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
苏幕遮觉得自己脑仁疼的要裂开。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四周的环境很是陌生。
他似乎是身处宫里的一间客房里,却半天想不起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一个人睡在这里。
初春的夜里带着丝丝凉意,远处一只照明的蜡烛微弱闪烁,让他觉得又孤独,又落寞。
似乎……是段泓兄喊他来小酌一番?然后他就喝上了头?
他的酒量向来等于没有,醉成现在这幅样子也不奇怪。
可是……苏幕遮又翻了个身,他怎么记得陛下也出现了?
她不是正在给他选亲吗?
苏幕遮重新闭上眼,试图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
对,他是该到了成家的时候了,苏家的血脉不能到他这里就断了。
他早就该离开她的后宫了,像大多数正常的男子一样,娶妻,生子,做一家之主。
而不是在陛下的身边伏低做小。
可是……为什么好不甘心啊。
他轻轻抚摸着身下光滑的绸缎,像极了那次梦里,她肌肤的手感。
……他还没有真的摸过呢。
他怎么会有这种可耻的念头呢?
如果换一名女子,他还会有这种悸动吗?他这段时日以来沉溺的,到底是美色,还是……她呢?
苏幕遮感觉头更昏了。
天旋地转间,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变了。
高高的房梁上挂起了大红的灯笼,窗户上贴上了喜庆的红纸,床架上挂起绣着鸳鸯的帷幕……一切的一切,都被装饰成了新房的模样。
低头一看,自己也穿了崭新的婚服。
他要成亲了?怎么这么快。
苏幕遮一阵慌乱,他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
他的新娘……是谁来着?是曹尚书的外孙女吧,还是李将军的侄女……
他完全想不起来了。
可是时间已经由不得他多想了,吉时已到,他被一群看不清面容的人簇拥着,欢呼着,推到了马车旁,从车里接下了他的新婚妻子。
他的新婚妻子个头并不算太高,盖着红盖头,看不到模样,温柔的站在马车边,牵着红缎带,等着他迎接。
他下意识想逃跑,段泓却突然出现了,一脸凶神恶煞,恶狠狠的推了他一把。
“这是圣上赐婚,你敢抗旨不遵?”
苏幕遮哑口无言,只得按众人的起哄,牵起了红缎带的另一头,跟新娘子一起走进内殿。
他稀里糊涂的和新娘子拜了天地,接着要二拜高堂。
糟了,成亲的事他都还没来得及跟爹娘说过,没把他们接过来,他们一定会埋怨自己的吧。
苏幕遮抬头,发现高堂的位子上,坐了一位面容慈祥的白发老人,乐呵呵的冲他们笑。
这是谁?女方的亲属么?
他一下子没认出这个人的身份,过了一会儿又猛然记起来。
这是他和星澜在扬州附近的镇子里重逢时,替星澜诊病过的那名老大夫。
当时分别的时候,老大夫看出他们两个在逃难,还温温和和的劝他们找个乡下躲起来,再不出来抛头露面,安安稳稳的过下半辈子,再多生几个胖娃娃……
但在那以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了,为什么他成了自己成亲时要拜的长辈?
苏幕遮又稀里糊涂牵着新娘子拜了高堂,然后,弯下身去,夫妻对拜。
“礼成!”一人高呼。
接着四周的宾客都闹起来:“掀盖头啦,掀盖头啦!”
苏幕遮慌忙阻止众人:“是进了洞房才掀盖头的!”
要是当中掀了盖头,自己又不认得新娘是谁,多难堪啊!
然而没人听他的劝阻,反而是新娘子抬起手,自己将那张绣着金色凤凰的红盖头掀了开来。
她看着他,唤他道:“夫君。”
苏幕遮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
——他盖头下的新娘,正是星澜。
不,这不可能!他下意识想挤开人群逃走。
他不可以娶星澜,不可以入后宫。
过去他还有借口,是身不由己。而如今呢?
没人强迫他了,他是自由的,他若再入后宫,那群与他不对付的朝臣会怎么嘲笑他?
他们会说他虚伪,假清高,说他明明贪图富贵,却假装成出尘高洁,还会说他又当又立。
他还没办法辩驳。
他转身就跑,被身后的新娘一把抓住。
“你不想娶我么?你心里没有我么?”新娘问他。
所有人都在看着,苏幕遮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新娘,不,星澜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温声道:“只要你说你心里有我,你想娶我,我就嫁你,旁的什么也不用担心。”
可是苏幕遮还是说不出口。
这么多人……大家都看着呢。
别说是还有人看着,即便只有他们二人,这些缠缠绵绵的贴心话他也是决然说不出口的。
他从小就被教导要知礼仪,懂分寸,言语不可下流,行为不许轻佻。
什么心里有你,什么我想娶你……这都是登徒子才会说的话,不可能出自他们这种书香门第的文人之口的。
婚姻这种事,难道不是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安稳结合,然后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吗!
为什么非要逼他!
“我不说。”苏幕遮又往后推开一步,接着他看见新娘子那张星澜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眼神如利刃一样割在他的心上,生生的疼。
“那我走了。”新娘子说了这句奇怪的话,重新盖上了红盖头。
刚刚鸦雀无声的宾客们此刻又都恢复了喧闹,叫嚣着将苏幕遮和新娘送入了洞房。
苏幕遮心下不安,一进到新房里,就又挑开了新娘子的红盖头。
红盖头下不再是他熟悉的星澜,而是一个看不清五官,却神情木讷的女孩子。
是了,这才是他最终会娶的女孩。
往后的大半辈子,他都会和这个跟他同样保守、陌生的女子共度余生。
睡前是她,醒来也是她,一生都是她。
而星澜,以后还会坐在高高地黄位上,与他再不会有一分交集。
与君永诀。
不。
不行。
“不!——”苏幕遮大叫着坐起身。
他擦了擦额前的汗,看着四下陌生的环境,想起这里是段泓的宫殿,他喝多了,在这里过夜。
什么成亲,什么新娘子,都消失了。
是梦,刚才的一切又是梦。
梦里,他经受不起同僚的嘲笑,闯不过自己心底的监牢,最终娶了旁的女子。
他静坐了片刻,接着翻身下床,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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