倒是知晓张晨是秦宗阳的徒弟,犹豫了下,还是通知了秦宗阳,后面还跟秦宗阳一块了去了医院。
“而且,你因为张晨的事儿就想扳到陆心宇,是不是想太多了?”曹进文继续道。
秦宗阳一摆手:“张晨的事情只是一部分,他对副驾驶的态度,难道还有资格当总飞行师?”
“副驾驶的事情?这事你也要出头?跟你又没有关系,大部分会议你又不用参加。你难不成还想当个圣人不成?”
别看秦宗阳今天来参加了这个会议,实际上,对于大部分会,秦宗阳是不用参加的。副驾驶被压榨得再惨,关他们什么事?
秦宗阳望着曹进文,深深地看了一眼:“可要是我突然就是想当圣人了怎么办?”
徐显被齐风扬直接带到了维修副总裁的办公室,一进办公室,徐显竟是见到了一个熟人,曾经清源集团的维修副总裁曾禹。
“曾老?”徐显揉了揉眼睛,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曾老,真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你个小家伙,不是让我找个人过来讲讲课,编编书什么的吗?”曾禹已经快八十岁了,可精神依旧矍铄,一点儿也不像是年逾古稀的老人。
徐显愣了一下:“不对啊!我就说让曾老你找个认识的,技术好的人来就行,哪里需要你亲自来?”
之前连山雪转三级副驾驶航线检查那天早上,在飞行准备室的时候,遇到了教员宁升。当时宁升说起来一件事,希望徐显从中牵线搭桥,找个有经验的老机务过来帮他们编一本飞行常见故障指南。
那时候宁升还私下许诺给徐显一个吃空饷的机会。不过,徐显脸皮比较薄,就想着让公司一次性付清。
结果一次性结清的事儿给搞定,反倒是人先来了。
当时,掉钱眼里的徐显哪里会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就打电话给曾禹曾老,希望他帮忙介绍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机务过来。电话里,曾禹是满口答应了,结果竟是曾禹自己亲自上阵了。
曾禹笑着摆摆手:“在家闲得慌,正好有活儿,就过来松松筋骨。”
“你这还是别松了,松散架了可不好。”徐显笑道。
坐在曾禹身边的星游航空的维修副总裁,也就是齐风扬的师父,王先!他听到徐显有些不礼貌的话,微微蹙起眉:“跟曾老说话,不得放肆。”
虽然徐显之前没有见过这位星游航空的维修副总裁,不过办公室门口挂着的牌子就表明其身份了,立时乖巧起来:“王总,我记得了。”
“不碍事,不碍事!”曾禹倒是一副快乐老头的样子:“之前他在星飞学飞行的时候,来我这边学过几天,说话的口气就这样,不用改。”
王先嘴角抽动几下,在他印象里,很少看到曾禹这么纵容一个后辈。现在长隆航空的维修副总裁就是曾禹的徒弟,每次在曾禹面前的时候,那是一个乖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
要是让那位长隆航空的维修副总裁这么跟曾禹说话,能把他胆吓破了。
曾禹在一众弟子心里积威已久,而且常年不苟言笑,所以跟其相处起来,非常吃力。在徐显还没有来之前,王先那真是如坐针毡。可徐显一来之后,曾禹仿佛整个人都变了,真的好像是一个慈祥的老者,变得非常好说话。
“那......曾老都发话了,你随意吧。”王先有些无奈道。说着,朝着齐风扬使了个眼色。齐风扬也是相当有眼力见,赶紧跑去泡茶了。
刚刚威风凛凛的齐风扬在这个场合也就能充当个跑腿的工具人角色。
或许是许久看不到徐显了,曾禹笑得很是开心,脸上的褶子一道一道的,清晰可见。
“过来坐我这儿!”曾禹朝着徐显摆摆手,又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地方,示意徐显坐在他身边。
徐显颇有些无奈,最后还是乖乖地顺着曾禹的意思坐在了他的身边。
“你好像不开心的样子?”徐显坐下之后,曾禹眯着眼打量着徐显。
徐显一摊手:“我原本就想让爷爷你指派个身边信得过的人过来,没想到你亲自过来了,结果公司给我的报酬也不会多一分钱,亏了!”
曾禹一听,哈哈大笑:“你是一点儿不想被占便宜啊!”
“准确来说,我是不想被这个公司占便宜。”徐显纠正道。
“这个公司?”曾禹眼神一凝:“看来你对星游似乎没什么认同感啊!”
徐显撇撇嘴:“飞行这件事儿我就无法认同,更别说一家航空公司了。”
“那你还当飞行员?”曾禹笑道。
“我师父要等我转机长,清叔还想也需要我在飞行上做出一番事业,那我只能干着。”徐显叹息道:“爷爷,飞行只是我不得不做的一个工作而已。”
跟曾禹说了几句话之后,久不见面的那点儿生涩也都消失不见了。在称呼上,也从相对客套的曾老,换成了更顺口的爷爷。
“你师父的事儿我不知道,可徐清那家伙的情况,我倒是知道一些。他有自己的私心,你没有必要就听他的,你又不欠他什么。”曾禹说道。
坐在身边的王先心脏狂跳,这个徐显好像还跟清源集团的徐清有关系?
徐显摇摇头:“爷爷,我欠他的,一辈子都还不完,我欠他一条命!”
曾禹一愣:“我倒是把他救过你跟你妈的事儿给忘了,这一转眼都二十多年了。”
“不说这事儿了,这次我过来,一来是想活动活动了,二来就是想当面问问你,还没有打算过来机务这边?”曾禹笑道。
对于将徐显拉到机务一行,曾禹算是心心念念好多年了。当初徐显在星飞航空学飞的时候,曾禹见识到徐显的惊人天赋之后,就吵着要收徐显为徒,可徐显死都不愿意,最后只得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禹竟然还是没有放下。
“爷爷,你怎么还在说这事儿呢?”徐显都有些无语了。
曾禹不死心:“那你倒是说说为啥不当机务?机务有啥不好?”
徐显瞄了眼王先,欲言又止。
曾禹发觉了徐显的动作,直接说道:“不用考虑他。”
王先被曾禹把他当透明的行为没有丝毫不满,甚至还客气地跟徐显道:“没事儿,随便说。”
领导发话了,徐显那就不在乎了。
“机务当然不好了,工资比飞行低,制服没飞行帅,最关键的,当飞行员可以经常看到乘务小姐姐,机务可以吗?”徐显直白道。
曾禹和王先两个人差点儿气得脑溢血,可想来想去,好像还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如此赤裸裸的对比,从徐显嘴里说出来,着实有些刺痛了两位老机务的心。
徐显也颇为尴尬,自己这般不加掩饰,似乎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好。可话已出口,就好像泼出去的水,也收不回来了。
“算了,算了,估计等我埋土里了,都见不到你穿机务服了。”曾禹摆摆手,挥去脑中的杂念,整理思绪道:“你虽然没喊过我一声师父,不过我好歹也教过你几天,咱们也算是半个师徒关系了。”
对于这个说法,徐显倒是没啥反对意见,基本就是默认了。曾禹说的也是事实。
相比于情绪非常稳定的徐显,旁边的王先则是显得颇为震惊。从来都是别人哭着喊着要进曾老的师门,没想到还有曾老主动认徒弟的说法。
“过段时间,你几个师兄要在这边聚一下,到时候你也是咱们师门的,就一起过来吧。”曾禹平淡道,听起来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聚会。
徐显也没有多想,点点头:“这个应该的,到时候爷爷你跟我说?”
“嗯......你那几个师兄都是大忙人,我也要稍微顾一下他们的时间,等定下来了,我跟你说。”曾禹笑道。
“就是吃个饭嘛,还劳烦爷爷你当面说,搞得这么郑重的。”
曾禹拍了拍徐显的手:“你以前都没见过你那些师兄,这次正好见见。”
“可以可以!”
在一边的王先听得那是一个心惊肉跳。曾老说得轻轻松松,可这哪里会是一场简简单单的饭局?
要知道曾老的手下的几个徒弟,分别是星飞航空和长隆航空的维修副总裁,蓝天航空的维修工程部总经理,还有就是鲲龙航空和乐途航空的总工程师,西北管理局飞行标准处处长,以及最厉害的民航局航空器适航审定司司长。
这么多大佬,怎么可能毫无目的地就在滇云聚会?能串联他们的只有曾老一人。
那这些人来滇云干什么?
王先觉得曾老特意让徐显参加,很有可能就是将徐显介绍给这些人认识。之前曾老可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儿!现在曾老这种行为颇有一种让徐显继承他人脉的味道。
曾老这个徒弟个个都是孝顺得紧,如果曾老真有让徐显继承人脉的意思,那这些人一定会尽全力帮助这个小师弟,这其中汇聚起来的力量,王先不敢想像。
如果说徐清是飞行界的标杆,那曾老就是机务界的标杆!而且曾老桃李满天下,谁要是继承了曾老的人脉资源,那以后几乎可以在机务界横着走。
当然,这也就是王先的猜测。要是就是一个单纯的聚会,那还没什么。可要是真的如他所想,那徐显将一瞬间成为整个民航界中的重量级人物。
“对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婚事有着落了?”曾禹笑着问徐显。
“爷爷,你这怎么跟我爸妈一个样,都什么时代了,你不会还想着催婚吧?”
曾禹似乎对这事儿还挺上心,不依不饶:“长辈关心晚辈不都是这些事儿?再说我也没逼你啊?问一问而已!你之前那个未婚妻是谁来着,我都收到请柬了,叫温静姝是吧?现在咋说了?”
徐显还没有答话,边上的王先正在喝茶,听得曾禹说出的那个名字,一个茶水直接喷出来:“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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