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璜替嘉保租下了远离海港一面的公寓，他绅士的替对方拎着行李，走上楼梯，当嘉保的靴子踩在木质阶梯上的时候发出了厚重的声音，唐璜推测她的体脂率应该很低，并且携带着不止一柄武器。
怪不得敢一个人过来。他想。
在走进房间帮忙安顿的时候，他发现了更多的细节，比如嘉保的手指骨关节突出，那是一双剑士的手，她练习的也不是如今流行起来的小剑（类似现在击剑比赛使用的那种剑），而是在半个世纪之前，人们惯常使用的更重更长的迅捷剑。
她左手保养的非常好，证明她不常使用武器，不是意大利流派那种左手匕首右手刺剑的类型，同样，从步伐上可以看出她也不是西班牙流派，西班牙流派对步伐非常讲究，练多了剑手走楼都像陀螺，一个劲的地上用脚画圈圈。
在收拾完之后，唐璜打开了窗户，春风带来了海洋微腥的气息，把嘉保的头发吹离了肩头。
“或许我们该正式介绍一下，我是维里埃的拉斯蒂涅，如今在巴黎供职，是一名法师。”
“嘉保·基尔，在伦敦给宫廷画家当模特。”嘉保看向海面，“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是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的梦里，第二个是你需要我帮助你做什么？”
“关于第一个，我只能说我很抱歉，这是一起不幸的事故。我目前进行的研究是关乎如何更有效率的传递信息，方便住在天南海北的人之间进行沟通，而我的设想是通过连接别人的梦境，使得人与人之间能跨越现实的距离。”
“听起来.....有点浪漫？”
“是啊，是挺浪漫，而且关乎这个课题的研究也为我带来了浪漫的相逢，让我遇到了一位可爱又坚强的女士。”
“如果这是奉承的话，”嘉保眨眨眼睛凝视着唐璜，“我希望你能说的更高明一点。”
女人就是这样，虚荣心总会让她们口是心非，这无关年龄、阅历与性格，单纯是想要在在意的人眼里变得更美好。
“不，我不觉得奉承的话适合对你说，你有一股特别的魅力，就像神话里的女武神一样，这是一种锐利的、带着棱角的美，比较像三角形，而其他的人，就是圆或者椭圆了。”
“你们法师一个个都痴迷于几何学吗？算了，我也没资格说这个，毕竟因为梦里的陌生人求助，我就一个人跑到法国也很奇怪。所以，我和你的相遇是一个随机事件？”
“基尔小姐，你觉得我很帅吗？”唐璜突兀的问。
嘉保发誓自己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未和如此古怪的男人打过交道，她已经习惯用自己的颜值驯服男人，掌握对话的主动权，如今却被男人天马行空的问题牵引着进行了天马行空的思考，不过蛮有趣的，她喜欢新奇的感觉。
“应该算不错吧，至少以我的标准来说。”
“在巴黎的时候，有一天早晨我穿戴好衣帽，照着镜子，对我的助手说：‘我与城北的菲利普相比，谁更美丽呢？’
我的助手说：‘您美极了，菲利普怎么能比得上您呢！’
城北的菲利普是巴黎的美男子，我不相信自己会比菲利普美丽，于是又问我的贴身女仆说：“我和菲利普相比，谁更美丽？”
贴身女仆说：‘菲利普怎么能比得上您呢？’
第二天，有客人从外面来拜访，我和他坐着谈话。我问客人道：‘我和菲利普相比，谁更美丽？”
客人说：‘菲利普不如您美丽啊。’
又过了一天，菲利普前来拜访，我仔细地端详他，自己觉得不如他美丽；再照着镜子看看自己，更觉得远远比不上人家。晚上，我躺在床上想这件事，说：‘我的助手认为我美，是偏爱我；我的贴身女仆认为我美，是惧怕我；客人认为我美，是想要有求于我。’
基于同样的考虑，如果我想要验证我的构想，环绕在我身边的那些偏爱我、惧怕我或者有求于我的人是无法给出精准的答案的，所以我才要求助于随机碰到的外人。当然，也有预料外的事情，就是我和你成为了朋友，我从未料到在海峡彼岸会有一个如此相似的人物。”
“你与我相似？”
“是的，如果这是实验的话，我不会频繁的与你的梦境相连。”唐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其实是想要找你说话，有许多事现实里不好说，但在梦境里，面对一个陌生而感到亲切的朋友时，会变得无拘无束。你吸引我的，就是你的不起眼。”
“我曾被很多人评价过，好的坏的都有，但‘普通’这个单词还是头一回呢。嗯，你确定是用英语里的‘普通’来形容我吗？”
“普通分两种，一种是外表上的普通，一种是性格上的普通，我觉得你是后一种。你的外表具有了对同性异性天然的吸引力，但我注意到你竭力遮掩自己的魅力，不化妆的你比化妆的你更漂亮，适合你的绝非男装，而且恕我直言，你也不是太擅长交际的那种人，善于交际的人，不会全程用平淡而冷静的语气和人交流。
比如我刚才说‘你觉得我很帅吗’的时候，善于交际的人会心想这是什么沙雕问题，然后为了弥补脸上露出的惊讶，他们会加倍的对我亲切，降低语速好揣摩我的心意，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进一步观察我。
但你不一样，你直率的让惊讶的表情出现在脸上，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想。结合你的客观条件与自我介绍里透露的信息，我是这样理解你的：你出生在一个中产家庭，家境还算殷实，后来因为不可抗力的原因家道败落，只能依靠自己谋生。
过于幸福的童年与后面心酸的现实，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把你既天真又谨慎，既愚笨又聪慧，既自卑又自负，而这两者并不对立，仅仅是在不同的情况下做出的不同的选择。如何形容这种温和的对立属性？我想也只有普通了，正如你竭力降低自己显眼的属性，不多交朋友，努力做一个不起眼的人一样，我也会渴望普通。”
嘉保聆听着唐璜的长篇大论，并非敷衍式的倾听，而是真正在思考唐璜话里的含义。过了一会儿，她仍然用那惯常的平淡语气说道：“或许你是对的，我渴望不起眼，是因为我想这样，以及环境促使我这样，拥有普普通通的个性，即便驾驭着优秀的躯体，做起事来仍然是普普通通。
那么你呢，如果你渴望普通，就不会成为一名法师了。”
“我曾经雄心壮志，但我不是为了成为法师，而是能够运营一个剧团，表演话剧的剧团。”唐璜的眼眸里点燃了光亮，“从我的名字你也知道，我出生在维里埃，那是一座小城市，距离瑞士比距离法国的繁华地带更近，所以小时候，在大城市寻常可见的风景对我来说都非常稀奇。
所以，每当有巡回的剧团来的时候，我都会拿上自己的零花钱去看演出，迷茫的少年作家与吃掉他故事的古怪女孩，不会笑的男子汉与不会哭的幽灵所实现的十个约定，化身吸血鬼的男孩与他爱慕之人短暂却又永恒的恋情，笨拙的女装家教与他呵护成长的聪慧公主.....
我并不能理解大人的世界，但感觉很温暖很快乐，看着别人的故事也能让我满足，只是在结束的瞬间，一切都变得冷清下来，梦幻的泡沫飞向天空，只留下仰望的人一阵空虚，仿佛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梦醒时总会难过失望。
我不仅仅想要聆听感受，我也想编织我的故事，希望能用我的故事带给别人快乐与幸福.....很天真的愿望对吧。这份愿望在我的远方亲戚发现我魔法天赋的瞬间，理所当然的被扼杀了，比起运营剧团，还是当法师更简单一点。
这是长辈们共同的决定，而且他们是对的，我在这条路上很顺利，或许称得上是人生赢家，让我吃饱了饭之余还有闲心思动动嘴爱护小动物之类的无聊事。只是，每当我晚上看着天窗数星星的时候，总会想现在的生活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或许，我没那么有野心，只是想过普通人眼里普通的美好生活罢了。直到遇到你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并不孤独，有人怀着同样质朴的愿望，成为不起眼的路人主角。”
在又一番长篇大论后，唐璜深吸了一口气，他靠近一步，盯着女人被细碎的阳光妆点的脸庞说：“是你给了我勇气，是你带来了梦想，我希望你能够加入我的社团，成为我故事中的女主角。”
面对唐璜突兀的邀请，嘉保垂下眼眸思考了几秒，才低声说：“成为女主角可算不上普通啊。”
第八十四章被遗弃的女人（4）
“我想，普通并非隐世，而是一种价值观的诠释。”
唐璜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嘉保颔首不过待在原地，男人耸耸肩离开了房间。半个小时后，换上了一身轻便朴素的裙装的女人看到唐璜坐在台阶上正聚精会神的看莎士比亚的作品《哈姆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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