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一时有些想笑,心底微暖,又觉得有意思,在水底扑腾了两圈,心想这帅哥既然已经走了,说明危险已经解除,也就不再泡汤,站起身来,一眼看见谭边青石上留着一个精巧的火折子。
文臻感叹,人比人气死人啊,应该叫燕绥来反省一下!
她在潭水附近一个隐蔽的小山洞里点了火,烤干了衣裳,想了想,又在潭水里叉了鱼,拿出自己随身带的作料,好在都是密封玻璃瓶又包了锡纸,浸了点水,有的还能用,细细地烤了两条鱼。
经过她手烤的鱼,自然不同凡响。外皮金黄酥脆,里肉雪白细嫩,文臻这次尤其烤得精心,不停翻动,作料一层层刷上去,渗入鱼肉肌理,入口先是焦香薄脆,舌尖一抿,在嘴里便咔嚓咔嚓碎了,而鱼肉已经无声无息地化在口腔,而鱼香递次而来,先是焦香伴随丝丝缕缕回味不绝的椒香,刺激味蕾,再是醇厚鲜美的鱼肉之香,带着天然水生之物的清美,让人禁不住要感叹这大自然的恩赐和点亮这恩赐的美妙双手。
文臻也感谢了一下自己的美妙双手,然后在溪水里洗干净一片漂亮的叶子,晾干,将那条更肥美的鱼包在叶子里,翠叶金鱼,很有美感。
“美人赠我以大腿,何以报之香烤鱼。”文臻碎碎念一句,拍拍手,起身,离开。
不知道美人会不会回来,会不会吃到这烤鱼,但她做了也就行了,结果如何,她不计较。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路上。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过了一会儿,人影闪动,刚才她烤鱼的地方,瞬间站了十几人。
一群人中间围着一男一女,男子白衣飘举,女子一身卷草暗纹的黑衣。
男子闲闲负手看地面火堆,女子仰头向天撮唇吹着哨。
伴随着女子的哨声,漫天飞鸟成群而过,七彩的羽翼几乎遮蔽天空,而满山猿啼兽吼此起彼伏,震得林梢都似在微微颤抖。
两人身边的护卫精悍敏捷,上前观察火堆,有人看见鱼,抬脚要踢,忽然那男子道:“别动。”
声音不高,也不如何凌厉,那群人却立即停手,迅速退回他身侧。
那人一袭白衣在风中疏朗清灵,行走的步伐也像一朵伴了风的云,弯了身取了烤鱼,嗅了嗅,轻轻一笑。
他身边的护卫看他要吃的模样,大惊失色,一人立即取出银针,然而他已经一口咬了下去。
众人紧张地盯着他,他停了停,赞叹一声,把鱼向那个一直吹口哨看也不看一眼的女子递了递。
女子并不理会,专心吹哨,口哨声越发低沉婉转循环往复,那些原本杂乱飞在空中的鸟随着这哨声,仿佛听了指挥般渐渐排成队,循环飞转,绕成一个巨大的圈,日光打亮斑斓鸟羽,圈成五色,炫目迷离。
而远处兽吼则渐渐低沉。
那男子摇摇头,又递了递,女子顿一顿,哨声一变,竟然听来是一个音:脏。
也不知道是嫌鱼脏还是嫌男子脏。
能把哨声吹成语声,可谓绝技,众人却并无异色,男子笑笑,并不介意,不停口地把一条鱼吃了干净。
众人都露出惊异之色,但无人说话。
女子一直在吹哨,男子听了一会,道:“燕绥就在附近,但我劝你最好不要去找他。”
女子哨声略尖,男子笑了笑,“快嫁人的人了,也该收收心了。”
哨声一停,猛然一个拔高,头顶不断盘旋的飞鸟中一只最大的,忽然俯冲向下,直取男子眼眸,喙尖锋锐,日光下闪闪如小刀。
男子正吃到鱼尾,尾指一挑,一个挑刺的动作。
隐约细微光芒一闪。
那鸟一声厉鸣,仿佛被一股大力猛然后拽,向下俯冲瞬间转为向天疾退,夺地一声,被钉在了一株树上。
翠叶纷披,乱羽飞溅。
鸟脖子上,一根细细的鱼脊骨。
漫天的鸟惊得飞更高一层。
唯有女子的哨声,只方才停了一停,再也未曾歇,反而越来越急,那些鸟便也飞得越来越急,以至于不断有鸟被转晕,噗通落下。
女子依旧不看一眼,专心吹哨,一边吹一边往山下走,她身后,鸟不断跌落,在山路上落了一地鸟尸。
男子也不管她,吃完鱼,就着仆从奉上的丝绢擦了擦手,才缓缓道:“行了,回吧。”
有人说了一句什么,他出了会神,看了一眼那啃得七零八落的鱼骨头,道:“继续看着吧。”
日光从山间的青松细密针叶尖中漏下万点碎金。
地上的火堆,鱼骨,脚印,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痕迹,甚至落叶都覆得厚而均匀,仿佛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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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臻算着方向,从另一个方向下山,但并没有重获自由的畅快感,没来由的还有些犹豫。
因为她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总觉得四面风急,风中叶子晃得乱,那些乱绿新红里仿佛总有一双双眼睛,树木背后风声瑟瑟像有人在并行奔跑。
然而她一次次回首,都看不见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事物接近她。
是刚才受了惊吓以至于疑神疑鬼吗?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而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和闻家反方向的直路,一走上,从此海阔天空。
一条是转弯,回到先前闻家等她的地方。
按说她费尽心思才终于脱身,怎么都不会回转。
文臻步伐始终如一,踏上那条直路。
走没几步,忽然一个转身。
一刻钟后,她看见了神情焦灼的闻试勺和一脸愕然的易人离。
迎着略带惊喜和诧异迎上来的闻试勺,文臻一秒入戏,开始哭诉进山之后和未婚夫的卿卿我我生离死别……听得几次想要打断她却无法打断的闻试勺一脸便秘。
在文臻第十八次表达了对未婚夫的不舍对闻家的贡献之后,闻试勺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她,“闻成闻武呢?”
“啊?”文臻一脸茫然,“闻成闻武不是先回来了吗?我和尚哥哥约会,他们说不好意思跟着,在远处看着就行,后来我和尚哥哥互诉衷情,他和我说一定会一辈子等我,我和他说不要等我了找个好姑娘娶了就当我一辈子陪在你身边了……”
“行了我听了八遍了,闻成闻武在远处看着,然后呢?”
“然后?我和尚哥哥相拥痛哭互诉衷肠哪里顾得上别人?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我回头没看见他们还以为他们先回来了呢。”
闻试勺半信半疑地看了文臻半晌,文臻面不改色地对他眨大眼睛,睫毛忽悠得可以荡秋千。
她的说辞实在合情合理,闻试勺也看不出什么漏洞,只好吩咐手下去寻。
文臻并不担心,搜到尸体又怎样?又不是她杀的,那种杀人机器,手段,力道,方法,乃至武器,都应该与众不同,被看到尸体,她反而能解除嫌疑。
然而闻家并没有搜到人。
文臻心底一紧,这反倒令她不安了。
对方回头清理过了!
这倒越发验证了她的直觉,回来是对的,不然她再单身走下去,说不定也会成为被清理的一员。
在迫在眉睫的危机感比起来,闻家,目前是唯一能给她安全保证的地方了。
闻试勺始终找不到尸体,也只好先搁下这事,他必须回去了,很快闻家就要进行厨艺比试,这是最后最关键的一场,闻家为此已经准备了几个月。
这次比试说起来只是选拔个女官,其实却关联着闻家未来,也关系着他的地位。闻试勺当初逼迫父亲获得家主之位,很是被人诟病,几年来不断有兄弟试图把他拱下家主之位,所以这次选女官,他因为自己子孙没有智慧和厨艺都出众的,特地秘密选了一母同胞的四房的孙女闻近纯重点培养,为此甚至悄悄带她上京,拜会了对此事有决定权的几位内官。
到如今也算胜券在握,但总要自己看着才放心。
只是心里还有一些疑难未决,便不由沉吟。
忽闻甜美嗓音响在耳边,“家主,您在想什么啊?瞧着特别烦难似的。”
闻试勺一回头,便看见文臻笑吟吟的脸,眼眸乌黑,笑容烂漫,特别纯真动人。
他本有些戒备,也被这笑容软化了一些,不由自主道:“并无烦难。只是想着,如果有一场大宴,人数众多,来宾尊贵,要如何才能又能展示每个人,又能让突出的人特别突出,而又不会太招眼呢?”
“这有什么难的?”文臻一脸这很简单啊的表情,“选个特别大的开阔的场地,一字排开,所有人自由穿梭,乍一看并无区别。但将贵宾安排在一个特殊的最便利的位置,想要推荐的那个最优秀的人也安排在那附近,到时候,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啦。”
闻试勺眼睛一亮。
“那如果不好安排那个最优秀的人,都是抓阄决定位置呢?”
“那就抓阄,她抓到啥,就把贵客安排在哪,贵客自然明白这暗示,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嘛……”
“可是贵客自然要呆在尊位,怎么能根据抓阄结果随便安排?”
“所以我说不要在厅堂,在开阔平地,四面无遮大片草地这种,那就不存在尊位,所有位置都一样。”
“可是泯然众人,又会显得不尊重贵客……”
“室外总会有太阳吧?家主你打造一把超大的伞,做精美一点,有底座支撑的,可以底下放上一张桌子的那种,也就像个小型凉亭了,到时候贵客安排在那里,又别致,又显出不同,到时候还会有谁挑您的理呢?”
闻试勺怔住,沉默下来细细想,越想越心中拍案叫绝。
这思路看似简单,实则开阔。
他之前一直苦恼,闻家参加这场比试的人太多,大家都虎视眈眈盯着,邀请的客人也杂,不乏和其余兄弟交好者,为求公平,大家都约定了,参加比试的人前期都不公开露面,菜色做好后上桌自主评判,到时候厅堂开席,所有人菜色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事先通气好的那些贵人,要怎么确定哪桌是近纯的呢?这要弄错了怎么办?
真真这个想法却是绝妙,贵客流动性安排,无论抓阄什么结果,厨师是否露面,贵客都会知道哪桌是近纯的!
闻试勺心中欢喜,忍不住摸摸文臻的头,慈爱地道:“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你帮爷爷解决了一个难题,回头事情成了,爷爷一定得好好谢你。”
文·傻白甜·臻拼命点头,露出一脸岁月静好的孺慕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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