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脉过后,田知章又在流萤的协助下检查了前女帝的眼球、舌苔等部位。
星澜在旁默默站着没有做声,但也盼着他能像当时安抚住小镇的妇人那般唰唰几针让母亲也安定下来。
田知章思索片刻,道了句“冒犯了”,站到前女帝身后,以一种奇特的指法在她的头顶上按压起来。
他按压的力度似乎很大,没按多久,自己鼻尖都浮出了点点汗珠。
但星澜也惊愕的发现,随着他的按压,母亲的狂躁状态也一点点的消沉下去。
她的眼睛从狂怒,到半睁半闭,最终沉沉闭上,睡了过去。
“神医,当真是神医!”星澜忍不住夸赞。
当年母亲还没有完全丧失神志的时候,宫中的太医、民间游医不知道请了多少来,别说是治好了,就是单纯的只让母亲安定下来,也从来没有成功过。
没想到这位偶遇的田大夫做到了!
看到母亲安稳的睡着,星澜自己这些年的愧疚和难过也仿佛自欺欺人减轻了一些。
“陛下过誉了,草民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田知章忙道。
“能治标也不错了,治本呢,神医可有办法?”星澜忙追问。
田知章没有立刻回答,眼神不安的移转着。
星澜反应过来:“你大胆的说,无论治不治得好,风险有多大,朕都恕你无罪,还重重有赏。”
田知章闻言跪地道:“能得陛下信任,为前女帝诊治,已是知章的荣幸,哪里还敢领赏。不过想要根治,臣暂时还没有把握,需要时间观察。”
“好……好。”星澜忍不住微红了眼眶。
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一位大夫,敢说“有希望”治疗了。
这些年,那些太医甚至连“希望”都不肯说出口。
“田大夫,朕……还有个问题想问你。”星澜犹豫片刻还是说出口,“请你务必坦诚回答。”
“陛下请问。”田知章忙道,“草民定然知无不言。”
“朕在医馆的时候,曾听闻这种疯病会遗传给下一代……而且只传女,不传男,可有此现象?”星澜轻声问。
听了这番话,饶是平日淡定如流萤,也不由睁大了眼睛。
星澜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的时候,自然比他更震惊。
若是这种疯病会遗传,那自己未来岂不是也有发病的可能?会是多少岁?
像母亲一般三四十岁,有没有可能会提前?
而且……这个病要是会遗传,这皇位,就更应该传给弟弟星海,而非她啊。
不过她也想过,外祖母余氏一直到老都没发过病,也可能不是遗传的。
但比起在担心中惶惶不可终日,星澜更想得到确切的答案。
若真会遗传,她也会做好相应的准备……
她屏住呼吸,等着田知章的回答。
田知章微微垂下眼,双唇紧闭,好一会儿才开口。
“这病……说遗传也遗传,说不遗传也不遗传。”他这回答似是而非,似在斟酌语言,又道,“陛下,前女帝的病况……和此前您在镇子上遇见的妇人病况并不相同。”
“如何不同?”星澜问。
“镇上那妇人发病是由于年轻时生活不顺,无人开导,导致的精神压力疾病,平时定期施针,辅以汤药,也能维持正常生活。这类病自然是不会遗传的。”田知章答道。
“但前女帝病情并非是受了精神刺激所致,而是以某种原因,导致脑内管理行为动作的组织受损,所以才极富攻击性,甚至会以杀戮伤害为乐。”他又补充。
星澜点头认同,母亲……虽然瞒了她不少事,但毕竟这些年的相处,母亲开朗爱笑,爱憎分明,发病之前宫中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疯病不像是被事情刺激到的。“田大夫的意思是,可能是外力所致?”她当下心生怀疑。
田知章沉吟片刻:“不知陛下可否听闻,民间传言的,‘针扎女,复得男’一说。”
“……不曾听闻。”星澜一阵眩晕,她确实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但她听得懂啊。
田知章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这是乡间迷信的旧说法,意思是若想要男孩,就将针扎女儿,多扎几回,再怀就会是男儿。也有信的深的,将针整个插入女儿的身体内,说是……更加虔诚,怀男儿的可能性更大。”
“……虔诚?虔诚?女儿难道就不是骨肉吗!为了生男儿,就可以这般虐待女儿?”星澜几乎站立不稳,茫然片刻才道,“大夫的意思是,母亲她也是被人……”
“不错。前女帝应是幼年时被针刺入头部,导致控制行为的组织受损,才会发病。针入头部部位不同,造成的效果也不同,有的人会即刻死亡。但若是专业手法的扎针人所为,可能患者会在数年,或者数十年后才会发病。”田知章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为什么会说这种疯病会遗传,而且只传女,不传男呢?”田知章苦笑着自问自答,“因为幼时被扎过针的女子长大嫁人后,也会想生男孩,若又生了女孩……她们往往也会效仿母辈的做法,往自己的女儿头上扎针。所以女儿长大后也很有可能患上同样的病……往返循环,这就是只传女,不传男的原因。”
他跪下来,颤声道:“若陛下幼时没有被针扎过,则不必担心,不可能会患病。”
田知章也深深知道这场病当中藏了多少皇家的秘密。
身份高贵的前女帝,是为何会对外宣称病故,病况又是怎么会和这样极端偏激的民间迷信手法有关联,他不敢想,也不愿想。
但他是大夫,他有他的医德,要对每一位患者负责,不能因为一时的顾忌,而编造谎言、延误病情。
“多谢……田大夫告知。”星澜颤声说完,看着面前熟睡的母亲,艰难的闭上眼。
她从来只知母亲智慧、英勇、德才兼备,能一统梁国,能救百姓于水火。
她看到的从来只是母亲处事的冷静、果断……
却从来不知,母亲也会有这般不堪回首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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