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常听人说龙生九子,各个不同,邵循还不很相信,可是现在皇帝的几个儿女她都一一见过,还跟其的大多数有了不算少的交集,这才实实在在的觉得老话确实有它能流传下来的道理。
这几个皇子公主,性子真的是没有一个相似的。
二公主在外面待得久了,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眉眼弯起:“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邵循眼神突然一凝,握住她的右仔细一看:“这是……”
那背上有一道不算起眼的疤痕,像是陈年的烫伤。
二公主缩回:“小时候不小心烫的……很丑的,你快别看了,免得吓到。”
邵循没听见她说什么,她脑子里电光火石一般想起了一个片段。
就是在“梦”,她和大皇子被人堵在床上,之后现场混乱成一片,淑妃为了摆脱嫌疑,对邵循是一点照顾也没有,直接大义灭亲,将她就近关进了暖香阁一间惩罚下人用的房间。
那时大皇子才是重之重,外面因为这件事吵翻了天,一时没人顾得上邵循,她又累又痛,关在小屋子里饿了一天,差点昏死过去。
还是有人从窗子里偷偷递来了食物和水,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梦的邵循一直不知道这帮她的人是谁,那人只是从外面将伸进来递了食物,连脸也没露就忙不迭的走了,邵循只记得她上有一道烫伤的疤痕。
锦上添花易,雪送炭却难上加难,邵循曾想过要找到她报这一饭之恩,但一直没有头绪。
那人的算得上白皙,但既有疤痕也算不得细嫩,邵循印象的公主都是金尊玉贵的娇养,上别说疤痕了,说不定净用的都是牛乳,因此她只往宫女身上想,却从来不曾找到相似的人。
没想到……
邵循握着赵若桐的一时失语。
二公主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很丑?”
邵循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不丑,一点都不丑。”
她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这个人人都觉得软弱可欺的公主殿下,郑重道:“殿下,多谢你。”
二公主一愣,接着歪着脑袋有些困惑:“这有什么,况且我并没有帮上忙……是我该谢你才是。”
邵循道:“那也不算什么,你是姐姐,五殿下是弟弟,任谁看了都会出帮忙的。”
二公主一愣,接着垂下眼,声音十分低弱:“可是、可是事实上就是只有你帮了我呀!而且……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你……”
邵循的嘴动了动,最后想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紧紧的握了对方的。
这是郑氏在不远处问道:“阿循,可是要说完了?”
邵循回头来对二公主道:“殿下,我怕是得走了,你之后若是遇上什么事,只管来找我,只要能帮的上忙的,我绝不会推辞。”
二公主看着她半晌,忽然腼腆一笑:“邵姑娘……不,循儿,我能这么叫你么?”
等邵循点头后,她继续道:“你要是有会进宫的话,要、要记得时常来瞧瞧我……我平常也没什么可以说说话的人……”
邵循很认真的应了,接着在郑氏的催促声离开了二公主身边。
她们越走越远,突然听到二公主忽然在身后呼唤:
“循儿!”邵循回头,见她还站在远处一遍遍的重复叮嘱道:“你别忘了,你要常来看看我呀,千万别忘了……”
回去的路上,邵循始终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在宫里步步都是陷阱,自梦回前世以来,邵循一直提心吊胆,想的都是怎么应付淑妃,后来又添上了怎么应付皇帝。
这时候本该静下心来认真整理一下自梦里得到的回忆和线索,但是自从得知二公主的事,她就顾不上想别的,就在脑一个劲儿的翻找有关她的记忆,但始终没有什么头绪。
她的那个梦并不完整,断断续续的,有的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感同身受,也有的像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观看一出戏剧,而二公主将来的会发生的事情却没有多少印象,她只记得她嫁了个勋贵人家,不常出来交际,旁的就再也没有了。
邵循本心当然希望她过的好,最好婚姻遂顺,儿孙满堂。但她也清楚,像二公主这个性子,若遇上良善的人家可能确实会过的不错,但要是那等欺软怕硬又不识好歹的人家,恐怕会欺她软弱,不拿公主的身份当回事。
而这世上,识抬举知好歹的人其实并没有众人期待的那样多。
等回了家,邵循才将注意力从二公主身上暂时移了开来。
家里的男人都在正堂。
郑氏神色不错,还带着隐约的喜意,没有当众讲大皇子的事,而是一进门就叫下人们将皇帝赏赐的那匹布料摆了出来。
一开始邵震虞还不算在意,问是不是淑妃给的,直到郑氏满面春光的说这是皇帝特地赏赐的东西,英国公这才正色起来,原本漫不经心摸着布料的也立刻变得谨慎起来,生怕摸坏了绸缎。
郑氏道:”老爷别看这只有匹,可比一般的赏赐有体面多了。你们男人不知道,这是江南制造进献宫最好的货色,轻如云,薄如雾,从没有人敢截留过,一年也不过十来匹,有些时候连这个数都不到,陛下大多都给了慈寿宫,太后娘娘也不怎么赏人,也只有恪敬公主能从她那里分到一些,咱们不过去拜个寿,在场那么多诰命夫人,单单赏了咱们家……这不是天大的体面吗?”
邵琼也道:“爹爹你不知道,她们当时都说恭喜,其实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邵震虞也是久违的高兴,他抚着胡须乐了半天,这才道:“既然明说是给女眷的,你们娘儿个就分了吧,陛下也不是让我们供起来的意思。”
郑氏点点头,笑着向邵揆兄弟道:“这次可真是没有你们的份儿了。”
邵缨道:“什么缎子丝绸的,本来就是你们女人才喜欢的玩意儿,白给我都不要。”
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郑氏留下了那一匹深青色的:“这颜色和你们这些小姑娘也不相配,我自己留下了,剩下两种红色都染的不错,颜色鲜亮,你们这年纪穿正好。阿循,你先挑,给你妹妹留一匹就是了。”
”是啊姐姐,”邵琼眼巴巴的瞅着那布料:“你先挑嘛,剩下的给我。”
邵循都不用看就知道在坐的所有人分别是什么表情,她轻笑着拉起邵琼:“妹妹和我一起吧,咱们商量着来……你更爱什么那种,浅红色的?还是粉红色的?”
邵揆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松。
邵琼兴致勃勃的跟邵循一起比对起来。
其实两种颜色都非常好看,粉色的清气些,浅红的端庄些,邵琼比对了半天都没想好要哪个。
邵循嘴角弯了弯,指划过绸缎几乎感觉不出来的纹路,仿佛不经意间轻轻落在粉色的那一匹上。
邵琼的目光一凝,下意识道:“我觉得粉色的就挺好……”
邵循一愣,没有说话,邵琼就道:“姐姐喜欢哪个?要是也喜欢粉色的,我就……”
“阿循拿浅红的吧。”邵揆开口道:“阿琼年纪小,粉色的更般配些……阿循,你是大姑娘了……”
说着朝邵循使了个颜色。
总是这一套,都能将邵循逗笑了,她有些忍俊不禁,掩了掩嘴角:“这样也好。”
邵琼兴高采烈的抱着那匹布料,一个劲儿的朝邵揆道谢,一点也看不出方才左右为难,不知道该选哪个的样子。”
邵震虞欣慰的看着这几个儿女,仿佛乐于见到这种兄友弟恭,姐妹相谦的情景。
玉壶原本也在正房等邵循出宫,现下双捧着皇帝的赏赐,跟在邵循身后结伴回琅玕小筑。
等到两人走的离正院有了一段距离,玉壶才低声问道:“姑娘极爱这匹布吗?怎么今日又……”
果然不愧是陪着邵循一起长大的丫头,对自己小姐的习惯了解的极清楚。
邵循扯了扯嘴角:“怎么又跟她计较起来?”
是的,方才这一出才不是什么姐妹情深,而是邵循用了点段才有了这个结果。
对于这种家里分东西场合,邵循的心思从小到大分了几个阶段
最小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喜欢什么就拿什么,可是那时候小小的女童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大人们叫她先挑,但她真的选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反而得到的是非常负面的反馈,人人都语重心长的教育她要爱护弟妹,不能抢他们的东西。
一边是父母要求她自己想要什么就拿什么,一边又是她拿了之后其他人的非议。小时候的邵循被训得灰头土脸,脑子又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喜欢的衣服玩具也舍不得拱让人,只能抱着东西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哭,直到哭到老夫人出面哄她,没人再教训她了,这才作罢。
后来有一天,大约就是六岁的时候,可能是长大了原因,她突然毫无预兆的就开了窍,对这些以往弄不明白的事情一下子全都清楚了,她明白了家里几个孩子的母亲不是同一个,也知道了父亲喜欢什么样的女儿,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妹妹,甚至弟妹喜欢什么样的姐姐。
她从一个想要什么只靠本能去抢的小孩子一夜之间成长了。
那时候妹妹也到了能自己做事,不用时刻都要郑氏代言的年纪,邵循就观察发现这孩子喜欢别人——此处特指邵循——喜欢的东西,原本左右摇摆选不定,只要姐姐表现出偏向,她就会下意识的说自己也喜欢。
这可能也不是什么故意的坏心,说是本能或是天性更合适一些。
于是邵循学会了谦逊,学会了退让,更进一步的,她学会了掩饰自己的喜好来误导别人,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跟邵琼有本能一样,邵循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天赋,能将自己的情绪掩饰的恰到好处,一开始有些生涩,几次之后就不再有破绽,旁人也只会以为她懂事了,被教的乖巧柔顺了而已。
再过了几年,随着母亲遗产的扩张,邵循能管的财务金钱越来越多,渐渐也厌倦了这种把戏,需要挑选的东西无论哪一个都不值得她再去动心眼儿,也就开始真正谦让起来,不论邵琼喜欢哪个她都能拱相让了。
可能也是因为,她的心智已经成熟到发现一个事实——她能动段争取的东西已经不再想要,而真正需要的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
而方才,她只是故技重施罢了。
玉壶疑惑:“这料子……真的这么贵重吗?你之前也不是单喜欢浅红色啊……”
邵循其实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想到散在枕边的那件已经撕毁了的半臂外衫,再想象一下邵琼穿这颜色衣服的样子,便觉得……
“有些别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