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瑺心里有些打鼓,他觉得自己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可能不好过了。
吏部位高权重,谁都知道吏部掌全国文官铨选、考课、爵勋之政。现在大明朝除了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由廷推或奉特旨外,内外百官皆由吏部会同其他高级官员推选或自行推选。
哪怕不少人也都明白,这些被推选出来的官员也是需要皇帝圣裁,但是吏部的权力也是有目共睹的。吏部的官吏,比起其他的衙门似乎也更加的尊贵。
大明朝的吏部初领总部、司勋、考功三属部,伺候又增加了司封部。在洪武皇帝临退位前,定置文选、验封、稽勋、考功四清吏司及司务厅。
如今呢,一个正五品的考功司郎中,基本上是看不上外放的正四品的知府。
虽说在京城一副清廉的样子,但是在老家有着巨大的宅院,族中子弟也在各地州府为吏,甚至为官。
以前根本就不知道啊,如果不是东厂送来的信报,哪能想到自己手底下居然有着如此假公济私的人,哪能想到那憨厚、精干的外表下,居然有着如此的胆大妄为。
这么算起来的话,一个考功司算不上什么,暴露出来的问题也会牵扯出来一大票人。
这都是考功司,也就是核定官员的绩效考核。考功司这边大笔一挥,就可以决定接下来的奖惩。此前,谁知道有没有一些官员明明就是能力不行,但是得到了考功司的宽宥。
茹瑺知道自己有负圣恩,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现了这样的事情,那可不是小事情了。这也不只是一个考功司郎中而已,也牵连了底下的州府,跟一些地方官已经沆瀣一气了。
吏部都不能保证清白,吏部这边都已经千疮百孔了,哪里有什么资格去考评天下文官?
尤其是现在处在京察,吏部这边都没能整顿清白,那就是阻拦了皇帝陛下的大计。
当然考虑到一些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不定已经为祸许久了,说不定早就造成了一些恶劣的事情。毕竟这些事情也是现在才被察觉,说不定早就有一些庸官‘侥幸过关’了。
茹瑺都有些心虚了,虽然他是皇帝心腹,不过他也确实知道当今天子的雄心壮志。如果他能力不够,势必会被皇帝陛下舍弃。如果自己阻拦了陛下的一些国策,也会被陛下毫不留情的清理。
任何阻拦陛下施展宏图大略的,那都是皇帝陛下的敌人,是会被皇帝陛下铁腕整治了。
或许也是因为心虚,茹瑺小心的看了一眼皇帝,立刻看到了皇帝陛下饶有深意的眼神。这一切,也都让茹瑺更加的心虚了,更加的没有底气了。
按照顺序奏报,眼看着也就要轮到茹瑺了,这也让茹瑺更加紧张了。
练子宁忽然出班,说道,“起奏陛下,颍国公率大军德胜凯旋,虽说自有五军都督府核定军功。然验封司掌封爵、议恤、褒赠之职。此次朝廷大军出征高丽,有诸多将士死难,朝廷自有抚恤。”
站在一边的徐辉祖微微有所皱眉,因为他觉得练子宁有些多管闲事了。当然他也承认练子宁说的这些也是事实,这些也确实不是什么小事情。
官员死后,朝廷给与多少抚恤银、致祭银,死者以什么规格下葬、能否立石碑、立什么样的石碑,这都是有讲究的。官员死后的哀荣和生前的级别紧密相连,这些也不是小事情,因为这是‘盖棺定论’。
除了这些哀荣之外,官员的这些抚恤等等,也是事关着荫封,这也是给那些官员的子弟留下一定的政治遗产,这自然也是很多人会无比重视的事情,这可不是小事情。
千万不要以为大军出征,那就是武将的事情,也不要以为只有五军都督府可以管事。
随行的必然有一些文官,倒不是监军之类的,也包括辎重调配、军功核定等等,甚至包括一些文书的工作等等,这些也都是需要文官参与的。
再者也就是一些将士战死,抚恤当然也是需要有一些吏部的参与。尤其是一些将领,这些将领死难,那也就需要验封司了,这也不是什么小事情。
练子宁表情严肃,认真说道,“陛下,臣已查明,验封清吏司郎中黄兴勾连东平侯世子韩勋妄议抚恤。多有死难将士褒赠,与功绩不符!”
本来事不关己的常茂瞬间面色大变,因为韩勋这个东平侯世子,不出意外的话马上就要袭爵。韩勋的父亲韩政,早年间归附老朱后,也曾跟随徐达平定张士诚、又随徐达北伐,可以说战功卓著。
他是个聪明人,也是有眼光的,老朱早年间也认为有七个人在天下形势未明时没有采取观望态度而主动归附,这里头自然也就有韩政。
看似一直是跟着徐达南征北战的韩政,实际上是‘墙头草’,和李文忠、汤和也走得近。但是这一位,也是不折不扣的常系。
朱允煐表情冷漠,只是沉声问道,“爱卿,你可知道你所弹劾之人是何身份?”
练子宁跪下,坚决而肯定,“回陛下,臣知晓!东平侯世受皇恩,然不思忠君报国.”
朱允煐就直接打断,直接问道,“朕就要问问了,可有实据?”
练子宁立刻肯定的回答,“臣俱已表述,望陛下圣览!”
看着练子宁高举的奏章,朱允煐微微点头。而王承恩自然也明白了,赶紧小碎步走下丹陛,取过奏折快速走到朱允煐跟前,跪下双手高举。
朝堂上此刻寂静无声,很多人都觉得这一次的早朝,还真的是有那么一些‘惊喜’,这完全就是在大家预料之外了。就是这么的猝不及防,就是这么的让人始料不及。
本来不少人还惦记着要劝谏陛下,不希望看到皇帝、太子什么时候一起再同时出宫。不管怎么说要留一个在皇宫里,这样大家心里才踏实。
除了这些事情之外,也有不少官员惦记着京察的事情。这事关很多官员的前程、仕途,这是和很多人息息相关的,自然也就需要有着更多的关注,这件事情也有一定的文章可以做。
可是现在倒好,很多人现在都在准备着,但是还没有轮到他们说些什么,练子宁这里就提前发难。打乱了一些人的计划不说,这是直接弹劾一些武勋,而且还是比较有分量的武勋。
韩勋的身份可以说非常敏感,这是大明朝的东平侯世子,不出意外很快就要承袭爵位。
毕竟韩政在洪武十一年就过世了,这都已经二十年了。可是呢,洪武皇帝也好、英示皇帝也罢,他们似乎也是有意无意的忽略了韩勋,一直没有让他承袭爵位。
现在的韩勋,也只是东平侯世子,只是老朱亲封的散骑舍人。
这就让不少人浮想联翩了,毕竟这样的事情在大明朝也算是常见。早年间洪武皇帝也搞出来了一些对于承爵的考评,实际上这么些年也确实让一些世子为难,他们没办法通过考核,就迟迟无法真正的承袭爵位。
就算是韩勋没办法承袭爵位,以前也可以说他年纪小,不能开工、骑马,但是现在的韩勋已经在五军都督府历练,也确实有一些成绩。今年再考评,必然是可以顺利承袭爵位的。
可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练子宁居然弹劾韩勋了,这就显得有意思了。
一些武勋同仇敌忾,觉得练子宁就是想要让武勋难看。但是也有人担心起来,韩勋可是常系,哪怕若即若离的,但是大家伙也都知道他的立场。
现在韩勋都被弹劾了,这说明皇帝陛下说不定动了要收拾、限制这些年不断膨胀的武勋历练。常系这些年确实太显赫了,因为他们最大的靠山就是当今天子。可是呢,陛下打算要开始收拾一下羽翼了?
这些可不是什么小事情,这些也确实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因为常系的身份,想要不让人敏感起来都难。
朱允煐看着奏折,脸色其实也不好看。有些事情他知道,甚至可以说他暗中授意。只是他没有想到,练子宁查出来的东西更多,自然也更加让朱允煐愤怒了,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了朱允煐的预料!
“好啊,这就是朕的武勋!”朱允煐合上奏折,恶狠狠地扔下,“好!很好!就是这般报皇恩的?喝兵血还不够,死难将士都不放过?!”
朱允煐立刻吼了起来,说道,“传圣旨,将东平侯府上下全数缉拿、投入昭狱!永安侯府上下,投入大理寺监牢!”
这一下没办法淡定了,文武百官现在有些战战兢兢了。
韩勋这个东平侯世子还不够,现在还有廖镛这个永安侯世子,这两个身份比较显赫、敏感的勋贵被投入大牢不说,而且这是全府上下一应被收监,这就不是小事了。
因为一旦进一步的发展,最轻也是落得一个首恶当诛,男丁发配、女眷没官。要是再闹大一点,满门抄斩也不值得奇怪。
大明朝的勋贵自然是无比显赫的,但是也千万不要以为大明朝的勋贵就是高枕无忧的。
胡惟庸案延续了十年,前后被杀的几十家王公贵族等等三万人。那些昔日高高在上的勋贵,说不定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全家一起被送上法场。
但是不管怎么说,勋贵都是非常重要的,在大明朝也是有着一定的地位。现在两个准侯爷被送入大牢,看到陛下如此震怒的样子,说不定接下来肯定会严厉惩处。
到那时候,说不定就要再次掀起什么大狱了,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不过这个时候的一些文官也是有一些窃喜,因为这是惩处武勋,和他们文臣几乎没有什么关系。甚至在不少文臣看来,这反而是好事情,大明朝的武勋实在是跋扈了太久。
开国三十余年,武勋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让文臣的压得喘不过来气。要是进一步的打压武勋的气焰,对于那些文官集团来说,肯定是非常好的事情。
朱允煐似乎也见不得一些人心里偷着乐,缓缓起身,“好啊,本朝文武分明,朕本以为文官武将泾渭分明。现如今再看看,朕还是小看了你们!文臣不爱财、武将不惜死,哪怕是做不到了。”
朱允煐的话,自然让很多人悚然一惊,事情可能闹大了!
一些对于政治比较敏感的人,也觉得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肯定是真的要有大案发生了。
这是泼天的大案,一个不小心就会卷入无数人。这时候也就不要说什么文臣还是武将了,因为一个个的看起来都不能说安全,好像很多人都卷入其中了。
想要不紧张都难,这时候因为皇帝似乎陷入暴怒的边缘了,一些事情或许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不信的话就从皇帝的只言片语当中分析,这件事情似乎也确实不只是武勋的麻烦,一些文臣也卷入其中,甚至在这其中还扮演了极其不光彩的角色。
对于满朝文武来说,这时候也就不要有什么其他心思,齐刷刷的先跪下来,再仔细的思索一下这些事情会不会牵连到自己。
朱允煐冷眼看着满朝文武,说道,“这满口仁义道德,心里惦记着金银财帛。活人的生意做不过来,死人的好处也一个个的都给惦记着。好啊,这就是咱的大儒!”
皇帝的话让一些人更加紧张了,因为看似很有可能是一些文臣和武勋勾连在一起了,而且这一个个的还都是比较有身份的,那就真的不是什么小事情了。
朱允煐冷哼一声,说道,“士林多有大明皇帝严苛之说,有风骨的读书人也说朕与民争利,说朕荒暴。好,这一个个的都是清高着,就是这般清高?寻常农户、卫所将士,俱为草芥?”
皇帝这边拂袖而去了,但是满朝文武可不敢起身,更不敢离开奉天殿。
在窃窃私语的同时,也在努力的搞清楚状况,或者立刻再次反思自己的行为,或者是怀疑一些同僚的作风。
这个麻烦很大,可不能牵涉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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