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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三十九章 真相揭秘(1 / 1)

“易云岑”如遭雷击。

他浑身抽搐了一下,捂着肋下似乎想站起来,但最终没站起来,一个翻身倒在马车边,那染血的门帘兜不住他的身体,发出嘎的一声撕裂声,让人以为他整个人也断了。

“……原来你……原来你一直……”易勒石嘶哑地笑起来,又去看燕绥文臻,“你们都知道……”

“我大概是最迟一个知道的吧。”文臻有点怅然地道。

早该知道的,最美好即最虚妄,但终究有些难过。

“勒石。”段夫人道,“你确实聪明绝顶,但是聪明的人容易犯一个错误,就是会把别人看蠢了。我和你毕竟夫妻多年,你到底哪里来的信心,觉得能一直瞒住我?”

易勒石凄惨地笑起来,一声声吸气,“不……不可能……你们在……诈……”

燕绥忽然开了口。

他的脸在漫漶的雪花中依旧玉一般的清晰光洁,也玉一般的坚硬。

“如果你是贼,想偷一件被所有人抢夺的宝贝,竞争者实力都很强,你会怎么争夺?”

这是当初四人玩官兵捉贼游戏时,燕绥问易云岑的问题。

当时易云岑答:“何必要争呢?我不要便是。或者我去和其中最强的人套关系,让他最后把东西送给我?”

文臻唏嘘一声。

胆儿真肥,脑洞真大。

看得出燕绥有些烦躁,并不想多说话,她道:“易家主,你大抵是一切顺利,得意忘形了。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想想,这句话落在殿下耳朵里,真是一句话就够了。”

易勒石按住伤口,急促地喘息。

“殿下那种人,只要有一点怀疑的种子,就能发春出万顷良田你造吗?当他开始怀疑你,你就完了。”文臻在慢慢梳理思路,“当晚平云夫人的囡囡失踪,我们帮她找到囡囡,平云夫人激愤之下说漏口了一些事,当然也有可能不是说漏口……囡囡已经十岁了,看起来只有两三岁,而她对一种药物成瘾,那药物我经过分析,发现有令肌肤恢复青春,显得特别幼嫩的能力,当然随之而来的,肯定还有很多副作用。”

“那么这药是不是易勒石为了治病研究的药物之一?在杀了无数亲人和长川无辜百姓和孩子后,他终于成功了?这么好的药,易勒石会不会用?一定会吧,付出那许多,研究那么多年,好容易看到希望,怎么舍得不用?如果他也用了这药,肌肤状态会是怎样的?”

“因为这药成功了,也因为炼制过程太过恶毒,以及可能在使用过程或者使用后会发生某些剧烈的变化,不能让任何人知情,所以,天星台出了变故,家主倒下了,参与这件事最深的解经和问药长老死了。”

“但其实他只是换了个地方,换了个身份。顺带解决掉一切知情人而已。这药物能让人肌肤新生,发质变黑,瞳仁等等都恢复了正常,最起码他从里到外看起来,都是个年轻人了。”

“而此时,朝廷来使前往长川,要正式褫夺易家的权柄。”

“他便有了想法。比如,借用某个健康的继承人的身份再回来。朝廷要来便来,何必要自己硬对上?长老堂一定会出手的,十八部族也一定会闹事的。长老堂妄图分权,十八部族桀骜不驯,他已经厌烦很久,自己动手容易招致反噬,也伤损实力,那么正好,让朝廷来解决,狗咬狗,一起咬死最好。”

“如果朝廷赢了,很好,为他扫清障碍,把家主之位给他送上。他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就行。哪怕就算现在,只要你们没识破他,他还在做着这个家主,那等你们走了,他也迟早能把易家拿回来。如果易家这边赢了,他恢复身份,长老堂和十八部族一定已经元气大伤,他的权势会更上层楼。”段夫人接了话。

“很妙的计划。”文臻没有表情地鼓掌,“但是漏洞其实很多,看你这样子,想必很不服气,那我就一一分析给你听,总不能让你死也不能死明白。”

“其实你前期一直表现很好,最起码我就真的没有想到,你能把一个年轻人扮演得那么惟妙惟肖。殿下什么时候怀疑你的我不知道,但对于我,是从住进段夫人小院后开始有了淡淡疑惑,因为我不止一次看见你夜里眺望段夫人的卧室。”

“我还看见过你和理刑长老碰面,理刑长老之前把秀鼎下了黑狱,云岑对他很愤怒,见了面怎么可能不吵?但那天,虽然没听见你们说什么,但是显然态度平和没有冲突。这就不像易云岑了。你们那么平和地碰面,在说什么?”

“丹崖居爆炸之后,我的疑问更浓。因为我发现,丹崖居爆炸,从段夫人开始,没有一个人提出要寻找易勒石的下落。”

“十七小姐对易勒石没有好感,性情也淡,她不提还可以理解。夫人为何从来不问?是不是知道易勒石的下落所以潜意识里就觉得不必问?而云岑呢?一个如此纯良的,之前也一直在祖父膝下尽孝,还算受宠的孙儿,为什么对祖父的下落和病况如此无动于衷?”

“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易家主感觉到了什么,怕露馅,在长老堂选拔会议上,特意展示了一下属于易云岑的异能。却不知弄巧成拙。易云岑可驭风,可手指读字,当日也确实读字了,可是请问一下啊,为什么殿下先给了你一张染过字的手帕,你亲手捡起,却没读出来?那字虽然用药水泡过没有颜色,可在帕子上写得痕迹很重,你那么一大本历书都读出来了,那么大的字怎么没发现呢?”

易勒石脸色惨白,嘴角有血泻出来,落到雪中,瞬间化为红晶。

原本完美无缺的惊人计划,怎么到了这两人口中,便成了破绽百出的愚蠢主意呢?

“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需要和你亲自确认,你是一开始就扮成了云岑是吗?你是怎么能扮得那么真实呢?直到后期你才露出马脚。”

易勒石淡淡道:“自然要一开始就扮。否则以你们的精明,中途换人难保不会被察觉。云岑被选定为我的继承人后,有一段时间和我同吃同住,他性子单纯,和我无话不谈,我很是喜欢。天星台事件后,我就变成了他,为了能取信夫人,取信你们,我还特意让理刑长老给我进行了意念灌输术,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云岑,一直到回到易家大院,理刑给我施术解除,就是你们看见的那次,我才完全回归本我。”

文臻不想和他说话了,为什么这世上就有人能一边眉梢带着温柔说喜欢,一边割下人家脸皮取代了他?

整件事其实还有很多蛛丝马迹,但是当时未必察觉,现在也没有说的必要,有些东西言语并不能解释清楚,其过程也绝没有现在回头剖析这么轻松,最起码她一直被瞒了很久。易勒石确实牛逼,能想到这样可怕的办法来解决危机,借力打力出神入化,如果来的不是燕绥,任何人,最后都只能是为他做嫁衣裳。

“所以,易燕吾一直是家主的人呢,那天拿来历书验证自然是事先商量好的。你们故意一直强调天星台,把我们目光引去那里,其实真正炼药的地点在黑狱。我就说易修年什么玩意,也值得人效忠。却原来也不过是草船借箭的草人一个。想想你们易家真可怕,两个所谓的继承人,根本从未存在过,从被定下继承人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被你拿来作伐了。”

“还有虎符。”林飞白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一边冷冷看着燕绥,一边道,“他去金麒军大营的时候,和范不取假做寒暄,撩开头发,其实就是给范不取看真正的虎符……虎符属于他的那一半,就是他头上的胎记。”

他语气平静,听起来却很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到现在再不明白他就不是林飞白了,他又被燕绥坑了。

燕绥拿到的虎符是对的,但燕绥也怀疑易云岑就是易勒石,那么再真的虎符其实都没有用,让林飞白去那一趟,目的就是麻痹易勒石和金麒军,让他以为宜王这边毫无察觉,从而分兵去打邱同和长川主城。

从头到尾,殿下给林飞白安排的不是调兵拯救大局的光荣任务,而是障眼法替死鬼麻痹器以及军营相亲解决情敌大礼包。

是草船借箭的那个草,故弄玄虚的那个虚。

真是,每天还想杀王啊……

文臻也恍然大悟。易勒石直接把自己脑袋上那块长了胎记的皮肤作为虎符,必须他本人亲自到场才能凑齐。

所以才有那个关于虎符无论谁都永远拿不到的极度自信。

那还真是谁也无法调动他的军队,也是他敢这样冒险的底气,无论何时,军权才是王道。

老易的心思也太可怕了。

但她家殿下更牛啊。

她转头笑看燕绥,眼眸里似乎闪着星星,底下人都仰望着看他们。

那些沉默的眼底,满满感叹。

这一对身份尊贵,却不惜亲自潜伏敌营,联手空手套白狼,凭借智慧和少量帮手,硬生生将铜墙铁壁坐拥大军,甚至还有桀骜部族作为助力的易家撕开无数缺口,抛落尘埃。

中文等人的眼神更是感慨。

单枪匹马的殿下,终于有了足可比翼高飞的伴侣。

不会羁绊他,不会牵累他,不会令他全力前飞时不得不回头等候,任何时候,她的双翅都能触及他的翼尖。

他们可同潜入深海,相携上云霄。

哪怕智慧高绝,终究难免寂寞,爱他的女子那么多,真正相配的却只有那一个。

中文觉得自己笑得像个老父亲。

儿媳妇浑然未觉,转头笑看段夫人:“夫人呢,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段夫人沉默半晌,才道:“一直有怪异的感觉。直到小庆告诉我,云岑能令河水解冻,所以以前很喜欢在冬天解冻河水去捞鱼,但是今年一直没有。另外他对殿下……”她顿了顿,看了眼燕绥,咽回了想说的话,只解释道,“小庆是云岑的贴身小厮。”

易勒石咳嗽两声,嘶哑地道:“杀他太迟!”

段夫人冷淡地道:“恶性不改。”

扮演得再像又如何?终究演不了人心幽微。比如自己最终还是察觉了,比如小庆也早早发现了,她还记得那小厮在进城的时候便和自己说,觉得少爷有点奇怪,他对宜王殿下的崇拜喜欢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明明他并不赞同宜王殿下的行事,只是觉得他特别好看而已,当然这话,他只在私底下和小庆承认过……

易勒石忽然又笑了起来,道:“月情。你对我下手……是提前为自己的谎言向朝廷赎罪卖好吗?”

段夫人道:“我确实没有那些钥匙印鉴宝库地点和你的单线联络人名单。”

易勒石刚想笑一下,就听一个人道:“可是你带着啊。”

随即一只雪白的手,轻轻将一个套娃抛在雪地里。

那是从他行囊里掏出来的,最后一个最小的套娃。

还是官兵捉贼游戏。

燕绥问易勒石,如果想要藏东西,会藏在什么地方。

他说:“如果不能毁的话,我就把它放在最显眼最常见的地方,所谓灯下黑。”

他忠实地贯彻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连他自己,也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掏套娃的人是平云夫人,转头对易勒石媚笑道:“家主,你早该来找我,你现在这么年轻漂亮,说不定陪我睡几次,我就不背叛你了。”

易勒石喉间发出几声咻咻声响,像烟花在喉咙里爆破了。

但他随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又抬头对燕绥道:“听说你令人把圣旨送入城,便算我接下了?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当年救过先帝的命,曾得先帝醉后立誓,朝廷对长川的一切举措,必须我亲手接旨亲口应诺才算数,否则皇家后代,必遭天谴。”他狡黠一笑,“我不会接这旨意,你爹就要承担遭天谴的风险……此次事了,有的是嫉妒痛恨你的人……等着再接一整个景仁宫的弹劾状,和你爹离心吧……”

“你不是接了吗?”

易勒石:“!!!”

半晌他反应过来,看向先前他抓住,后来中刀之后才落下的那个大一点的套娃。

“装悲愤扔过去,我真要接你就赢了。”文臻耸耸肩,“怎么可能呢?我们家殿下,报仇从来不过夜的。”

易勒石那一番悲愤的质问,扔过去那套娃,不过是想让文臻心软心虚罢了,里头定然是藏了机关的。

燕绥以其人之道还其人自身,扔回去的时候,已经把圣旨塞了进去。

易勒石怕套娃落地触发机关暴露自己,不得不接。

接了,也就上当了。

论起算计,燕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易勒石彻底不说话了。

他眼睛虚虚地阖着,双手向后撒开,倒在马车口,微微偏着脸,雪花落在他颧骨上,半天不化。

他死了。

四面蔓延开无尽的静默,只留风雪声肆虐。

段夫人缓缓地走了过来,她眼神里似乎藏着一整个星河的悲怆。

易秀鼎有点木然地走过来,要帮段夫人将易勒石的尸首拖走,她从方才开始,就失去了全部的表情和动作,整个人像个雪做的人偶。

但她并没有来得及帮忙——易勒石忽然眼眸一张!

他是诈死!

易秀鼎大惊抢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易勒石狠狠一脚蹬在段夫人身上,将她蹬飞撞到离最近的林飞白,自己借着这股后坐力倒蹿进马车,他身前鲜血洒成一线,身后则是车门大开一览无余的马车内部,他倒撞进马车,已经被拽掉的门帘顶端忽然降下一块铁板,然后整个车车窗车底都咔咔伸出铁板,将车包裹得刀枪不入。

那边,一直扣着厉笑没放的范不取也有了动作,他将厉笑顶在身前,向着马车的方向猛冲,他的手下则比他还快一步,早已拍马猛冲上前,护在了铁马车的两侧,而在不远处的湖水里,忽然咻咻飞出两条勾索,勾住了马车边缘探出的两个搭扣,湖底下似乎有机器在绞动,失踪有一阵子的理刑长老穿着水靠,幽灵般从水底冒出来。

而坐在高处的文臻燕绥听见身后风声狠厉,一回头看见废墟里站起操弓的易燕吾,拉弓如满月,对着两人。

一时间易勒石最后的所有人手齐齐出动,只求护着他逃出此刻的樊笼。

易勒石已经进了马车,沙哑的大笑声从马车内传来:“月情,你还是那么心慈手软,一次杀不了我就永远杀不了我了知不知道!明白了吗?我带去青州接你的马车,其实是为我自己准备的……啊!”

最后一声忽然变成了惨叫,比刚才段夫人给他那一下还狠。

所有奋勇做最后一博的人,下意识地停住了手,惊疑不定地看向马车。

只有那锁链还在不停地把马车往湖里拉,易勒石却没有了声音。

范不取震惊大呼:“家主!”

理刑长老在湖里叫道:“没事!不会有事!那车里你看见的!没有人!”

范不取知道没有人,还知道那机关不经过家主自己无法启动,知道那轿子没别人进去过,可那样更令人觉得可怕好吗!

轿子已经被密封了,连血都漏不出来。

却有一阵咕咕的笑声传来。

声音一开始很闷,很低微,在这凌晨幽寂的雪夜里,像是雪花里生出的妖在低笑。

众人面面相觑,四处寻找,随即震惊地盯住了马车。

马车里有人在笑!

一听就不是易勒石!

可里面方才门帘扯下一览无余,明明没人!

是易勒石的鬼魂吗……

不知道谁的牙齿微微打战声响,细细密密,听得人心头发凉。

燕绥忽然一抬手,夺夺两声,两柄飞箭投入水中,锁链随即停止绞动,马车停了下来,最后的锁链摩擦雪地声响也没了,那笑声伴随牙齿打战声便更加清晰。

燕绥飘下来,他落地的那一刻,马车开始解体,一方轿板倾斜,易勒石的身体,无声无息地滑下来。

他的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洞。

他的胸口上,蹲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手里拿着一柄沉重的,沾血的小小铁锤。

她皮肤幼嫩,瘦如骷髅,头上有个皱褶横斜的瘤,虽然瘤子比之前已经小了一些,但看起来依旧十分可怖。

她眼神有些狂躁,拿着小锤子,对着易勒石的脑袋,游戏一样,一会儿敲一下,一会儿敲一下。

不时格格笑一声。

那铁器接触脑袋发出的清脆不断的骨裂声伴随着她空空的笑声,让人心里也似被敲裂再揉碎了一般,既痛且刺又心生恐惧。

平云夫人看她的眼神却像面对至宝,充满喜悦和怜爱。

她把女儿抱起来,道:“好了,囡囡,仔细把衣服弄脏了。”

所有人又一次感到了透骨而过的寒冷。

段夫人俯视着易勒石的尸首——易勒石头顶血洞的位置,正好就是他那块用来做虎符的胎记的位置。

仿佛命运的讥嘲——你所骄傲的,终将失去。

“夫人……”易秀鼎颤声道。

段夫人听而不闻,轻声道:“没有一次杀了你,只不过因为,你不配死得那么快而已。”

易勒石这回不会再回答她了。

段夫人的目光落在易勒石掌心,那里肌肤光滑细腻,他真的是脱胎换骨了,连当年的旧疤痕都不见了。

原本那掌心里该有一道淡白的疤,浅浅的,那是弓弦勒出来的伤口。

这一霎的大雪收束着卷入苍穹深处,洒下一幕秋色斑斓落日溶金,那一年的段大小姐二八年纪,坐在山崖边慢慢撕书,山风卷起她绣了凤尾蝶的百褶裙,像无数只蝶儿在青黑的崖间翩翩寻花。

阿爹说了,女人要传家立业,承继祖宗传下来的青螭刀。十八部英武勇猛的汉子只有在段家的庇佑下才能自如地驰骋,段家的大小姐,识得几个字便好了,刀法却是不能不练的,自家独门的传承不能不精熟,更不能拿那练家传绝艺的宝贵时间总去看那没用的书。

可是她只喜欢书,不喜欢那些生冷诡异的一切。

青螭刀的刀锋青幽幽的,琉璃珠子泛着七彩冷光,总让人想起那些冰冷的尸体。

每次举刀平眉,好像都会在那一线冷光里看见无数骏马长嘶倒下,染血的皮甲零落于碧草间。

阿爹说过的那些千百年英风豪烈的故事,在她眼底,是青螭刀振动刀锋时弹起的带着血气的浮灰。

但是终究是拗不过,段家嫡支长女,生来就该承担起十八部族的安宁和荣盛。

阿爹要烧了她的书,她气不过,带了书到了寒山崖上,一本本的自己撕。

撕着撕着想,如果阿爹他们追来,看见自己这样,会不会以为自己为了书想要自尽,那么阿爹是会让步还是继续坚持塞给她那把可恶的刀?

想着想着,她笑起来,张开双臂,手一撒,那些散发着墨香的她最爱的书页,在山风中浮沉。

却忽然有人大喊:“小姐不可!”

对崖咻地一声,一柄利箭穿透山风而来,白色的尾羽卷起山岚如漩涡,一闪便到了她身前。

她大惊,险些真的掉下去,身子刚刚一倾,那箭穿透她的牛皮腰带,将她带得向后一倒,钉在了山崖边。

她惊魂未定,正要大骂,却见一人忽然穿山岚越青崖而来,半空中向她张开双臂,下一瞬,她被这人扑倒,年轻男子的浓烈气息顿时撞了满怀。

这接二连三的动作彻底乱了她的心神,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想要甩一个耳光,却最终只将手里剩下的半本书拍在了他脸上。

那是一张英俊的脸,目光明亮,因为她的举动,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

现在想起来,那一刻的他,真的很像云岑啊。

云岑本就是最像他的孙儿,因此也是她最喜爱的孙儿。

那一年山崖之上初见,他以为她要寻死,仓促中先在对崖射箭勾住她腰带,再自己从对崖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纵身一跳,硬生生跳过高崖,扑倒了她。

因为射箭时太过慌张用力,他掌心被割破,留下了一个淡色的细疤。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秋日午后,破开浓雾,从空中忽然出现,扑入她怀抱中的青年。

忘不了那场尴尬误会之后的某一日,情深意浓时,他对她说,喜欢读书便去读,扛刀应誓,护佑部族这些重任,从今以后,是他的事。

她只要快乐就好。

……

那些写在岁月书页上的翠绿粉红的回忆,一阵风过,唰唰唰地便翻完了。

可这时光淘洗掉的,何止是一道疤呢?

段夫人似乎有些冷,拢起袖子,偏头看着易秀鼎,轻声道:“秀鼎,易家只剩下我们这些女人……也只能剩下我们这些女人了。”

易秀鼎一直僵硬地站着,从一开始燕绥文臻显露身份,到黑狱被翻开,易家的秘密被曝于百姓之前,到范不取城外被攻击,到易云岑忽然成了易勒石再两次被杀……所有的事都在瞬间颠覆了她的一切,巨大的浪潮一波一波冲击而来,原本每一件都能令她崩溃,但这许多不容喘息地扑面而至,反倒令人窒息到麻木,直到此刻,尘埃于血迹中落定之后,听见段夫人最后温柔而苍凉的感叹,她才忽然晃了晃。

瞬间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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